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一連七天,蔽月再沒有來過鏡花閣。
他是在和她鬥氣,還是真的不會再涉足鏡花閣了?如果他只是生氣,難道,過了七天,他的氣都還沒消嗎?難道,他要等着一個女人先去同他示好嗎?
如果,他真的不想來了,厭倦她了,那麼,何不放她離開?
暮湮倚在窗邊,呆呆地望着鏡花閣前忙碌不已的花匠。
蔽月沒有來,卻派來十幾花匠爲鏡花閣種植花木。他說過,鏡花閣被毀的花木,他會重新補上。
對花木能如此上心,爲什麼對她,卻如此狠心?
他派人來補上花木,他爲什麼就不能來補償她的傷心?莫非,這麼快,他就要厭棄她了麼?
“小姐,你站在窗邊已經很久了,先歇歇吧。”小夭走到身邊,伸手扶住暮湮的胳臂。
暮湮的聲音極輕,如在夢囈:“不用,我只是想站在這看看。”
“小姐是在看主人嗎?”小夭幽幽地問,不知爲何,暮湮的憂傷漸漸也讓小夭感同身受。
她覺得小姐很可憐,很寂寞。
暮湮沒有答話,因爲她不知道該承認還是該否認。她倚在這窗邊,眼裡看的是忙碌的花匠,心中想的卻是涼薄的男人。
她恨自己的不能釋懷和不能忘情。
小夭看一眼外面,又看一眼暮湮,黯然道:“主人七天沒來了……”
“他不會來了。”暮湮說得極淡,好似,說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人。
“不,主人可能忙。”小夭忽然覺得,應該爲主人辯護一下。
暮湮的聲音飄渺:“忙,不足以成爲理由。”
再忙,難道來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麼?她不信。
“或者,他只是在生氣,畢竟那天確實是小夭做錯了。等主人生好氣了便會來看小姐。”小夭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如果自己不將蝶幸一事說出來,就不會害小姐同主人鬥氣。
暮湮搖頭,嗤笑一聲,道:“不關你的事,你別自責了。”
蔽月又怎會僅僅因婢女犯錯而不再來鏡花閣?小夭將一切錯攬在自己身上,爲的不過是寬暮湮的心罷了。
小夭愣了一愣,隨即又試探暮湮的心思:“如果主人再不來,小姐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暮湮唯有苦笑,眨了雙眼,斂去眸中忍也忍不住的淚意:“去求他來嗎?”
“當然不是去求他,是……”小夭沉吟一會,想想該如何說纔不傷害小姐的自尊:“其實,小姐去看望主人也沒什麼不可以。”
暮湮一怔,小夭要她去看他……
“奴婢覺得,小姐若在乎主人,不免放低姿態,去看看主人也沒有什麼不妥。”小夭深吸一口氣,如果主人不來,她唯有勸暮湮去找主人了。
“我……真的能去看他嗎?”暮湮眉心深鎖,眸中清冷又潮溼的視線像是天幕透過雲層的光暈般迷離。她的心,此刻是迷茫的。
“當然能!”小夭卻喜出望外,嬌豔的臉龐盛開如熱烈的杜鵑花般的緋色:“情人間吵完架,鬥完氣,總得有人先去示好。若都僵持着未免真的有傷感情。最重要的是還便宜了別人。”
小夭決定,暮湮小姐平時對自己這麼好,她應該幫她一把。
“可是,我怕他不肯見我。”有綿綿的暖意蔓延上暮湮的心,小夭的真心讓她感動。看只要想起蔽月要她學會大度,暮湮依舊糾結。
“小姐一向溫柔,以後再不要用冷漠來相待了!”小夭噓出一口氣,似在提醒暮湮。
暮湮垂下頭,想起那晚自己的冷漠,心裡忽然生出無數迷茫之意。百鍊鋼成繞指柔,這真的能留住一個朝三暮四的男人的心麼?
或許是她要求太多,男人三妻四妾原本正常,蔽月是幻城權貴,比一般男人多出幾個原本也正常,爲什麼自己就不能寬容一些呢?隨波逐流,才能讓自己活得輕鬆一些,開心一些,不是嗎?
小夭此刻已沒心思去揣測暮湮想什麼,她爲暮湮取來長裳,乖巧道:“小姐親自去看主人,主人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不見小姐呢?”
暮湮無聲地看她一眼,任由她爲自己披上長裳。她希望此次前去見蔽月,真的能和他冰釋前嫌。
但願如此!
說走就走,小夭扶着暮湮出了鏡花閣,來到了閣樓前的花庭。那裡,正有不少的花匠正在挖土的挖土,扶花木的撫花木,培土的培土。
見鏡花閣中有女人走出,正在幹活的花匠們不免擡頭打量起暮湮來。他們目光,和這裡的所有女人男人一樣,都是**裸的。當視線停留在暮湮身上時,皆是一副恨不得將她吞下肚子的模樣。
暮湮蹙眉,疾步而行,想要逃開這些人的注,以至於忽略了花匠中一個溫暖的眼神。
水月殿,近了。
蔽月的居處會是什麼樣子?此刻,蔽月又會在他的水月殿做着什麼?暮湮隨着小夭漸行漸近,心潮卻越來越不平靜。
蔽月七天都不去鏡花閣看她,她並不開心,也並不平靜。相反,她是承受着很深很濃的失落。她怨他,怨他的冷漠……
暮湮隨着小夭來到一幢富麗的苑宇前,數名貌美的女婢在殿前穿梭忙碌。很明顯,她們皆是這裡的奴婢。此幢別苑四面環水,只有一座迂迴的石橋通向屋子。因有水,方得月,水月殿,莫非因此而命名?
暮湮隨着小夭走過橋廊,來到前廳,寬敞的前廳皆挽着重重金色紗幔,顯得屋子內富貴逼人,這樣奢華住所,想必幻城的王宮也不過如此了。
難過怪蔽月能養得起那麼多的女人,這絕非是王上賜給蔽月這麼簡單。暮湮忍不住心頭髮酸。
小夭領着暮湮走過前廳,便有陌生的女婢從裡頭走出來,見到小夭時也不詫異,只是附在小夭的耳邊細語了幾句。
小夭的臉色變了變,暮湮聽不清楚她們到底說些什麼,不禁有些錯愕。
她還來不及細想,小夭便對她說:“小姐,要不咱們改天再來?”
“既然來了,何必還要改天?”彷彿有層層詭異浮雲籠罩頭頂,暮湮的疑惑極深。
“小姐,主人他……在忙。”小夭微有慌亂。
“不要緊,我只和他說幾句話,不會耽誤他很久的時間。”暮湮笑笑,說着,便要往裡走。
小夭伸手攔住,爲難道:“小姐,我們還是改天吧。”
暮湮責問:“之前,是你勸我來見他的。現在,又是你不讓我見她。小夭,你怎麼回事?”
小夭無語,答不出話來。那陌生婢女和她說的,她不敢告訴暮湮。
“進去吧,他若真忙,我看他一眼就走。”已經到了這,暮湮斷無這樣回去的道理。小夭和那婢女的神色,倒沒讓暮湮覺得蔽月在忙,只怕,是另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吧。
這些時日積壓在暮湮心裡的疑慮和委屈齊齊涌上了心頭,暮湮不想活在迷惘裡。
“這……”有微妙的驚懼掠過小夭的眼眸,小夭還是躊躇:“小姐,等下見了主人,不管看見什麼,也不管聽見什麼,小姐都別太在意。”
暮湮一笑,笑得極淡:“在他的住所,我能看見什麼,又能聽見什麼?”
小夭被問住,良久,不知道說什麼。
擱在心上的巨石還來不及放下,小夭此刻的刻意提醒,又讓暮湮平添了幾分忐忑。
她隱約感覺,小夭定有什麼瞞着她。
“怎麼了?”暮湮問她,水潤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夭。
小夭咬脣,輕道:“沒事,總之,小姐記住,你是來同主人和好的,不是來鬥氣的。”
“嗯。”暮湮心中,掠過一絲陰影。乍暖還寒的風穿進殿內,拂掠起裙袂飛揚的紗角,讓人心上平白無故地籠上一抹迷濛的憂傷。
陌生婢女凝着暮湮,眼裡露出驚豔的光亮。她忽然朝暮湮施禮,柔聲問:“請問,您就是湮兒小姐嗎?”
“不錯,我是。”暮湮怔了怔,望着和小夭一樣美豔可人的陌生婢女。
暮湮暗暗納悶,在這幻城裡幾乎遍地都是美女,而且個個都是豔麗豐腴,成熟的風情萬種,年輕的俏麗勾人。
陌生婢女接着又巧笑問:“小姐今天一定要見主人嗎?”
“你的主人若忙,我可以看一眼便走。”暮湮堅持,盯着那婢女道。語氣雖淡,卻不容她拒絕。
婢女恭敬道:“小姐請!”
說完,那婢女轉身爲暮湮領路,小夭攙着暮湮隨着那女婢一路前行。
當婢女領着暮湮踏進內閣的時候,她一眼便看見了一身雍容華貴錦袍的蔽月,那冷峻的臉深邃而俊美。
幾日不見,乍一見到,暮湮忍不住便要喚他。
那婢女率先開口:“主人,湮兒小姐來了。”
蔽月的眸光悠悠地轉向門邊,見到暮湮的那刻,眸中掠過一絲光亮。
“蔽月……”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在此刻又凝結於喉,暮湮的心裡微微酸澀。
蔽月眸中有暗流波轉,看着她淡淡問:“你找我?”
如此淡漠的聲音似不帶一絲情緒,暮湮分不出蔽月的喜怒,一時怔住。她沒料到,與他的小別相見,他卻是這樣的無動於衷。可既然來了,就該好好地和他說幾句。
她拂開小夭的手,緩緩地步入了內閣。當她看到,躺在牀榻上那一個身影時,她的身子,忍不住顫慄。那牀上,正是**着身子的牡丹。牡丹**着身子躺在了蔽月的牀上,這裡是蔽月的寢房,蔽月的牀上躺的卻是別的女人。
暮湮如在夢中,覺得眼前這一幕,不是真的。或許,她只是出現了幻象。只要蔽月叫醒她,眼前的這一切都會煙消雲散。她的手微微顫抖,可儘量讓自己望着蔽月時,嫣然一笑。
“你們……在幹什麼?”她似在迷茫,眸中卻有淚意涌動。
可蔽月只是淡漠地望了她一眼,語氣含着冷冽的警醒:“你不是看到了?”
“不,蔽月,這一定是我的幻覺。”暮湮虛弱地笑着對蔽月說着,黯然的神情有着受傷的痛楚,可她堅信自己一定是出現了幻覺:“我現在見到的,一定都不是真的,對嗎?”
對,一定是幻覺。因爲這些天蔽月不來看她,她心情不好,不肯吃飯而導致精神狀態不好,所以纔會出現這樣既可怕又可笑的幻覺。
蔽月沉眼,沒有回答她。
她走近蔽月,忽略掉那牀上**着的美人。微微低垂的眉目下覆着長長的睫毛,淺淺的暗影如黃昏日落前寒鴉的飛翅帶起一縷蒼涼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