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以爲,”徐劫想了半天,打破沉默道,“與其支援糧草,不如咱們自己打。”
“自己打?”我有些意外。
“你與魏國一起進兵,中間隔着宋國,能獲得齊國多少土地?”徐劫道,“若是不得實惠,何必做這種蠢事。”
“聯魏還是要聯的。”田章端詳着地圖,不太贊同徐劫的看法,“若是我們自己打,只能從東渡黃河打高唐、聊城,那一塊是齊國民風彪悍的兵員之地。與其啃骨頭,不如吃肉。就與魏軍聯手,先渡過漳水,從魏國打陶邑!斬斷齊軍的胳臂!”
田章先生,您老以前不願意帶領外隊打祖國的麼?
這一定是齊王的弱智戰略讓田章實在看不過去了。全天下兵法名家都還沒死絕,就敢用出這種傻叉的戰略,不是找着不痛快給人輪麼?
我望向趙奢。
“學生以爲,”趙奢在徐劫和田章面前也的確只能自稱學生,“不如從魏國過黃河,不南下,直接東進,打平邑。”趙奢在地圖上畫了個圈。
我們三個都點了點頭。這個辦法不錯,一旦攻下平邑,在陶邑的齊軍就沒有了退路。那裡附近的地形不利於大軍展開,都是丘陵水澤,只要扼守少數的通道就可以把齊軍關在宋國。
“魏國肯定是直接入宋國的,可以保證雎陽不失,然後與我趙軍合攻方與、亢父。”趙奢道。
我見田章也微微點頭,便道:“我也贊同趙子的戰略。如此一來,地是跑不掉的,還能截住數萬齊軍。”如今代郡那邊可缺人口。
“若是狐子有如此膽略,索性步子再大一些!”田章重重一拍筵几,豪邁道,“打下平邑,先佯攻阿城,出奇兵搶在魏國之前攻打曲阜。”
“魯國既然借道給齊國,那我們打魯國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我點了點頭。我曾路過魯國曲阜,猶然記得那時魯君一副視我爲垃圾的表情。他怎麼都沒想到曾經的乞丐,居然會指令大軍攻打他的居城吧。曲阜三丈高的城池,恐怕擋不住趙軍的鐵拳。
“打下來又如何?”徐劫問道。
徐劫這是勢數家所言,一切要點在於順勢而取。在他看來,如果打下來沒有實際利益,還不如不打。而田章更像是個軍法藝術家,他爲了作品的完美,根本不會考慮太多別的東西。
難怪是孫子的弟子啊!想想損兵的馬陵、桂陵之戰,的確是打得驚豔!讓人拍案叫絕。
“打下曲阜,可以送給宋國。”趙奢答道,輕輕撫須,“我們橫擊魯國,讓宋國和魏國打方與、亢父、滕、薛!此戰後,裂半個魯國給宋國,讓宋國把滕薛給魏國。我們取陶邑。”
趙奢的設計很不錯,讓宋、魏兩個盟友吃大頭,但是又相互交叉,就像是將兩人捆綁在一起。現在魏國有求於我,將來未必會理會趙國,與宋國這麼一綁,只能在三國交往中屈從。經此一役,宋國跟我國的關係必然更上一層樓。
而且取得陶邑,利益也不小了。問題在於,除了徐劫,其他人貌似不知道陶邑的真正主人是誰。
徐劫不動聲色,貌似不怎麼看得上這個戰略。
“諸君以爲,會盟如何?”我問道。
現在這個時代,會盟基本已經沒有什麼特別大的意義了。說翻臉就能翻臉,盟約訂立出來是被用來撕毀的。
對於諸侯來說沒有意義,對於我來說卻是有意義的。如果能夠在諸侯會盟上露臉,纔算是戰國名人,就算諸侯也多少要給點面子。如果達成了具體的合作項目,還會身佩多國相印,流傳千古。
如果打下了魯國首都,爲什麼不來一次瓜分魯國運動?我覺得齊國也不會介意吧。就算是盟友,在利益面前也總是可以拋棄的。
現在的問題是,需要多少人去打。
“齊國若是在高唐徵兵,能得十萬。”田章是齊事專家,聽他的絕對不會錯,“應該已經徵了三萬,所以最多隻有七萬。若是算上其他縣邑的徵兵,總共不會再過十萬。”
“魯國呢?”我問道。
“舉國之兵,不過五萬之衆。”田章不屑道,“只是攻打曲阜,不能少於十萬之衆。”
打下曲阜就相當於滅人國了絕人宗嗣了,即便這個國家再小,十萬兵勢還是需要的。
“到時候在平邑要留下數萬人,以免被高唐兵絕了後路。”趙奢道,“平邑城防如何?所屯糧草多寡?”
“平邑倒是修繕不錯,”田章道,“上任縣令是個幹才,可惜英年早逝。不過以平邑之倉,最多屯駐三萬大軍。若是再多,城內無從供給。”
“地形展開如何?”我問,“若是高唐兵引而不攻,與陶邑兵兩相夾擊,該當如何?”
“陶邑兵好說,”田章道,“扼住平邑就有隘口可以防止南兵北上。倒是北面是一片曠野,方便高唐兵力展開,所以少不得還要築砦以守。”
“若是築砦,守兵又要加上去了。”趙奢道,“不如將糧草屯於濮陽。雖然轉運耗費大,但是比之築砦要好許多。”
“有理。”田章略一思索,“不過如此一來,就得先南下解決陶邑之敵,然後再折向東北,攻打曲阜。”
“阿城不能不打。”我搖了搖頭,“否則糧道被斷就麻煩了。不過,你們看這裡能否伏下一支隱兵,若是阿人沒有發現,就能乘他們劫糧的時候偷取阿城。若是他們發現了,就在其中與阿人周旋,拖延兵力。”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指的地方,是一片水澤。它在大野澤之上,地圖上並沒有標出名字。不過我倒是很熟悉這個位置,因爲後世的山東旅遊圖上都有這塊地方,那裡就是——水泊梁山。
“那裡伏兵不能多。”田章首先打破沉默。
“兩千選鋒之士。”我道。
“有些行險了。”趙奢道。
“我倒是覺得可以。”田章道,“若是大軍攻向曲阜,齊人也未必願意出兵攻打趙兵。”
“時候上來得及麼?”徐劫提醒道,“再過幾月就要秋收了。”
秋收之前必須結束戰鬥回到國內,要不就索性等到秋收之後再發兵。這樣最能保證自己的國力不受影響。我有些糾結:“宋國還能纏住齊國多久?”
“就怕齊人在秋收前退兵。”趙奢道。
我咬了咬牙:“現在徵兵,八月出徵,十月下旬總能回來了。”田章帶的伐燕兵已經遣散了,虎符都還給了趙何。
“派誰去?”趙奢問道。
是否打,怎麼打,這兩點考量清楚之後,重要的就是派誰打了。
趙奢新任代郡守,我也不希望爲了搶個地盤浪費我自己的佈局。田章不吭聲,顯然是不願意打自己的祖國,這點我不能勸他。廉頗……老實說,雖然是名將,但他現在真的還沒有長熟,如果過分催促,反而適得其反。
我親自出徵?
這個問題倒也不是不行……就是泮宮那邊有些麻煩,剛開學祭酒就突然離開那麼久。
我望向徐劫,徐劫也知道我在考慮將帥的問題,面露無奈道:“我幫你頂一陣吧。”
“那好,趙子還是回代郡,咱們的計劃不能拖延。”我頓時生出一股豪情,“田子還請主持講武堂之事。援宋伐齊之事,由我親自執麾。”
“狐子,”田章突然道,“此番援宋伐齊用兵即便沒有三十萬,也有二十萬,你從未上過戰陣,能行麼?”
居然被鄙視了……
“老將軍放心,我只是坐鎮中軍,協調諸部,至於廝殺攻城,那是將軍們的事。”我道。
“善,請恕老夫失言之罪。”田章拜道。
我要的就是這樣敢直言我短處和錯誤的幕僚啊!可惜田章的地位實在太高了。
“豈敢,小可豈不知世上多眼高手低之輩?”我笑道,“不過我有廉頗爲先鋒,他隨趙子出征多年,可當此任。”
趙奢頜首,表示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