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辭晚終於清晰地看明白了昊虛仙島的來歷!
昊虛仙島亦是來自於星空長城,也是星空長城的一部分。或者說,昊虛仙島其實也是依附於星空長城上的某一座星空堡壘。
只不過,這座星空堡壘的等級與權限格外高一些。
高到什麼程度呢?
宋辭晚看到那些飛出來的人影絮絮對話:“願以昊虛之無窮,可爲我華夏承載傳承萬萬年!”
“萬萬年不夠啊,誰知道下一輪復甦是在什麼時候?萬一是在萬萬年以後呢?”
“嘿,你這個槓精,萬萬年是個虛指好嘛!意思是無窮無盡,又不是說真的只能萬萬年。”
“可是這個世上,真的能有傳承無盡,永不湮滅的文明嗎?”
就在人們笑鬧間,忽然一句清冷的低語被插入其中。
聞聽此言的衆人頓時聲音齊齊一滯,看似輕鬆的氛圍就這樣被打破了。
星空中的人們當下便有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也不知這沉默究竟是多久,人羣中才有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徐徐道:“世上本來便沒有傳承無盡,永不湮滅的文明。我等今日此舉,也不過是保留火種,祈求一個千千萬萬年後的生機罷了。”
那聲音在衆人的沉默中,又道:“但不論結果如何,諸位其實都不必太過執着,但盡人事且聽天命而已。昊虛仙島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更不會是唯一一個!”
老人微笑說:“世有無窮盡,無窮盡者唯無窮盡也。人力所難至,神力亦不及。爲何?皆因神亦是人,由人之傳說轉化而來,又豈能不受人性侷限?”
這玄之又玄的一段話說出來,在場衆人有些滿面懵懂,有些卻是若有所悟。
宋辭晚在千千萬萬年後的如今聽到這樣一段話,卻是心情平靜,神思慢漫。放下執着,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事實上,所有人都在執着與不執着之間搖擺漂移。
人性很難恆定,便是她宋辭晚亦是如此。
此刻,看着眼前這一幕,她的心情就有了微妙的變化。
她的鞋面與裙襬都浸潤在了濤濤長河水中,時空長河逶迤跌宕,前方,那慢漫星空的畫面忽地又是一變。
只見畫面轉變到了昊虛仙島內部。
這座宏偉的空中仙島,從外觀來看是古典神話傳說中的仙山模樣,充滿了神秘典雅的古韻,仙氣縹緲,靈機處處。
但在仙島內部,或者說在仙島中心位置,某一處地下空間內,一切卻又有不同。
這地下空間寬敞闊大,又被各種各樣的通道與移動類型的牆壁給分割出了無數個功能空間。
尋常人——
不,別說是尋常人了,就是留守在仙島內的絕大多數人,都很難分辨清楚仙島內部的各個空間究竟各自都擁有什麼用處?各空間之間的道路又該怎樣連通?管控各空間的又都是些什麼人?
此時此刻的宋辭晚若非是憑藉時空長河之力,擁有了一個全面的第三方視角,也定然難以分辨清楚這一切。
宋辭晚看到,仙島內部的地下空間被稱作“蓬萊仙域”。
原來,“蓬萊”的說法便是來自於此!
當然,這裡的“蓬萊”,實際上又是來自於無數年前華夏本身的神話傳說。
在蓬萊仙域,最中心區域有一座巨大的控制檯。
控制檯由一百零八位華夏非遺傳承者共同掌控,其中文字傳承者佔據主位。
每一個控制檯都對應一間神奇的虛空課室,凡是有生靈進入此課室,便自然會受到相應的文化教導,如果對方學習能力夠強,甚至可以直接獲得傳承!
也就是說,昊虛仙島當初誕生的本意,的確不是要害誰,也不是要做什麼詭異難辨的事情。
只是,太過漫長的時間,總會使一些東西發生難言的變化。
首先最大的問題就是,人的壽命是有限的,又如何有可能等得了千千萬萬年?
昊虛仙島的設立雖然是要爲華夏文明留下火種,但這個火種的存續時間也同樣有限,因而火種的保存亦同樣成了問題。
當然,這些問題在昊虛仙島設立的最初,其實都被人們考慮過了。
因此先人們爲此又留下了數十種應對方案。
其中居於首位的,關於火種的保存方法有三種。一是科技保存,二是仙法保存,三是科技與仙法並行保存。
科技保存是將火種刻錄在最先進的存儲設備中,其中包含有各種文字、圖像、音頻、視頻,也有各種實物的真空存儲——
爲此,昊虛仙島內部又設立了數不清的火種庫,這些火種庫集結了當時華夏最爲先進的科技力量,其中甚至還有很大一部分借鑑了大洋對岸的某些技術。
師夷長技以制夷嘛,這是老祖宗留下的古訓,這做法倒是沒什麼問題。
只不過科技的力量始終有限,在千萬年後的如今,那些火種庫中所保存的東西大多都已經自行湮滅成虛無了。
甚至別說是火種庫裡的東西,就是火種庫本身,都早就隨着時光一併湮滅。
而後,仙法保存的那一部分火種,則被存放在一個被稱作“須彌天地”的虛空世界裡。
但是同樣,仙法的力量也是有限的。雖然須彌天地中的一切事物都比比火種庫中的存在更長時間,但歲月也同樣會將仙法的能量湮滅。
終究,在數輪天地潮汐的變化中,須彌天地也在紀元變化的同時消融成虛無了。
宋辭晚看到,那些通過沉睡來延長壽命的火種守護者們,在一輪又一輪的甦醒中,先是驚喜期盼,再是失落忍耐,而後痛苦麻木,最後——
最後,最後火種守護者們都堅持不下去了。
宋辭晚響起自己最初進入昊虛仙島時,聽到的那一道冰冷聲音說:“經世渡仙局,第十輪,開啓。”
也就是說,在這一次的九州生靈進入昊虛仙島之前,昊虛仙島的火種傳承其實已經開啓過九次了,這一次是第十次!
而前面九次,傳承基本上都失敗了。
至於爲什麼要說傳承失敗了?
傳承失敗的原因是什麼?
又要怎樣才能判斷傳承成功?
這種種疑問,宋辭晚亦在此刻跳躍的畫面中看到了答案。
只見其中某一次,畫面中出現了數十名衣着原始且蠻荒的人類。
這些人類個個面色憔悴而愁苦,從體態、面貌、言行等各個方面,都無一不體現了這些人生活的艱辛。看得出來,他們就是某一個紀元中,最初的、艱難面對世界的原始人!
原始人進入了文化傳承的火種世界,會經歷什麼?會得到什麼?
爲此,剛開始蓬萊仙域內的火種傳承者們是麻木中又帶着些許期盼的。
有人說:“從前八次都失敗了,一定是因爲進入傳承的那些人,本身就已經建設出了自己的文明,擁有了自我傳承。他們的自我意識太強了,已經無法再全面接收我們的文化。但如今,進入傳承的卻是原始人!”
有人微微激動,當即接話道:“是,原始人。原始人代表什麼?”
“原始代表着蠻荒,也代表着空白!他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知道,可不就是一張張任由我們書寫的白紙嗎?”
“太好了,我們一定要將這些白紙改造成功!”
……
畫面再度跳轉。
蠻荒原始的那些人類開始在昊虛仙島的各個課室間跳轉學習,他們學到了無窮的知識,獲得了種種獎勵,氣質一日更比一日發生變化,看起來,他們似乎是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了。
而昊虛仙島內的火種傳承者們,在經過數輪的沉睡與清醒後,終於再也支撐不住。
生命耗盡之前,他們紛紛投入了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火種保存計劃。
那就是——科技與仙道相結合的,木傀儡火種計劃。
將自身肉體分解,化成最精純原始的能量,投入到早已被製作好的木傀儡身軀中。
再將神魂分解,灌注到木傀儡的心核程序中。以此支撐木傀儡的靈性,也同樣是延長木傀儡的存續時間。
但這其中又有幾個點需要注意。
一是每一尊木傀儡都必須有十二道神魂一起灌注,如此形成循環陣法,才能夠啓動傳承傀儡。並且多道神魂相互制衡重組,也能避免這些傳承者在某個時刻生出私心——
畢竟,公平往往是因爲制衡而存在,沒有制衡,你不可能僅憑個人意志力去追求公平。
二則是,木傀儡成型時,還需要九人完全犧牲——
注意,這裡說的犧牲,是真正的完全湮滅。
這與之前的十二道神魂灌注,意義是不同的。
因而不到萬不得已,蓬萊仙域中的火種傳承者們其實也不願意走上這木傀儡之路。
而最終,等到第九輪傳承結束時,蓬萊仙域中還活着的火種傳承者,其實已經只剩下十九人了。
十二加九,原本應該需要二十一人才能製作成一具完全的木傀儡。
可現實卻是,蓬萊仙域中只剩下了十九人!
還缺二人,應該如何?
活着的人們提出了一個說不上是大膽還是殘忍的方案:“那些原始人,他們學了我們的文化,難道不能做傳承者麼?”
驚悚的話語,就這樣被人脫口而出。
活着的另一人小心問:“你的意思是,從那些人中,選兩個出來,投入木傀儡?”
提案的人斬釘截鐵道:“不但要選兩個出來,還要選擇學得最好的那兩個!”
此話有人遲疑,但也有人點頭:“不錯,學得最好的兩個,堪堪可做傳承者。我們也不欺負他們,徹底湮滅的九個名額,全部由我們自己抽籤承擔,那二人,便填補十二火種的兩個空缺吧。”
亦有人說:“可是,既然有兩個學得最好,那就證明我們的傳承成功了,還需要再啓動木傀儡計劃嗎?還需要,再來第十次……經世渡仙局嗎?”
“怎麼不需要?我們很快就也要消散在時光中了,一丁點痕跡都不會再留下!
我們都死了,誰來驗證第九次傳承是否真正成功?誰又能肯定當那些蟲子再度來襲時,這個紀元的人類可以成功存活?
死了的人就什麼都不會知道了,所謂傳承成功就永遠都只能是我們的推斷,甚至是妄想!
你們要帶着這樣虛無的妄想走向湮滅嗎?”
最後一句話,震懾了所有的人心。
也震撼到了靜靜站立在長河浪濤中的宋辭晚。
她心裡先是生出一種恍然:哦,原來驗證傳承是否成功的標準,就是指,在那一個紀元的蟲族來襲時,人類可以徹底擊敗蟲族,成功延續自身文明。
這不能說不是一個偉大的規劃。
而很顯然,前面八次傳承,他們都失敗了。
如果不是失敗,蟲族也不會始終高懸在星空外,威脅着一個紀元又一個紀元的人類存活。
至於第九次傳承,宋辭晚也知道,那必然同樣是失敗的。
她又回想起了自己方纔看到的另一個泡影畫面。
泡影中的人類形貌原始,卻擁有種種神力。他們通過各種各樣的祈禱製造出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神明,有些神明詭異,有些神明兇殘,有些神明甚至擁有特殊意義上的“不死之身”。
真正的白蓮老母,或許也正是來自於這個文明紀元!
卻原來,這個文明紀元的一切神秘與古怪,竟是因爲昊虛仙島的傳承發生了偏向,而造成的。
從某個角度來說,蓬萊仙域內的傳承者們所“預言”的傳承會再次失敗,的確實現了。他們選擇投入第三個終極方案,啓動木傀儡的計劃,似乎是正確的。
但是,如果他們沒有因爲木傀儡計劃,而選擇將上一個紀元中,將“學得最好的兩個原始人”挑出來,用以打造木傀儡,那麼,上一個紀元的結局是不是會截然不同?
他們的傳承,有沒有可能在上一個紀元就實現成功?
這個問題,永遠也不會有真正的答案出現了。
而宋辭晚也終於在最後一幅畫面的波動中,找到了遁逃於時空長河中的木傀儡!
長河翻卷,浪濤一涌,木人的身影驚鴻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