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說可能會成爲官商的話,是墨紫說的。雖然有點不負責任,或純屬安慰的意思,但裘三娘真想往那條路上走,也算歪打正着。所以,她答應會幫着問問元澄,也讓裘三娘要有心理準備,託人辦事,總要打點。
吃完飯回到元府,爲她照燈的小廝說大人仍在中書令府裡。
進了自己的院子,落英一邊給她更衣,一邊絮絮叨叨說秋霜姑娘的事。
“你和大人都不在家過節,她也能折騰。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主人卻沒到場,她就請各處的管事和總管。結果,只有大總管去代表大家說了聲主子們不在家,不能隨意上桌吃飯。我猜她纔來一天,所以不知道咱們這府裡的規矩。大人那時就嚴令過各人管好自己的職責本分,除非主子開口,不要隨便讓他人差使。”
“呃?我好像差使過管事送帖子。”是不是頤指氣使了?可當時,對方也沒說不行。
“那怎麼同?姑娘進府的時候,大總管就跟我們說過您也是主子了,無論是何吩咐,都得照着辦。要是今日是姑娘請管事們吃飯,誰會不來?”落英捧着衣服,一副要出去洗的架勢。
“這麼晚了,明天洗吧。”墨紫已經瞭解落英的做事習慣,“你也不是愛打聽的人,怎麼知道那麼細?”
“也到咱們院裡來請過姑娘,我說了姑娘今晚不回來吃飯,秋霜姑娘的丫環就讓我和樺英去中庭吃東西看‘花’燈,還說有紅包可拿。我們當然記着規矩,哪裡會去。後來大總管就通知,各司其職,不要主子不在便偷懶,讓人一請就自以爲是。”落英掂掂手裡的衣服,“我還是洗了去,不然總惦記着·睡不好覺。”
墨紫提燈,走到後面拱‘門’,從旁閃出一個勁裝青衣男子。
“稍早有人踏點,是新來客人的丫頭,我等不得不出面阻止。那丫頭說是‘迷’路,真假難辨。不過·恐怕,對方會因此而對此地生疑。”他說。
“我知道了。”墨紫沉‘吟’,“待元大人或華將軍回來,你跟他們說一聲吧。”
青衣男子點頭抱拳,便隱身在夜‘色’中。
推開拱‘門’之後,墨紫進了這個更小的院子。院中有假山有流水,還有一間屋子。把屋裡的燈盞盞點亮,她拿過一卷紙,細細端詳′然後就開始削起木頭來。
屋子寬敞,只有一張長桌,一把椅子和一排靠牆的架子。桌上一端鋪着白紙,另一端以某種別人看不出的秩序堆放着木板工具。架子上有三四隻船模,製作卻十分粗糙·且歪瓜裂棗似的,搖搖‘玉’墜快散架的樣子。這與她平日在紅萸所制的,簡直不像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這院中院,是她的工作室。外頭有華衣手下最好的千牛衛守着,她可以放心在這裡造她想設計的船型。
自從她決心要面對大求和‘亂’世的時刻起,就開始着手準備。第一步,籌備銀兩。所以,當個中間人·她從裘三娘和金銀兩邊收進四萬兩‘私’房·買材料用的。第二步,制模。但·她制四次,失敗了四次。今晚要試第五次。
墨紫從不容易氣餒,作爲一個船工程師,失敗不過代表着又向成功前進了而已。
把船模做好的時候,聽到外面三更的鼓。她驚覺已經這麼晚了,卻不打算就此罷手。披上外衣,一手提了燈,一手拿船模,走出屋外。風隆隆吹,呼嘯不停,令她不由打了個寒顫。將船放進水裡,顧不得冷,把燈高舉,看它的行進。原來這假山流水可不是圖好看,而是她仿記憶中大求的幾處險峻水境所模擬的水道,也是讓那幾艘船模快解體的元兇。
測試的這段水道,上游,江面寬廣,無遮掩,常有大風,‘波’‘浪’高頻。測試的船型,偵查用的鷗船,優點是船體輕速度快,能在敵船發現時無聲遁走,用蒼茫江水作天然掩護‘色’。缺點是單薄,無論防禦還是攻擊幾乎爲零,一旦被追尾,或遇到惡劣氣候,必死無疑。她想要增強它的防禦力,在不影響速度的基礎上提高穩固‘性’能,因此在木料的選取上費了不少心思。
這一次,用了鐵木和槐木。槐木爲底,鐵木爲幹舷。鐵木密度大於水,遇水則沉,然而根據浮力原理,將船底艙加寬加厚到一定程度,別說是鐵木,鐵都能浮。鐵木堅硬,能擋飛箭飛火的攻擊。加造車水輪,就能減少鐵木重量對船速的影響。
坐在一塊矮巖上,琉璃盞金燦着鋪開她的影子,她靜靜看第五艘鷗船掠過水麪,終於達到了理想的測試數據。
吐口氣,她出神。‘花’神傳,看完了。心中怪異不去。
‘花’釉夫家姓宋,本人孃家姓氏不詳。巧不巧,和她同姓。‘花’神住囁、陵宋縣,書上說那個小城大半人姓宋。天下姓宋的何其多,這構不成怪異的原因。
在‘花’神夫‘婦’搬到宋縣前,那裡的百姓很窮。因爲宋縣地勢高,土壤不‘肥’,山貧瘠水難澤,還有一羣毫無主意的‘混’官。‘花’神發現難取水源而土裂種不出‘花’來,便日思夜想,設計出一種引水管,由她巧手的匠人夫君親自帶領打造,竟解決了那一帶缺水的大問題。她夫君左手有神通,刀斧之功驚鬼神,能將死物雕活,但‘性’格生傲,不願與人多相‘交’。多虧‘花’神善良,總能使動她夫君,爲農人改進了不少農具,迎來宋縣少有的豐收年。
‘花’神之美,不但在其心,還在其貌,可是見過她的人極少。那寫書者自稱是宋氏夫‘婦’良友,曾見過宋夫人幾面,回回驚爲天人。字裡行間,甚至看得出書者對‘花’神有很深的愛慕。
‘花’神傳以悲劇收尾。天火奪走這對神仙眷侶的‘性’命,一雙聰明可愛的掌上明珠不知去向。書者感慨命運不公,好人怎能不得好報,故以此書留下‘花’神的故事,讓有緣者得以紀念那抹‘花’‘混’,爲她來世積福,生生世世永平安。
怪異處就在天火和一雙‘女’兒,與豆綠的夢似乎能連得起來。可是,即便連得起,又覺得不可能。難道,這是要懷疑爹不是她們的親爹?雖說父兄對她們姐妹二人只知利用,但她從來都認爲重男輕‘女’是主因。
篤篤!
有人敲,不,撞‘門’。
暗中的衛士沒有阻攔,應該是府里人。
墨紫帶了一絲警覺,快步走過去,隔着‘門’問道,“誰?”
“是我。”銘年的聲音,難掩焦急。
“前面定然下了鎖,你怎麼進來的?”真正三更半夜,她打開‘門’。
銘年伸手來拽她的燈,“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問?趕緊跟我走。我告訴你,今晚上華將軍不在,大人身邊沒有得力人手。那‘女’人再加上皎姑姑,好像武功很厲害,說不準讓她們趁了這勢,以後你就真要讓賢了。”
墨紫要小跑纔跟得上,“銘年,你書讀了不少,說話應該讓人聽得明白纔是。你說什麼呢?元澄那邊如今是什麼情勢?”
銘年卻不說了,悶頭越跑越快。
墨紫聽到身後有腳步,回頭看到阿月。她示意不用來,但阿月我行我素,始終保持她兩丈遠。阿月阿好是皎姑姑的人,不知這時候是盡責保護她,還是監視她?
元澄住的地方和墨紫的相鄰。出了一個‘門’,過一片‘花’圃,對‘門’就是。
“還好住得近。皎姑姑她們住在最西頭,飛過來也得兩刻功夫。”儘管看見阿月跟着,銘年照說心裡話。快到元澄的寢房時,他打了個轉,一邊攔住阿月,“你快進去吧。無論看到什麼,一定多想想大人平時對你的好,找人給你治這傷那傷的,就幾回了。俗話說得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還有句話,撐死膽大的。”
他知道他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嗎?墨紫推‘門’進去了。
她後腳才着地,‘門’就讓外面的銘年緊緊關上,還有啪啦啦響動。
“銘年?你鎖‘門’幹嗎?”喂喂,什麼啊?墨紫拉不開‘門’了。
“墨紫姑娘那麼聰明,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怕你跑出來。”銘年現在聲音不急了,掩不住有些樂,“鑰匙我剛纔就丟湖裡了,這院子裡馬上一個人都不會有,你喊也沒用。”
墨紫讓他搞得暈頭轉向,一腦袋糊塗漿子,“銘年,你給我開‘門’!”難道這世上就沒可以相信的人了麼?一個個都要設計她。
悄聲無息。
銘年真走了。
不但他走了,連阿月也沒有給她一點回應。
墨紫剛想拍‘門’把動靜‘弄’大,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嘆息。
是元澄!
銘年沒騙她?那爲何搞得如此神秘,還說得她好像要英勇就義一樣?
轉過身,借綿紙上的月光,慢慢適應了黑暗,她往嘆息的來處走去。掀開厚厚的簾子,才發現裡面有光。
不是燭光,是珠光。幾顆夜明珠,那麼隨意扔在書案上,照了一室寒徹骨。
打了個冷顫,她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屋子裡沒生地暖,他竟然只穿着一件單衣,挽着袖子在寫字。
“元澄,你不冷嗎?”這屋子像冰窖。
回答她的,又一聲嘆息。只不過,這回聽起來,還有點像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