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後方獨輪車的製作已經進入了批量產出。趙工廠歸於灤平之後,以真正的流水線模式進行製作,效率的提升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主要是能夠更好的分配勞動力,節約生產資料。
有了獨輪車的加入,後勤供給總算讓人的眉頭解開了。在傳統的挑擔方式下,後勤供應比是一比一,也就是一個後勤人員只能承擔一個前線士兵作戰。這個數據也得到了白起和蒙武的認同,而且他們覺得這還是理想狀態,若是碰到了自然災害、敵軍襲擾糧道——比如在伊闕——遠遠達不到這個比值。
現在我有了獨輪車,一人所運送的糧食,就夠前線十人十天所用,還略略有餘。這讓白起興起了偷師的念頭,常常跑去觀察運糧車。趙牧跟我說起來的時候,表示憂慮,我讓他繼續學習,只要白起不殺降,就安心當他的侍從。
牛翦到達平邑之後,全城響起了悽慘的哭聲。我中軍已經過了平邑近百里,還是能夠看到城裡騰起的黑煙。
這不是屠城,也不是牛翦的擅自所爲,而是我的軍令。
全城百姓,無論老弱婦孺,統統擄回趙國!
趙國境內自然有人接收,身體弱的附近安置,給予田地耕種。身體較強的,休整之後送往代郡集寧城。
平邑也是一座萬戶大成,人口四萬餘,除了戰死者,其他人全部被我擄走。這也算是戰國史上的一次大劫掠吧,但他們如果不走,我怎麼能夠安心在這裡駐紮大軍,修建糧堡,作爲我軍的屯糧重地?
所有將軍都知道屯糧之地的重要性,也知道糧道的重要性,之所以總還有糧砦被劫,糧道被毀,就是因爲做得不夠周密。牛翦這位老將,集體功勳足夠多,但是個人很少突陣斬將的光輝,可見是個穩重的將軍,讓他守後方,絕對是我的神來之筆。
八月十二,第一批支前獨輪車送到了中軍大寨,廉頗也繞過阿城,直撲曲阜。阿城守大概還想出擊,但是他沒料到我們的前軍中軍銜接得如此緊密。廉頗過去只不過兩個時辰,白起的大軍已經兵臨城下,做出圍城之勢。
阿城是齊國的大城,主要是面對宋國,戰略地位較之平邑略差一籌,但是經濟地位卻更高。
八十年前,齊威王任用鄒忌爲相,勵精圖治,首先就要整頓吏治。齊國是派大夫守地方,類似他國的郡守縣令。守牧大夫便以地名爲別。當時有阿大夫,人稱清廉無二,每天都有人說他的好話。另外有即墨大夫,簡直就是貪官污吏的典型,天天都有人說他如何糟糕。
齊威王沒有偏聽,派出秘使探查兩地。結果得出結論爲即墨人民富足,百姓安康,田地井然。阿地人民困頓,土地荒蕪,就連甄城被趙國攻佔都沒有做出反應。於是齊威王立了鼎,將阿城大夫烹殺,又重賞了即墨大夫。
從此齊國大治。
八十年後再看這樁公案,可以讚歎威王的確很有手段。現在的阿城城高郭固,城頭旌旗獵獵,守城之士同仇敵愾,絕對是塊難啃的骨頭。
我出於好奇,跟着到了白起的營帳之中,想看看他是怎麼指揮攻城的。伊闕之戰他想耍詐,不過後來一路攻城略地卻都是來硬的,不知道他這回想怎麼幹。
白起見我到了他軍中,首先第一句話就是:“在我軍中,不服他令。”
“理之固然。”我當即認同,找了個旁席坐下,看他調兵遣將,一言不發。
白起的戰術很簡單,全城圍死,備下引火用的材料,讓人制作火箭。看這樣子,像是想用火攻。
前輩兵家說圍城缺一,並非單純出於人道主義精神,還有就是爲了瓦解守城方的鬥志。白起這麼逆古道而行之,不知道是什麼心理。不過名將用兵必然有自己的性格烙印,別人若是指手畫腳,只會適得其反。
“明日開始,城外掘地三尺,拋阿人屍骨。”白起下令道。
我不由喉頭滾動。挖人祖墳可是很嚴重的事,他這是想逼瘋阿人麼?真是的,如果這麼對待他們,以後就算城破了,他們也不會甘心跟我回趙國的……算了,本來就不需要他們心甘情願,繼續看看這位人屠要做什麼。
白起的確是想逼瘋這些阿城人,掘墳不算,他還命令士兵將這些枯骨挑在旗杆上,高高掛在郭外,然後用箭射。這麼高的靶子,當然很難射中。因爲難以射中,所以更有挑戰性,但凡有善射的士兵射中了屍體,白起就會獎賞酒肉,毫不吝嗇。
第三天的時候,射屍骨已經成了營中的遊戲。
“你這是要幹嘛?”我問白起。
“一來是挑選軍中力大善射者。”白起道,“二來嘛,誰讓阿人不投降?拿他們先人出出氣。對了,聽說墨者有一種發石機,能投出二三裡遠?”
發石機東西方都有,而且發明時間早得不可考據。我所見到的發石機年代早於墨子,是用最簡單的槓桿原理,由三個兵士拉動繩索,將丸巢裡的隨時拋入敵城。因爲基本沒什麼動能,所以只有將力臂做長,依靠高空落下的勢能轉換成動能造成攻擊。
後來泮宮那邊改進了一款新式投石機,由人力改成重物墜落將丸巢裡的石塊拋出。這樣一來力道大了許多,可以將力臂縮短,大大提高了機動性和製作、選材方面的難度。
“我說的就是那個。”白起道,“還在後面?”
看來白起還是很好學的,這種新東西這麼快就知道了。不過他猜錯了……“我沒帶。”我道。
“你是來打仗還是來踏青的?”白起不滿地瞪了我一眼,“明知此番是來攻城拔寨,這等利器竟然不帶!”
“影響行軍速度。”我道,“而且,我最討厭蠻力攻城。”
“哈哈哈,誰跟你說我要發石機是攻城用的?”白起傲然道,“你要是能看穿我的佈局謀劃,我便輸給你。”
“輸給我什麼?”我不屑地看了白起一眼,“連個封地都沒有,還輸給我?大言不慚。你丫,註定是在我這裡混吃混喝的命!”
白起臉上一紅,甩了甩披風,轉身走了。
真是太小兒科了,雖然你白起詭計多端,但是這點小把戲想難倒我就有些過了。如果我在阿城,那麼可能還需要費點時間,現在我就在中軍大帳,真當我是瞎子?
八月十八,白起兵臨阿城第六日。
阿城人已經被這個人屠折磨得有些風魔了,看到趙兵就是一頓辱罵,發射箭矢……隔着那麼遠,純粹是浪費。
白起對此的應對很簡單:笑。
不管阿城罵什麼,只是笑。哈哈大笑,笑得好的有賞,莫名其妙地對着阿城大笑。
這招的陰損程度,不遜於我啊。
如果和城裡對着罵,城裡很快就會士氣高漲。反之,用大聲嘲笑回過去,那邊只會更痛苦。頗有些想打人卻又夠不着的感覺。簡直是貓戲老鼠。
十九日,我讓阿城附近的鄉人送了一個包裹給阿城守將。
包裹裡是一封信和一套衣服。
信上說:趙軍過境,意在曲阜,齊國人沒事瞎參合什麼?乖乖關好城門在家抱孩子吧!
衣服是從一農婦那裡收羅來的,附贈粗布圍裙和一支白銅簪子。
白起看我的眼神都變了,頗有種羨慕嫉妒恨的味道。
因爲這就意味着,我已經看穿了白起的下一步打算,並且接過手做了,做得還很漂亮。當然,這一手是學諸葛武侯的。若是對方和司馬懿一樣反應,我就得考慮蠻力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