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南郭子淇的時候,他十分激動。他與我的關係貌似師徒,實則朋友,所以相比較樑成而言,放得開許多。
“鉅子這些日子去了哪裡?找了鉅子數次,都不能得見。”南郭淇道。
“在一位故人那裡略作盤桓。”我道,“子淇這些時日可都還順利麼?”
“順利,順利!邯鄲的共濟會雖然發展不快,但是勝在紮實。”說到共濟會,南郭淇頓時眉開眼笑,“趙人的坦誠爽朗,淇行走列國不曾見有勝出者。”
“燕趙多慷慨之士。”我道,“泮宮要以墨學爲宗,你是願意繼續推行共濟會,還是來泮宮做個博士?”
南郭淇想了想,道:“鉅子,你知道我的,還是跟了鉅子之後才學會了識字,這就去當博士,怕被人恥笑說我墨家無人。還是在市井中打混,將共濟會發揚光大比較適合我。”
“善。”我稱讚道,“能夠知道自己走什麼路才最好。你安心做好共濟會的事吧。”
“只是鉅子,”南郭淇道,“這些日子以來,有件疑惑一直縈繞心中,難以排解,還要求教鉅子。”
“你說來聽聽,我與你一同參詳。”我道。
“百姓並不排斥我墨學,日常也能做到節用,只是一旦涉及到祭祀神靈或是先祖,必然要三牲不可。”南郭淇一臉無奈,“該如何是好?”
墨子所謂的節用是針對儒家提出的厚葬。以他樸素唯物觀看來,天地間的財富是恆定的,如果死人佔用得多了,那麼活人能用的就少了。而且節葬針對的範圍也很狹隘,只是卿士大夫。因爲窮人即便想厚葬也厚不起來。
爲什麼不把這些給死人而死人無法享用的東西留給活着的窮人呢?這就是墨子最初的想法。後來墨學子弟們將這個思想發展成了“節用式兼愛”,其中許多話在兩千五百年有人對我說過:再富有的人,所睡不過一丈之牀;座駕不過是代步工具;衣服也只能穿一身;吃能吃多少,胃納終究有限……爲什麼不省一些,給予貧困山區的失學兒童呢?
還有一種更流行的句式:全中國每人捐一圓,則可以如何如何……從建造航空母艦到保護大熊貓,從救助弱勢羣體到美化城市環境……全都可以解決。
這些都是墨子留給我們的思想財富,也是儒家所不認可的。
但是厚祀則不同厚葬。因爲祭祀用的太牢少牢並沒有浪費,儀式結束之後大家就都分掉吃了。
我見過那種分食祭品的情形,簡直如同狂歡一樣。尤其是諸侯和權貴,非但要分給同宗的人,偶爾還會施捨給窮人,故而春社秋稷是人民最快樂的時候。
如果要摒棄厚祀,不是等於減少了民間節日麼?
如果天子諸侯不再用太牢少牢,那麼官員的福利也就少了許多。
“這是逆歷史潮流而動啊。”我感嘆道。
“但是許多人家都因爲祭肉而苦惱。”南郭淇道,“若是不用三牲,又會被人看不起,更怕祖宗怪罪。”
“貿然地反對厚祀,會被人抓住把柄,從《明鬼》篇中攻訐我們。”我很直接地對南郭淇道。
墨子提出鬼神之說,並不單純出於他的二元論世界觀。他更喜歡用鬼神來作爲約束人心的利器法寶,尤其是對那些強勢的諸侯權貴,讓他們相信人死後有靈,能夠有效提高他們的底線,保護他們的節操。既然鬼神有這樣的約束力,就必須恭謹地對待,小心翼翼,不要亂行亂做。照這個邏輯推導下去,厚祀就變得無可厚非。
你不能一邊嚷着舉頭三尺有神明,卻又輕薄貢品,那讓人如何心安?又讓鬼神情何以堪?
“移風易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緩緩圖之吧。”我勸子淇道,“你只要告訴民衆,心存誠信,量力而行,自然鬼神庇佑,百無禁忌。”
南郭淇點頭稱善。
送走了南郭淇,我直接起草了泮宮的組織框架。泮宮祭酒爲墨燎,也就是我。祭酒的權威極大,這也是我不肯讓給別人的緣故。亞祭首選孟軻,借他的名頭,也可以表現我墨學的寬容大量,真正做到“百家爭鳴”這四個字。如果他不來,那麼徐劫也可以客串,反正沒什麼正事。
祭酒和亞祭等於是正副校長,其下設立一個祭酒長史,負責泮宮日常運營,有些類似教務主任,就由馮實擔任。他現在已經成了我各個身份之間的橋樑,有他在我纔可以如魚得水地任意變換身份,不用擔心信息不暢。
具體教學方面,設立文理兩院,設博士。文學院博士爲樑成,同時兼任墨學教授。理學院博士爲灤平,兼爲物理教授。
在博士之下就是具體負責教育工作的教授。我在文學院開了墨學、儒學、道學、法學四個專業。理學院開設數學、物理、天文、醫學四個專業。
光是找這八個教授就費了我不少腦細胞。文學院那邊還比較輕鬆些,儒學很好找,道學其實就是黃老之學,我已經內定了袁沢。那傢伙暫時沒有工作,就讓他來學院清談講道,免得無聊。至於法學,我比較屬意賈政。之前的法學院就是他和仇允負責的,現在我希望仇允能夠重新出任法官,所以教職交給賈政比較好些。
這些教授自己可以聘請三位助教,由泮宮支付薪酬。如果不聘請,這筆薪酬也不能落在教授頭上。我的目的是鼓勵教授培養接班人,而不是減輕他們的工作負擔。
理學院的教授就有些頭痛了,當今之時積蓄科技人才,但是到底時代太早,纔是文明萌芽的時候,科學體系連個雛形都沒有,頂多算是萌芽。好在灤平可以講物理,也能暫時代課數學。他在齊國時認識一個叫魏遷的人,是石申的再傳弟子,已經去信請他來這裡擔任天文教授。
至於醫學教授,我實在無奈了。這個時代巫醫還沒有完全分離,醫生內部也沒有建立起全觀體系。看上去中醫已經誕生了,但完全是那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庸醫,若不是草藥和鍼砭這兩種中醫的招牌,他們和巫者並沒多大區別。
許多醫生都是專攻一個方向,比如食醫、疾醫、金瘡醫、帶下醫。其中帶下醫是專治帶脈以下的醫生。因爲帶脈以下大多是女人得的病,所以帶下醫也就成了婦產科醫生的專稱。以新城君的地位,要找一個上工並不困難,困難的是這位上工願意將醫術傳播出去。
萬惡的知識壟斷和精英傳承啊!
我只能用最古老,也是唯一有效的辦法了。
張貼告示!
我在邯鄲全城張貼告示,並且廣派人手奔赴各國,報出了教職招聘的消息。所有教職的待遇都十分優渥,爲的就是吸引金鳳凰。同時也是招生廣告。那些原本爲了應聘教授而來的人,發現自己的水平太低,很容易就會轉爲學生。學生畢業之後只要有崗位,就會留在趙國。這樣對於趙國的軟實力無疑有着巨大的提升。
當然,這都是連瑞給趙王的報告上的話,只是畫了個美好藍圖,並不能解決當前的實際問題。
反正泮宮的工程也要明年開春才能結束,徹底能用估計也要等到夏天。我還是喜歡寒暑兩季放假,平時十日一休,所以最好是七月開學,十月放假,爲上半學期。下半學期從二月開學,上到五月放暑假。寒暑假佔了半年,方便學生回家照顧一下家裡,或者結伴出去遊學。
在我理想中,既然是大學生,就必須會自己思考。要思考就必須有時間,所以雖然十日一休,但是每天上課時間不過是早上下午各一個時辰。有時候老師若是不想多講,這個時間還會進一步縮短。
“什麼!全由泮宮出錢!”連瑞驚叫起來。
雖然他知道不是他出錢,但是這個學費生活費全部由國家負擔的想法的確有些可怕。
我倒是覺得這點錢並不是出不起,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享有這種待遇。
首先是人數。整個泮宮修建完成之後,教學區一共是三座明堂,二十五個廂房,兩個實驗場。宿舍區是三排長屋,一共一百二十個房間。考慮到可能會學子家境貧寒,所以這一百二十個房間也可以改成三人宿舍。如此一來,整個泮宮最大容納學生的數量是三百六十人。
如果要擴招,學生就得在泮宮之外自己租房子。
這也就是爲什麼我以連瑞的名義,將泮宮之外的土地盡數併購過來。等以後房子造好了,肯定會有大量有錢人家的孩子在這裡租房住。同時還可以開闢一些食肆、酒莊之類的娛樂產業。
如此一來,這筆收益也不會小。
再者,國家全額承擔生活費和學費只有兩種,一種是貧困學生,另一種是優等生。我分爲助學金和獎學金。領取助學金的人必須受到消費監督,學校提供三人宿舍和食堂裡定製的營養套餐,使他能夠完成學業不至於營養不良。
高額獎學金則只提供給優秀學生,非但要學習成績好,也要有思想。這種高額獎學金並不普遍,我給八個專業平攤下去,每個專業只有兩個名額。雖然競爭會激烈一些,但是額度絕對夠高,非但可以在泮宮過上優渥的生活,還能有足夠的富餘出國旅遊。
“這麼多錢,從哪裡來?”連瑞驚恐地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