第609章 人身小宇宙,蜉蝣亦爭渡
棲霞城,縣衙堂前。
風聲雨聲還在不停飄搖,風雨中的人們卻都快要傻掉了。
杜小姐用自己的雙手十指緊緊攀着自己的牙齒,她的身體在不停顫抖,喉嚨裡有一股巨大的聲音,彷彿隨時都要噴薄而出。
她又好像聽到了自己牙齒顫抖的咯咯聲,但那或許是她的錯覺,因爲其實她並不敢真正發出聲音。
她只能緊緊壓住自己的下嘴脣與下牙齒,使其無法正常開合,以此壓制自己沸騰的情緒。
她的腦海裡又好像是有一個又一個的煙花在漆黑夜空中不停炸開,她被炸得大腦嗡鳴,雙目充血。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什麼,說什麼,她只能瞪大眼睛呆呆看着。
看着那半空中,父親的面容與身形在煙氣與光芒中,朦朦朧朧,彷彿復現!
煙氣嫋嫋,白霧濛濛,如墜夢中。
但變化卻仍未停止。
人形有了,還要有人魂!
只見那風雨中,一個又一個“人”字符號滴溜溜旋轉起來,忽忽然在煙氣間排列成了一條奇異的通道。
那通道說不出是通向哪裡,像是通向過去,又像是通向未來,亦彷彿是通向了某個不知名的神秘世界。
風雨中,宛若神明一般的少女伴着白鵝,清喝:“魂兮,歸來!”
轟!
杜小姐的腦子裡,連環的煙花如流星炸開。
下一刻,她就見到了,煙氣中的那道人影,那張熟悉的面孔,重新睜開了他的眼睛。
……
杜小姐的整個思維都空白了一瞬,當她的視線與那雙眼睛對上時,她一直鼓盪的心臟終於在這一瞬間猛地一躍——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是跳出了口腔,她放開手,張大口,歡聲尖叫:“啊啊啊——”
她聽到自己在大聲呼喊:“爹!爹!爹爹!是你,是你……你活過來了!是不是?是不是?”
“啊啊啊——”
她大叫,她大笑,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也完全不想控制自己。
她好像又回到了蹣跚學步時,彷彿還只有兩三歲,她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衝向了懸浮在煙氣中的人,張開雙臂想去抱他。
當然,她並沒有抱到,因爲人還漂浮在半空中,像是被神明的煙霧託舉,似真似幻。
小姑娘又陷入了巨大的恐懼,她衝過了那一重輕煙,在雨中折返身,再仰頭,怔怔看向半空中的人影。
而那人睜開雙眼後,也在怔怔瞧她。
他的眼睛沉穩有力,但目光中又蘊藏着許多複雜的情緒,這是杜小姐熟悉又陌生的目光。
小姑娘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張了張口,想再歡喜喊爹,卻又不知怎麼,忽生三分怯意,於是那一聲聲的“爹爹”衝到嘴邊,便又被她給生生嚥下了。
風雨聲,恍惚成爲了此刻天地間唯一的聲音。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彷彿很久,又彷彿僅僅只是一瞬間,漂浮在半空中的杜懷寧終於動了。
他先看着小姑娘,溫聲說了一句:“涵兒,爲父無事,莫要擔憂。”
說着,他的手在地面某處點了一下,一個滾落在長廊邊角處的儲物囊便倒飛起來,被他攝入了掌中。
他從儲物囊中取了一件衣裳,在煙霧的遮擋下,那法衣瞬間覆蓋上他的身軀。 着裝好以後,杜懷寧才轉頭看向與白鵝並立在一處的神仙少女。
他低下頭,從漂浮的半空中降下身形,落在地上後,雙手抱拳,深深一揖道謝:“多謝仙子施以神術,救在下一命!”
說完,他撩開袍腳跪在地上,又端端正正地對着宋辭晚磕了三個頭。
【人慾,儒道修士,正氣境讀書人之震撼、感激、堅定,六斤九兩,可抵賣。】
【人慾……】
【人慾……】
宋辭晚表情平靜,坦然接受了。
沒有人知道,此刻表面平靜的宋辭晚,其神魂意念與精神氣血之間,實際上在發生怎樣奇妙的大碰撞!
這是宋辭晚第二次利用歸神香施展起死回生之術,但此次的感覺,與救回蔡平那一次卻是完全不一樣。
蔡平死得簡單,救回也並不算太難。
但杜懷寧卻不同,他死時尚且是人蟲糾纏的狀態,大部分的身軀已經被蟲化,剩餘的血肉也是四分五裂,這要是不知道那曾經是個人,光看着那堆血肉,誰又能將其與人形相聯繫起來?
要復活這樣一個人,難度與再造生人的區別也不算太大了。
但宋辭晚做到了!
在這個過程中,她消耗的不僅是自身的法力真元,還獻祭了千年壽元。
若非是獻祭壽元,她將無法追尋到人體再造的脈絡。
須以一縷壽元爲牽引,她才能夠觸摸到,那冥冥中生命復歸的奧妙。
而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爲杜懷寧重塑身軀時,宋辭晚雖覺自己是在憑藉生命牽引而修復人體,但冥冥中卻又分明只覺自己修復的不僅僅是人體——
那更像是一個宇宙,一個充滿了無窮規則與奧秘的宇宙。
人身小宇宙,天地大宇宙。古往復今來,生命恆久遠。
生命的久遠不僅僅是在於生命的長度,更是在與生命存在的過程中,那永不停息的昂揚與生髮。
漆黑的宇宙中,原始的星球裡,哪怕是萬物沉寂,也要有蜉蝣爭渡。
生命因宇宙而存在,宇宙因生命而閃光。
宋辭晚領悟了許多,不知不覺間,胎息通聖法便從爐火純青階段,一躍,跳到了出神入化境界。
想當初,她爲郭大將軍修復手指,千辛萬苦了一整夜,那經驗值在爐火純青的範圍內跳了一小截,她當時就只覺得十分驚喜了。
而此番,救活了杜懷寧,胎息通聖法便好似是乘上了飛天的翅膀,宋辭晚喜悅之餘,更多的卻好似是一種領悟生命的充實與平靜。
與此同時,她的煉體術也在飛速長進。
雷火噬身訣第五層,生死陰陽。
高深處可以斷頭重生,宋辭晚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毫無疑問可以做到了。
她還更進一步,領悟到了人體與蟲體的區別。
“人”字訣流轉在心頭,當時又還有一個新的字訣開始在她心中模糊生起。
那是一個“生”字!
這還是首次,宋辭晚不借助摹寫,而憑空領悟華夏字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