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別被袁晗踩到,那頭巨猿貌似也喝高了。
我擡頭望向黝黑的屋頂,今天上面沒有人值班。我並不擔心安全問題,因爲龐煖就在我身邊。我想到了小翼,他今天要跟那班兄弟們一起過。還有小佳和趙牧,他們應該到上谷了吧。也不知道趙奢夫婦是不是喜歡我家小佳。
還有趙括那個熊孩子,過年前連封信都沒有麼!
在新年這種節日裡,我也來不及腦子裡轉太多東西,因爲我也很快就被灌醉了。我一直覺得家裡人不多,但是濟濟一堂之後還是很壯觀的。你來我往地隨便喝了一點,結果頭就暈沉沉地,突然酒勁襲來,毫無預兆地就倒了。
醒來時只有宿醉的頭痛,以及身邊睡姿詭異的龐煖。
如同在山裡時早上醒來時一樣,我踢了踢龐煖,讓他收斂一些。起碼把壓在我身上的腿腳收回去。
龐煖哼唧着坐了起來,好像一副不滿的模樣。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他在樹上睡覺,被一隻猴子推下樹。他在短短一秒鐘內就調整好了身體姿勢,穩穩落地,目含精光,一個翻身就去找那隻猴子報仇了……現在這副模樣,純粹是習慣性賣萌討乖。
我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去弄早飯。”
“別打,頭疼!”龐煖衝我呲了呲牙,“昨晚喝了多少?”
誰知道呢……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陰沉沉的,這種天最適合睡回籠覺啊。我不理會龐煖,重重地倒在褥子上,拉起被子決定再睡一會兒。龐煖半天沒動靜,突然也咚地一聲倒了下來,很快就傳來了呼嚕聲。
回籠覺都比較淺,我好像剛睡着沒多久,就聽到有人在門外問我是否起牀了。他當然不是直接問我,而是問我值門的隨侍。隨侍大概了回了句沒起,就聽那人聲音提高了許多,道:“請主公起來吧。”
好像是馮實的聲音。
我拉住被子,不讓裡面的熱氣跑出去,問道:“什麼事?”
“主公,燕國大夫蘇秦求見鉅子。”馮實道,“現在人已經在泮宮墨家傳舍了。”
我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披上衣服,道:“蘇秦?他親自來了?”說完我就忍不住打了自己一記耳光,難道蘇秦還會派人來麼?這不是故意想陷自己的弟弟於險境?
縱橫之士都擅長逆向思維。他們知道自己表現得越在意,對方就會要更高的價格。所以在我看來,蘇秦應該是送一封信過來,說自己最討厭那個弟弟,請我幫他解決掉之類的。
“是,蘇秦輕車簡從,今日清晨到的,沒進城,直接去的泮宮那邊。”馮實道。
我一邊穿衣服,一邊讓馮實去叫魎姒過來幫我化妝。隨着年齡的增長,墨燎的臉型開始由甲字臉往方臉發展,這樣即便被人看到了狐嬰,也不會認出是同一個人。
魎姒進來的時候看了四仰八叉的龐煖一眼,又看了看我,目光中帶着一股盤問的意味。
有什麼好問的?昨晚喝酒你不是也在麼?
我無語地摘下假髮,摸了摸裡面的短髮道:“頭髮好像長長了。”
“主公若是不急,我便幫你鉸了。”
“下次吧。”我有些着急,馮實已經幫我取了墨燎的衣服進來。
魎姒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我從銅鏡裡看到她一邊幫我易容,一邊不停地望向龐煖。我只好道:“等弄好了你們有的是時間溫存,快些,別誤了我的事。”
“主公,聽說有美閭那邊有不少美女,要不要讓他們送兩個進來?”魎姒突然沒頭沒腦道。
“不用了。”我有些不滿,“你今天怎麼了?昨晚喝多了?”
魎姒沒說話,手下倒是快了許多。
好不容易等魎姒弄好,我就帶着馮實從密道去了墨燎的秘密屋舍,然後召集墨社成員護衛,前往泮宮墨家傳舍。蘇秦估計是等累了,我到的時候他卻睡着了。我只得反過來再等他洗臉更衣,然後才坐在一起擺上熱飲,開始會談。
“秦聽聞此番趙國不打算與齊伐宋。”蘇秦首先出招。
我不置可否,就像沒聽見一樣。
“秦以爲,安平君有此反覆之心,必然是爲身邊小人所惑,想請鉅子爲秦助力。”蘇秦道。
我微微搖了搖頭,他這是當着面打我的臉啊!
“鉅子爲何拒絕?”蘇秦一副驚訝的模樣。
我淡淡道,“作爲墨家鉅子,鄙人不得不請教先生,與齊國一起伐宋對我墨學可有什麼益處麼?再者,鄙人眼下寄宿趙國,將任泮宮祭酒,還要再請教先生,伐宋對趙國又有何益處?”
“鉅子何必言益!”蘇秦狂笑道。
我謹守內心不動搖。這幫縱橫兩舌之士就是這樣,你跟他說大義,他跟你說利害;你跟他利害,他跟你說前景;你跟他說前景,他跟你說危機;你跟他說危機,他跟你說捨生取義放心去死。說來說去,無非就是爲了自己能拿到一些好處。他們是完全沒節操沒下限,只要舌頭過癮。
在進入網絡時代之後,這些人死灰復燃,在網絡上大行其道,江湖人稱“五毛黨”。
對於這種人,只有一個辦法,緊咬住自己的底線不動搖,完全不能聽他們胡扯。
所以蘇秦這麼一笑,我就撫掌叫人:“送蘇大夫出去吧。”
“鉅子!”蘇秦連忙雙手按住筵几上,像是生怕被人拉走一般,“若是趙國不與齊國伐宋,恐怕齊國會不利於趙國!”
“這是必然的,但是我等不懼齊國。”我道。
“齊國連地千里,擁兵百萬,上將如雲,謀士如雨,粟可支數年。鉅子怎能輕言不懼!”蘇秦盯着我。
因爲你這是書生意氣,辯士之言。什麼土地千里甲士百萬之類的話我就不考證了,且問一句,齊國從哪裡打我趙國?沒有概念麼?我告訴你,只有高唐。
作爲齊國五都之一的高唐是距離趙國最近的一個都邑。所謂都邑,和列國當前實行的郡縣制相仿。管仲當年將全國分成五個大區,名爲“五鄉”,設大夫一名統管軍民。這五個大區平時是行政區,一旦進入戰鬥就是戰區,各戰區的從本地招募士兵,大夫任主將。最早施行郡縣,並且開創職業兵制度,使得齊國在短時間內從一個被魯國欺負的小悲催,進階成了天下霸主。
如果我把管仲的故事寫出來,即便不加絲毫的誇張,後世讀者也會覺得他是個大開金手指,無敵主角光環繚繞的男豬腳。因爲他實在太強力,所以至今齊國仍舊是五都體制,所設大夫人稱都大夫。就連管仲當年建立的職業兵,現今仍舊叫五都之兵,技擊之衆。
高唐就是五都之中齊國最西北的都邑,其作用類似燕國的上谷郡,都是用來防備趙國入侵的。作爲趙國的傳統敵國,我怎麼可能不去收集它的政治、經濟、軍事資料呢?尤其高唐就在我們趙國東南,隔着衛國、宋國和燕國領土,說不定什麼時候齊國人腦抽打過來了,我們首先面對的就是高唐兵。
高唐都的糧食儲備和兵員容納能力只有支持十萬人以下的戰鬥規模。如果要超過十萬人,那就必須全國動員,集合五都兵,擴大補給區,如此一來我們趙國早就拍好防禦工具等他們了。
更何況,趙國東南部可是國度所在之地,整個趙國的大本營。無論是動員速度還是調兵能力,都是全趙國最快的。我可不相信五都兵能像捏豆腐一樣捏趙國的百金騎士。
不過這些話我可不會跟他說那麼清楚,又不是我徒弟,沒有義務教他。
“就是不懼。”我一本正經道。
蘇秦大概沒碰到過我這樣的客戶,簡直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他呵呵一笑,算是自嘲解圍,道:“鉅子,聯齊伐宋,於墨學也是有好處的。”
“請先生試言之。”
“齊國若是伐了宋國,必然不會獨佔。到時候必然少不了趙國的好處。”蘇秦坐穩了身形,好像真是齊王派來的使者派頭。
我打了個哈欠,道:“大夫何以辱我之甚!”
“鉅子此言何來?”蘇秦眉毛一皺,好像是被我侮辱了一樣。
蘇秦若是齊王的使者,何必來找我呢?直接去求見安平君不是更好?而且我早就知道點破了他的間諜身份,難道還會看不出弱齊順便拉趙國下水的計謀麼?
“先生來找鄙人,無非是爲了蘇歷的事吧。”我直截了當道。
蘇歷冒充我的門客,現在真的成了我的門客,被我囚禁在城外的別墅裡。雖然我不知道留着他有什麼用,但是白白放掉卻是十分浪費的,所以纔好吃好喝養着,牽制蘇秦。
“蘇歷雖然是我兄弟,卻與我自幼不合。他投靠田文的事,與我毫無關係。”蘇秦當即站隊表立場,“只是血承一脈,還想請鉅子爲秦在狐子面前美言,若能放歸,必有重謝。”
“鄙人倒是很想知道這個重謝是什麼意思。”我直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