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煙影宮的上空懸掛着一輪圓月。
從半開着的窗戶灌進來的風,依舊寒涼。暮湮立在窗邊,望着煙影宮的夜色,心中一片悵然。
蔽月的時冷時熱,時近時遠,讓她患得患失。想想,又好似一場抓不住的春夢。
她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幽幽地,消散在空氣中。
儘管很輕微,可依然被身旁一襲白衣翩然,眉目俊朗的季姜聽到了。
他側眸凝視着她,秀美的臉,有着掩飾不住的病容。瑩白的膚色,令人心生憐惜。
“湮兒,危險的地方你要少去。”季姜溫和地提醒着她。
暮湮側首對上了季姜的眸子,蒼白的臉龐露出淺淺的笑容。她輕聲道:“今天,只是意外。”
季姜凝望她片刻,憐惜而又帶着責備道:“有的時候,一次意外就足夠了。”
季姜沒有明說,但,話中的意思,暮湮不會不懂。
正因爲懂,暮湮愈加的自責。她知道,爲了自己的病,季姜花了多少心思和心血。單就那一顆小小的七香養心丸,便需要季姜冒着生命危險親自去懸崖峭壁上找來七種罕見的藥材。
那錦盒裡如今只剩下兩顆七香養心丸了,因爲今天馬廄受驚,季姜不得不給心痛得昏厥過去的暮湮再服下一顆。
這意味着,季姜又得開始替暮湮準備採藥了。
“對不起,季大哥,是湮兒不好。”暮湮垂眸,一抹愧疚浮上臉龐。
“我沒有怪你,湮兒。”季姜聽出湮兒的自責,見她垂眸的那刻,心底是滿滿的不忍。他伸手扶住暮湮的臂膀,柔聲道:“我只是心疼你。”
暮湮默然,半晌,她重新擡起眸子看着季姜。
“季大哥,我沒事了。你累了,早點去歇着吧。”
季姜凝眸看她,那水潤的眸子一片清澈。
他柔聲道:“好,你也早些歇着。明天,我再來看你。”
“嗯。”暮湮柔順點頭。
季姜依依不捨地轉身朝屋外而去。
暮湮心裡一陣黯然,她不是不懂季姜的心思。只是,她把季姜始終當一個可以傾訴心事的哥哥。而非,輾轉反側的心上人。
小池推門而進的那刻,暮湮臉色泛起的紅暈被小池瞧見。小池一愣,隨即走到暮湮身邊,細細打量着暮湮。
“季大夫說什麼了?”小池抿嘴笑問。
暮湮白她一眼,低聲道:“沒說什麼!”
“那你爲什麼臉紅?”小池不依不饒。
“我哪有臉紅,是你眼睛花了。”暮湮上了牀,準備將衣裳褪去。
小池走了過來,一邊幫暮湮攤開被褥,一邊凝視暮湮
“季大夫是不是說喜歡小姐了?”小池不死心。
小池每次見小姐和季姜站在一塊的情景,覺得他們簡直是一對璧人。她私心裡認爲,季姜是他所見過的男子裡面最好看最深情的一個,所以,城主若能將暮湮小姐許配給季姜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只是,城主似乎沒有這個想法,他所打算的是將大小姐弄雪許給季姜。
暮湮不悅道:“季大哥和我只是兄妹之情,小池,你想多了。”
小池撇嘴,城主和二小姐的心思,她是真理解不了。
她有些不放心道:“今天在馬廄嚇成了這個樣子,小池勸小姐以後最好離那個傢伙遠一點。”
“小池,那事本來就不能怪蔽月,你總是不信。”暮湮瞪着小池,臉上帶着不悅。
從下午醒過來,小池就一直抱怨蔽月是災星,暮湮接近她就會出事。
而暮湮已經好聲好氣對小池解釋了很多遍關於自己在馬廄前昏厥一事與蔽月無關,可小池就是不肯信。
“小池就看不出那傢伙有什麼好,小姐爲什麼總是維護他?”小池嘴一撅,不滿暮湮護着蔽月的行爲。
暮湮無奈,伸手摁住額頭道:“不是我要護着蔽月,這原本就是龍笑笑蠻橫不講理了。她想要搶馬匹也就算了,居然還把整個馬廄的馬都放出來了。”
“我看,那些個怪人就沒安好心。說是來談聯盟的事情,卻只見在這吃吃喝喝還遲遲不肯走。小姐,得想個辦法打發他們離去。”小池蹙眉,她不喜歡那些怪人。
暮湮嘆氣,低聲道:“小聲點,人家還在咱們這。”
想起下午醒來,四大宮城的人想進來探望自己,但都被自己婉拒了。聽着那些人的腳步聲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暮湮的心有些惶然。
她不知道,這些人將要在這逗留多久。
煙影宮西面的客房,屋內的燭火微微跳躍,而龍沃的挺拔的身影僵硬佇立。
良久的沉默,讓空氣一度凝結。
“笑笑,你今天做得太過了。”關於龍笑笑在馬廄的所作所爲,龍沃已經從弄雪處得知。暮湮昏厥這麼大的事情,弄雪不可能不知道。
這些情況,作爲暮湮的婢女小池,也是有必要向大小姐弄雪稟告的。
“是,笑笑知錯了。”龍笑笑嘴裡說知錯,心裡卻不這麼認爲。
龍沃的責備絲毫沒有減少,語氣亦不太好:“你差點害死了湮兒。”
“湮兒?”龍笑笑一愣,她忽然感覺哥哥對秦暮湮似乎有着不一樣的情愫。她疑惑不已,帶着幾許疑惑問道:“哥哥,你現在都開始呼無恨城的秦暮湮爲湮兒了?”
“我……”龍沃被妹妹的話噎住,一時不知如何掩飾。
龍笑笑擡頭,瞪大了眼睛,心裡若有所悟。
眼前,是哥哥龍沃高大挺拔的身姿,也是無癡城所有女子的幻想。
可此刻哥哥龍沃的心,卻讓一個叫湮兒的女子佔據了。
龍笑笑不能不驚愕,因爲她的哥哥,一向放縱不羈,從不將真心放在女人身上。即便得到那女人,他也可以轉身走得雲淡風輕。
“哥哥喜歡秦暮湮?”龍笑笑撇嘴,若不是因着那個傳言,她並不覺得秦暮湮有哪裡好。
“沒有!”龍沃低聲叱呵,情緒,失去了一慣的慵懶閒散。
龍笑笑皺眉,微帶責備道:“哥哥,你變了。不過,別忘了你接近秦暮湮的真正目的就好。”
龍沃身形一顫,屏息道:“不會。”
“不會最好,妹妹不希望哥哥因女人而誤事,你從沒真正愛過一個女人。雖然,你身邊有那麼多鶯鶯燕燕。”
龍沃心頭不悅,幾時輪到一個黃毛丫頭來提醒了?而且,還是帶着責備和譏諷的語氣。
“笑笑,你出去!”龍沃不耐煩地轉身看龍笑笑,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龍笑笑一聲嗤笑,不以爲然地道:“走就走,誰稀罕呆你這?”
說完,轉身便走出屋子,龍笑笑仰首看着天邊一痕彎月,閉目。眼前,那手持玉簫的白衣身影翩然閃過。
只是看了那男子一眼而已,爲什麼竟無法放下?
柵欄邊,桃花樹下,那驚鴻一瞥,註定成爲她此生的劫。
爲什麼情,來得這麼措手不及?龍笑笑惘然一笑。
夜半,月寒,露冷,風清。
他還未睡,坐在牀上閉目凝神。眼裡,閃過她嬌弱的身影。還有,那瑩白的臉,帶着絲絲愁容。
他知道她不會有事了,因爲,季姜在。只是,他有些困惑,爲什麼自己明明是恨她的,而心裡卻又在乎她什麼時候會死?
更令自己煩惱的是,自己將她交給季姜的那一刻,心竟然會痛。
蔽月,你到底怎麼了?他不禁自問。
門“砰”地被踢開,跟着一把寶劍擱在了頸項,一陣涼意蔓延至全身。
他,睜開了雙眸。
“說,你是誰?”來人聲音寒冷,帶着極重的懷疑。
他看着她,面無表情。
“馬廄的下人,蔽月。”
“廢話,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快說,你到底是什麼人?”來人手中的劍一抖,猛然,指着蔽月的雙目。
蔽月擡眸,淡淡地看着眼前持劍之人,平靜道:“大小姐,我只是二小姐撿回來的流浪漢。”
“你絕對不是平庸之人,但我警告你,你若敢傷害湮兒,我會叫你死無葬身之地!”弄雪的聲音很涼,涼得如屋外草尖上的露珠。
蔽月眸光一沉,嘴角噙着一抹嘲諷地笑。
他低啞着嗓音道:“大小姐真是太高看我了,我一個下人,如何能傷害到無恨城的二小姐湮兒?”
“好,那就請你記住今天所說的話。從此,你離湮兒遠一點,別再在她身上耍什麼手段。否則……”
否則之後,弄雪沒有再說什麼,她將劍撤離。但冷到骨髓的語氣,已經足夠代表那否則之後的所有內容了。
收劍,弄雪轉身離開。
斜掛於天上的那輪彎月靜靜地俯視着煙影宮,泠泠的月光,如夢幻般籠罩着整個無恨城。
無恨城的迷離燈火在夜幕中一閃一閃,縷縷微寒的春風攜帶着花香沁入鼻翼。這樣的美景,該是與心上人一起欣賞的吧?
可,這些都與弄雪無緣。
因爲身爲無恨城城主的大小姐,她有更重要的使命。情,她要不起。同樣,也給不起。
一滴清淚滑落,弄雪惘然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