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來到了馬廄,蔽月早已在馬場等候。旁邊,是蔽月爲暮湮早選好的一匹馬。
暮湮曾爲那小母馬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叫“風鳴”。
“你來得有些晚,莫非你不想來?”蔽月暗沉的眸子凝住了暮湮的小臉。他看出來了,暮湮有些打不起精神。
“我被其他事情耽誤了。”聽出蔽月話中有微微的責怪,暮湮便輕聲解釋。
她不想蔽月生氣,但也不想將來遲的真實原因說得過細。
蔽月無言的望了一眼暮湮,沉吟了片刻,便也不再責怪。
他將風鳴牽過來:“先上馬吧,咱們還是在馬場走上幾圈,然後再試着讓馬小跑起來。”
“好。”見到蔽月的那刻,暮湮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來,記住上馬的要領。”他凝住了她水潤的眸子,提醒她上馬的細節。
她心中默默唸着上馬的步驟:立於馬的左側,面向斜後方,左手將繮繩與馬鬃並在一起抓住,右手抓過馬鐙,同時高擡左腳紉鐙跨上馬背。
儘管內心半是緊張,暮湮卻極力做好。雖然仍顯得有些笨拙,卻成功的上了馬。
蔽月遞給她一個讚許的眼神,連着嘴角,也微微地上翹。
瞧在暮湮的眼裡,自是又生出一絲甜蜜來。於是她便用左手抓牢了繮繩,任由蔽月領着風鳴圍着馬場踱步。
如果有一天能和蔽月一起騎馬去城外看那高山河流,萬頃松濤,該是如何一番心緒?如此想,暮湮便不能專心的坐於馬背。
幾次,都險些滑落下來。
“脊背挺直、收緊小腹,雙眼須專注於前,心無旁騖!”蔽月眼角餘光早已察覺了暮湮的走神,濃黑的眉毛蹙了蹙。
學東西這麼不用心,什麼時候才能學好?蔽月暗想。
雖然蔽月並不知曉自己的心事,但暮湮的臉還是一紅。她偷偷地瞧了一眼蔽月,發現蔽月並沒有再關注自己。
斂了斂神,便按着蔽月的要求一一去做,將心思重新放在了騎馬上。
如此來回地在馬場轉了十幾圈過後,暮湮本是緊張的心情倒是放鬆了不少。
“現在,我不會再牽着風鳴了。我讓風鳴圍着馬場小跑,你記住要專心騎馬就無事了。”蔽月微微仰首望着馬上的暮湮,神色淡淡。
暮湮一聽蔽月不再跟在身邊,心裡又開始恐慌:“你當真不跟着我了?”
“我不能一輩子跟着你啊?”蔽月望她一眼,語氣淡然。
暮湮心裡除了恐慌,竟然還有失落。蔽月說他不能一輩子跟着她?可是,仔細一想,又找不出他哪裡說得不對。
他若不放手,恐怕自己用盡一生也學不會騎馬,這些她得承認並接受。
“蔽月,我有些害怕駕馭不了風鳴,它萬一將我甩下馬來呢?”
雖然知道蔽月說的是事實,可她的心裡就是難以摒除那絲恐懼。特別是上次,她就因風鳴急閃而被甩下了馬。
“你別踢到風鳴的屁股就好。”蔽月好笑。心想你只要記住要領,上馬下馬不要踢到馬屁股,風鳴又何曾會故意甩你。
也不待暮湮再說,蔽月忽然湊近了風鳴的耳朵嘀咕了起來。
暮湮坐在馬背,未曾聽清楚蔽月說些什麼。或者說,她未曾聽懂蔽月說些什麼纔對。
“你剛和風鳴說了什麼?”暮湮驚奇地望着蔽月。
風鳴又不是人,它難道能聽懂人說的話?
蔽月似乎看透暮湮所想,卻就是不肯告訴她。他看着暮湮淡笑:“我說的是馬語。”
“啊,蔽……”暮湮訝異,忍不住驚呼。
蔽月朝着風鳴比了個手勢,道一聲“去”,風鳴便馱着暮湮開始圍着馬場小跑。
暮湮沒有了蔽月的跟隨,心裡確實緊張。風鳴跑起時,她的身子開始搖擺不定,並有滑下來的跡象。
蔽月微微蹙眉,大聲道:“脊背挺直、收緊小腹,雙眼望着前路,專心一點!”
暮湮也不敢疏忽,若再像上次那樣墜馬,只怕不死,也傷得不輕。如果有一點意外,那自己是不可能騎馬和蔽月去看萬里山河了。
於是,她屏息凝神,將心思全部放在騎馬上。
蔽月看在眼裡,嘴角的笑意更濃。他相信,很快,她便可以獨自騎馬去城外。
兩個時辰後,暮湮的膽子逐漸的大了起來。
當馬兒停下時,她由上而下俯視着蔽月的眸子:“蔽月,什麼時候可以讓我去城外騎馬?”
“什麼時候?”蔽月眯眼,反問暮湮。
暮湮見蔽月沒有正面回答自己,心裡有些不安:“是啊,我現在坐在馬背上已經沒有那麼恐懼了。所以,我想我可以騎着馬在外面走走了。”
許是正午的太陽過於刺眼,蔽月更緊的眯起了眼:“你是沒有那麼恐懼了,只是,畢竟還是有一些恐懼的是吧?”
“我可以克服。”暮湮道。
“克服需要時間。”蔽月淡淡道。
“我會盡快。”暮湮望着蔽月,眼裡流露着很深的期待。
蔽月依舊神色淡然,甚至說話時已不再看她:“再過半個月吧。”
“可我不想等那麼久!”暮湮一聽還要等半個月,心裡着急。她有些不信,憑着自己的努力還需要半個月才能到外面去騎馬。
蔽月重新審視着她,那水潤的眸子滿是希冀。
他沉吟了半晌,才低沉道:“在外面即使是大路,也不會平坦。若是山路,崎嶇顛簸的程度不是你能想象的。”
暮湮平靜道:“可我想試試,我不想做個廢人。”
是的,她不想做個廢人。也許整個無恨城,也只有她被爹爹保護得最爲周到。也可能只有她,是整個宮城中最沒用的一個。
只因着她孱弱的身體,她似乎便被剝奪了很多自由,這也使得她沒有選擇自己想做喜歡做的事情的權利。
如今,她不想再這麼虛度下去。即便生命短暫又如何,她應該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她不想在蔽月的眼裡,竟是那麼沒用。
“你不怕摔下馬來嗎?”蔽月臉色凝重。
“我不怕!”暮湮語氣堅定。
蔽月低沉道:“摔下來,很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生死有命,我不信騎馬會比我的病更可怕!”暮湮絲毫沒有鬆開。
蔽月眸色沉澱,低啞的聲音響起:“那好,三日後我帶你去城外騎馬。不過,這三天你只能在馬場。”
“真的嗎,三日後你真的帶我去城外騎馬?”暮湮聽蔽月終於答應,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嗯,三天後。”蔽月笑了,明明這騎馬對於她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她卻表現得那麼興奮。
真是不知死活!可蔽月卻忍不住欣賞她的不知死活,因爲她這一點,便是自己用得上的。
看看日上中午,暮湮發覺自己要回去用膳了。
蔽月牽着馬走到柵欄邊,將繮繩系在了圓柱上,依舊要求暮湮自己下馬。
暮湮因爲上次被風鳴甩過,心裡雖有餘悸卻不肯在蔽月面前表現出來,她怕蔽月因爲自己的膽怯而讓三日後去野外騎馬的決定取消。
有了上次下馬失敗的教訓,這一次她得到了一些經驗。她穩住心神,盡力將下馬的一套動作做到自然不僵硬。
心裡默唸流程,規規矩矩絲毫不馬虎。終於,她在蔽月的讚許聲中成功地跨下了馬背。
雖然着地時趔趄了一下,但總算是成功的。
暮湮忍不住一陣喜悅,她一下子便開始有了一些信心。或許除了騎馬,今後她還能做些其他。
總之,她要盡力地學一些本事,讓自己不再是無用之人。
“湮兒,你流汗了。”蔽月上前,眸光暗沉,聲音卻溫柔。
暮湮微喘,臉上,開始微辣:“嗯。”
“是害怕嗎?”蔽月低啞着聲音,伸手,拭去她額頭上的汗水。
暮湮想避開,面對蔽月親密的舉止總是感覺難爲情,可又從來沒一次能避開過。
她微偏了一下頭:“我……我可能……騎馬太久出的汗。”
她說的話其實自己也有些不信,因爲當時下馬時,她心裡很緊張,以至於手心都是溼的。
她是怕出來的汗,但她撒了謊。她不禁爲自己的不誠實感到有些不安,因爲,她在向蔽月撒謊。
幸好蔽月並沒有在這件事上細問,他只是凝望了她一眼:“有時候稍微鍛鍊一下,於身體是有好處的,當然,只要不過分。”
暮湮仰起小臉直視蔽月:“我聽你的。”
“嗯?”蔽月愕然,她說聽他的?
她凝向他的臉,陽光下他的臉膚色很深,卻有着魅惑人的五官和氣息。她看到他黝黑的眸子暗沉不見底,裡面似浮着隱隱約約不知是何情緒的亮光。
“蔽月。”她喚他,水潤的眸中有些疑惑,伸出纖手便要撫上他的眉目。她忘了羞怯,夢幻般地問:“我們是不是見過?”
他黝黑的眸子裡掠過一道赤焰,他沒有避開她撫上來的纖手,任由她溫柔摩挲。
“我們時常都見。”
暮湮的臉掠過一絲失落,她想聽的,不是這樣的回答。或許,自認爲對他的熟悉感其實真的僅僅只是她的錯覺。
“我明天再來。”暮湮收回手,看着他的眸子。
那抹赤焰隨着纖手的收回便已斂去,他的嗓音總夾着一絲粗啞:“我等你。”
“好。”暮湮答道。
“快回去吧,該吃飯了,別餓着肚子,這樣不好。”他斂下笑,眸色很沉。
轉身,暮湮不捨的走兩步回頭望一眼蔽月。
蔽月溫柔地望着她,直到她嬌弱的身影消失於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