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微的異常落到了時不時仰首看她的龍沃眼裡,龍沃情知不好,心裡一緊。
“湮兒,你閉一會眼,別看!”龍沃擔心不已,聲音雖輕,卻足以讓梯子上的人都聽到。
可是,越往下感覺風力越大,也越涼。而這條懸空的幻梯,便也越來越難控制。畢竟,抓在每個人手中的藤蔓,隨風搖擺的幅度不會比幻梯小。
“知……知道了。”
暮湮結巴的話語透露着心中的恐懼,龍沃心裡爲她捏了一把汗。他不知道嬌弱的暮湮到底能支撐多久,甚至,他開始後悔自己求娶暮湮的行爲會不會害了她。
一絲愧疚,從龍沃心中劃過。如果他們不來求娶暮湮,暮湮就不用下懸崖。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只能分出大半的心思來守護着暮湮。
同時,百里霜亦由上而下看見了暮湮的異常。他微微側身俯視暮湮,暮湮正微眯着眼睛做片刻的休憩。
“湮兒,你別怕。有我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百里霜銀髮散落下來,遮住了他大半個的臉。但那狹長的鳳眼,露出深深地關切。
暮湮對上了百里霜的視線,朝他虛弱一笑。不管他們是抱着怎樣的目的來冒這趟險,這片刻間的真情流露足以動人心魄。
百里霜見暮湮笑得悽美,心裡一顫。愛美人不愛江山,這一向不是他的性格。可此時不知怎的,他眼下對這險境中的美人竟有了一種要保護她的衝動。
最上面的白斂塵神色淡淡:“呃,我看,你們還是專心點吧。兒女情長的話,等有命上去再說吧!”
聞言,龍沃和百里霜沒有再說話。
暮湮覺得頭不再那麼暈時,便睜開了雙眼。只是一睜開眼望向腳下想拾階而下時,那種眩暈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她的胸腔一陣窒息,似乎有針尖在心上游走。她微微蹙起了眉,心裡一陣不適。
她的耳邊,忽然有呼呼的風聲掠過,夾着縷縷地寒意沁上了她的肌膚。
她望着手中的兩條鐵索暗自嘆息,她知道以她的體力是不可能攀着鐵索順利而下到達洞穴。
而她,因爲害怕,下去的速度便也很緩慢。
她因頭部一陣陣的眩暈而小憩了一些時辰,這更使得衆人到達洞口的時間更顯得緊迫了起來。
已經感覺一炷香的時間所剩不多,他們離開崖頂似乎也很遠了。可,孽龍洞依舊沒有出現。
難道說,孽龍洞並不在這一處?
這樣想時,暮湮的身子又一晃。
龍沃駭住,生怕暮湮一個不穩便栽下懸崖。
“湮兒,借你臂上的披帛一用!”下面,傳來龍沃的聲音。
暮湮訝異地側身朝下望去,看着龍沃問:“披帛?”
“不錯!”龍沃點頭,伸出一手示意暮湮將臂上披帛垂下。
暮湮略側螓首,凝向他關切的眸子。只這一凝,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單手攥緊了一邊的鐵索,將另一隻攥緊鐵索的手垂下。接着,玉指往上微微一翹,便輕易地抓住了披帛。然後將捏住披帛的手指順勢一扯,披帛便從另一臂上滑落。
此時,她抓住的是披帛的中段,離腳下的龍沃,還隔着一小段距離。她不敢讓龍沃冒着風險來接手中的披帛,便小心地移動纖指,將披帛一點點往下送。
龍沃見玫紅披帛緩緩垂下,不敢怠慢,趕緊伸手攥住了。
“湮兒,將你手中披帛系在你一隻手腕上。”龍沃漆黑的眸子發着一點亮光,他篤定地告訴湮兒該做些什麼。
暮湮依言做了,但想要完成這個動作卻是很困難的事情。暮湮必須用上嘴再配和攥着披帛的手,才能將這披帛系在另一隻手腕上。
下面,龍沃又接着道:“嗯,很好。這下,我就放心了!”
可暮湮只看見龍沃攥緊披帛,而未看見他將披帛系在他自己的腕上。
爲什麼?
沉吟間,暮湮似乎明白了什麼。
如果是龍沃墜下去,他會自動放開這披帛。如果暮湮墜落,那麼,龍沃一定會盡全力將她拉上來。”
暮湮眼眶一熱,龍沃這樣做,讓她無法不感動。
因爲四人當中,只有暮湮最有可能墜崖。
何況現在暮湮已經開始體力不支了,如果她真的不小心墜落,龍沃想要拉住他就必定就得使出全部的心力,甚至他很可能被暮湮墜崖的重力帶了下去。
除非,龍沃放手。
而最令人擔憂的事情是披帛本就是很輕薄的東西,很可能承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而斷裂,到最後暮湮仍舊難逃墜落的風險。
暮湮不敢有太多的感嘆,平復心緒,便又一步一步往下踩去。
隨着下面的風勢越大,而幻梯擺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如此一來,暮湮的裙襬隨着風力飛舞開,踩在這幻梯上便顯得身姿輕盈宛若飛燕。
她的腳下是萬丈深淵,騰空的感覺讓她的心越來越窒息。她的手緊緊抓住鐵索,不敢因絲毫的鬆懈而讓自己發生意外連累他人。
可不知怎地,她手上的力氣竟在漸漸地消逝。她的視線望向腳下的深淵時,她感覺心底涌起一股濃濃的哀傷。而這樣的哀傷,彷彿是從骨髓裡透出來的,讓人無法抗拒。
眼前,似乎閃現過一片血紅血紅的顏色,似乎,是一灘鋪天蓋地的血液朝她撲來。
她的頭很暈很暈,剜心的痛楚漸漸將她擊潰。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捧住自己的心口……
“啊!”她驚呼。
龍沃手中一沉,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一團白色身影劃過眼前。
暮湮墜落,如一隻折翼的鳳凰朝着那寒冷的深淵墜去。
“湮兒……”龍沃撕心裂肺般叫囂,在他收緊手中披帛的那刻,腳下卻一腳滑空。
龍沃單手抓着鐵索,整個人卻懸在了空中。而他身下的那一截幻梯卻在空中搖擺不定。
垂首,百里霜和白斂塵看清楚腳下的一幕時,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
龍沃一手攥着幻梯,一手攥着披帛,披帛的另一端,是如枯葉般懸掛在披帛上的暮湮。
想救暮湮,龍沃卻使不出力氣。他的腳根本勾不上那梯子。而他沒有了賴以承載自己身體重量的支撐物,自然也無法施力救暮湮。
這樣的情形,龍沃若想活命,除非鬆開那條繫住暮湮手腕的披帛的手。
白斂塵清楚。
百里霜也清楚。
而龍沃自己,是最最清楚的一個。
時間一點一點消逝,龍沃始終沒有放鬆一點攥住披帛的手。
他睜着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盯着下面臉色發白的暮湮。
“湮兒,你千萬不要灰心,我一定會拉你上來的。”他說。
暮湮仰首,眼前赫然是龍沃篤定而深情的目光。
暮湮心裡一酸,她不想連累龍沃:“龍沃,沒用的,你堅持不了多久。你趕緊放手,不要做無謂的犧牲,你們三個都趕緊上去,不要進孽龍洞!”
龍沃看到暮湮的眉心籠着一抹令人心碎的悲傷,那是對生命易碎,無法挽留的悲傷。
這種悲傷那麼地深,那麼地濃,讓他的心突然也生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澀苦之味。
“湮兒,別胡說。我……我不會放手!”他搖頭,深深凝住她。
不,暮湮不要龍沃這樣,她不能看着龍沃爲了自己送命。一旦龍沃爲了堅持救自己而白白消耗體力,到時只怕救不了她還搭上自己的命。
而且一炷香的時間馬上就到了,不管孽龍洞在哪,可時間一到那幻梯就會自行消失。那麼,他們所面臨的結果將是和她一樣,墜入深淵,粉身碎骨。
“不!”暮湮看着龍沃,勸道:“一炷香的時間馬上就到,幻梯會消失。龍沃,我不能讓你們爲了我而白白送命。”
龍沃的心緒一沉。
百里霜亦感到一種不安。
他們屏住氣息,死死盯住了暮湮。
“所以……”暮湮望着龍沃嫣然一笑,眉心嫣紅的彼岸花展開,霎時刺痛了龍沃的眼。
未等暮湮說下去,白斂塵在上面開始罵人。
“龍沃你這個該死的,你就知道和秦暮湮卿卿我我耽誤那麼多時間。現在好,你讓我們這上不上下不下的怎麼辦?一炷香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幻梯一旦消失,我們都會死!這一切都是你們兩個你害的,你個該死的龍沃!”
白斂塵已經沉不住氣了,他開始氣急敗壞地咒罵龍沃。他一邊罵,一邊往上攀去。
百里霜陡然變色,眸光如利刃般凝向頭上的白斂塵。
“你自身都難保,你還想救秦暮湮,我呸!你去做英雄做情種,我可不奉陪了,我走了!”可白斂塵不管不顧,嘴裡一邊罵,手裡一邊攀住鐵索,拼命往懸崖頂而去。孽龍洞,他不去了!
權勢和美人,都沒有命重要。
暮湮雖美,無恨城的城主之位雖然誘惑人,可這一切都需要有命去享受。如果命沒有,這些也不屬於自己。所以,不管何時也不管何地,保住性命是白斂塵最先要做到的。
百里霜鋒利地眸光瞥向上頭的白斂塵,嘴角,掛着輕蔑的笑。
“貪生怕死,無情無義之人,誰稀罕你留下來?”
可這些話,白斂塵一句也沒有聽到。他只顧着自己一邊咒罵,一邊加快速度奮力攀上去。
他要趕在這幻梯消失前,爬上懸崖。
至於上崖後該如何告訴秦歸路這崖下發生的一切,到時再說。
這一番話,讓暮湮的情緒愈加的黯然。
害大家的不是龍沃,而是她自己。要死,也只能自己去死,怎麼能連累大家一起死?
絕望,涌上心頭。
她的心,開始一點點碎裂。
“放手吧,龍沃!”她含淚的眸子,看着龍沃。
“湮兒,你別灰心,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救你!”龍沃無法直視暮湮的悲傷,那帶着絕望的悲傷,幾乎要將他的心碾碎成碎片。
原來,自己已經愛暮湮愛得如此深,深到可以舍了自己的命去救她。也願意舍了自己的命,去陪着她一起死。
龍沃望着暮湮溫柔地笑着,他對她說出心深處的話:“如果要死,我會陪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