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伊始,?長廊外,搖曳着芭蕉垂柳,一片深綠如同翡翠般粲然欲滴。
站在門口,百里霜銀髮垂腰,銀袍一角被風撩起。他望着那一派綠意盎然的景色,嘴角,掛着一絲笑意。
像是自語,他輕輕道:“我們也該啓程回宮城了。”
屋裡有女子乖順答道:“是,青柚自會做好準備。”
“若是真想幫我,你可以去找二小姐說說。”百里霜語氣輕柔,停頓了一下後,接着又緩緩道:“她於我,真的很重要。我知道這樣……對你是不公平。”
“你也知對我不公平?”屋內嬌媚女人恍惚一笑,低柔道:“夫君何必這樣說,青柚盡力吧。”
百里霜回首看她,聲音有些淡漠道:“其實你,可以拒絕,你沒有必要委屈自己。”
青柚怔了怔,抿脣不答。
百里霜轉身大步走向她,伸手,擡起坐於牀榻邊青柚的下頜。青柚的臉頰滑如凝脂,泛着嫣紅。只是那雙凝住他的眼眸,彷彿憂傷、彷彿不屑。憂傷的是,她於他只是一個奸細,而又早被他洞悉。不屑的是,他對她不管是怎樣的態度,她都不屑。
一切,只是因爲沒有愛,沒有付出真心,所以,便無謂吧。
“青柚,其實我們之間,不管你對我有沒有真心,我都不會信你!”他剋制住自己內心的惱怒,討厭這個貌美如花卻心如蛇蠍的女子。
青柚於恍惚間擡眸看着他,忽又柔柔地笑:“青柚早就知道,我和夫君之間永遠不會有信任。即便青柚真的付出真心,夫君也是不信的。所以青柚,又何必付出真心,奢求夫君的信任。夫君你……”
他截住青柚話:“不錯,即便你真這樣做了,我亦不會感謝你。若我能統一六城,最多……”
“青柚沒有任何奢求,只求夫君賞我一個全屍,也賞我父親,一個全屍。”青柚搶下話頭,斂盡撫媚,神情,終是黯然。
百里霜的眸子如古潭之水,平靜無波。他低眸看她,一眨不眨:“你的父親是否能留全屍,要看他是否活得到那個時候?至於你……”他溫柔一笑,托住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那滑膩的肌膚:“一夜夫妻百日恩,何況我們已經做了不少個夜晚的夫妻了。到時候,我再想想如何處置你吧。”
放手,百里霜走出屋子,銀色髮絲迅速消失在屋外那一片綠意盎然之中。
風聲掠過屋外的枝葉,發出如細雨一般的聲響。那是昨夜的露珠,也好似屋內之人此時的淚水,茫然滴落。
議事廳,秦歸路、夜梟正在等候越總管。
廳內焚着安神香,微風將香爐裡的輕煙吹得嫋嫋,和着外邊樹枝上被露水浸潤過的葉子清香沁盡人的肺腑。
夜梟低頭慢飲一杯香茗,清淡的茶香和甘冽的泉水味道讓他心神愉悅。這宮城日子,確實比荒山更愜意啊。
他慢慢地享受着這神仙般的滋味,根本不理會一旁有些憂心忡忡的秦歸路。在他眼裡,凡夫俗子總是難得平靜,特別是面對窘境,還沒出手便已輸了心境。
世人,都莫過如此,夜梟,冷冷一笑。
帶起一陣風,越總管踏進了議事廳。
“怎麼樣,城民對於婚配一事如何反應?”秦歸路起身,滿臉焦灼地看着越總管。
“告示才發出兩日,城民對此暫時還沒多大的反響。”越總管微一遲疑,接着又道:“城主不必憂慮,再等幾天,或許能有所改觀。”
秦歸路一揚手,低沉道:“五座宮城皆出了慘案,若在這時刻還不肯婚配,自然再過兩日也難有幾個人響應。難道……他們真不怕死麼?”
“城主……”越總管喃喃,可惜城中子民不理解城主苦心。
“若是隨便與一個不喜歡的人成親,那種感覺,比死又能好多少呢?”黑髮散開如流雲溢彩,輕紗白裙如層層花瓣鋪開,眉目淡雅盡顯天生麗質,暮湮緩緩踏進議事廳。
“湮兒,你怎麼來了?”秦歸現實訝異的望着暮湮。
“我本是去找姐姐的,後來還是想想先來看望爹爹。”暮湮又開始顯露女兒家的嬌嗔之態。
見女兒嬌嗔模樣,秦歸路心上滿是喜歡。可猛然想起暮湮進門前所說的話,不禁微嗔道:“湮兒越來越沒規矩了,爹在和夜梟大師商議重要的事情,你怎麼可以隨便插嘴?”
“爹,女兒只是說出心裡所想罷了,並不是有心插手的意思。”
“你的話雖然有些道理,但人最寶貴的卻是生命。若命都沒有了,還能擁有其他的麼?”
“是,爹爹教訓得是。”暮湮恭順道。
秦歸路瞧了她一眼,仍就帶了一絲責備:“在爹出城的這段時日裡,你有了自己的想法這是好事,爹也爲你高興。可是湮兒,很多事情不能只圖一時之快而忘了顧全大局。寧可玉碎不爲瓦全,在某些時候是不可取的。”
暮湮面色微變,對父親話中的沉重似有所感,她斂容:“是,女兒知錯了。”
微風拂得木窗開闔間輕輕作響,透明如珠的水滴自樹葉尖滾落下來。
此刻夜梟慵散地靠着椅背,捏着一盞香茶,似笑非笑地望着暮湮。
暮湮感覺到夜梟的眸光盯在了自己身上時,心裡十分不安,她對上了夜梟的眸子,尷尬問:“夜梟……大師,我哪裡有不對麼?”
夜梟那似眯非眯的眼睛聽到“夜梟大師”四字時,便冒出了幾點亮光。他有些歉然道:“哦,不是,我見二小姐不但清麗脫俗,而且還十分聰慧,更難得是忽然發現小姐對父親特別的孝順。心有所感,故而多看了兩眼。”
夜梟再說“忽然發現”和“孝順”幾個字時,語氣加重了不少。這不亞於提醒暮湮,之前她對父親的態度是不孝順的,所以眼下才有“忽然發現”的孝順。
“夜梟替換就別逗湮兒了,等下她還真當自己又美麗又聰慧又孝順了,這樣越發會愛找我這個老爹撒嬌發癡,到時都沒人敢娶她呀。”秦歸路表面彷彿在說女兒不好,話中卻是滿滿的憐愛之意。
暮湮臉一紅,瞪了父親一眼,嬌聲道:“爹……”
“其實,我對二小姐的終身倒是很感興趣……”夜梟低低笑了一聲,不知似譏似諷。
暮湮一驚,反感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朝夜梟冷冷看去。夜梟此時卻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態,雙眉微挑,偏偏一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架勢。
暮湮最氣父親總是沒看到夜梟的那令人討厭的神情,每次暗示父親時,夜梟都能將臉上表情斂去。
“湮兒的這事,我這個做父親的也是一籌莫展。”秦歸路一臉愁容,兩個女兒都快成老姑娘了,也至今終身沒有着落。
夜梟微眯起眼:“城主若想兩全其美,何不告示所有宮城,凡是傑出的少年郎皆可前來求取二小姐。而城主,則可以在衆優秀少年裡選出最合適的人選與二小姐成就一段美滿姻緣。城主,你看可好?”
“這……”秦歸路望望暮湮,暮湮一臉忿忿,秦歸路便又轉向一邊沉默已久的越總管。
越總管見城主有徵詢自己意見的意思,猶豫了一下後,還是微微頷首。其實,越總管也不知怎樣來解決兩位小姐的婚事,眼下,夜梟的建議或許真可一試。
“爹,湮兒不要成親,要陪着爹爹。要成親,讓姐姐成親纔好。”暮湮狠狠瞪了夜梟和越總管一眼,生怕父親答應了此事,急忙開口表明自己的立場。
果然秦歸路被夜梟說動,他竟然點頭了,並對越總管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這樣不失爲一個好辦法,或許,連同雪兒的婚事也一起解決了。這樣,你今天就開始通知各個宮城,凡有意求取無恨城兩位小姐的,都可以上煙影宮來提親。”
“是。”越總管躬身答應,剛要擡步離去,忽又聽秦歸路喊他:“回來。”
越總管轉身,等待秦歸路再下指示。秦歸路略一沉吟道:“提親的,都必須是本來前人,怎麼樣,我也得看看我未來的女婿是什麼樣子。”
“是。”越總管答應,秦歸路搖手,越總管便退出了議事廳。
這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做下來,絲毫沒有阻滯的感覺。秦歸路自是無限期盼,夜梟自是勝券在握,只有暮湮,氣得直掉淚。
“總之我絕不嫁給臭男人!”說完,暮湮扭頭便跑出了議事廳。
秦歸路與夜梟對望了一眼,兩人皆露出詫異之色,她說不嫁臭男人,莫非她要嫁女人?
這,秦歸路的臉上忽然轉白……
暮湮心裡酸楚,也沒去找姐姐弄雪,獨自一個人來到了浣香亭坐着。她隨手摺了一截柳樹枝,倚在欄杆上,將柳葉一片一片地扯了往河面扔。
她不知道這個夜梟到底想幹什麼?他隨父親來到無恨城,他所求的是什麼?
龍沃閒來無事,一路也逛到了浣香亭。說無事其實也不盡然,昨晚攬月臺上巫師的占卜讓他半信半疑。妖魔一說,似乎還是難以讓人盡信。
只是在議事廳門口時,恍惚聽得秦歸路要搞個什麼告示給幾大宮城,他要爲女兒選郎君了。
在暮湮神色黯然地衝出議事廳前,龍沃便閃到了樹叢後隱住了身形。
他忍不住便遠遠地跟着暮湮的身影一路來到此處,此時,龍沃見暮湮正斜倚在欄杆上出神。
他便走了過去,詫異問:“這河面有很好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