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去找了寧姜。
寧姜第一次允許我抱她,把手放在肚子上。我不知道胎兒多久成型,但是偶爾能夠感覺到孩子的心臟跳動,當然也可能是我這麼個完全沒有常識的大男人的臆想。總之知道我的血脈在他媽媽的肚子裡安然成長,我就有種很幸福的感覺。
“其實,你是爲了主母來的吧?”寧姜開門見山道,“怕我欺負她?”
“你不用欺負她。”我道,“她那個性子,就和小白兔一樣,看你一眼自己就嚇死了!”
寧姜臉上作色:“我有那麼兇狠麼!”
“你自己沒感覺罷了。”我嘆道,“你對我都很兇,更別提對別人了。”
寧姜以前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從被我“買”回來,她就是一副很兇橫的姿態行走在這個世界上。
“我想納你爲妾。”我道。
周禮一直強調一夫一妻多妾制度,齊國一個窮人都可以一妻一妾,何況我好歹是趙國的上卿。
“我該謝主公垂憐麼?”寧姜綿若遊絲地靠在我身上。突如其來的女人味讓我一下子有些受不了,莫非是她懷孕之後雌性荷爾蒙分泌的緣故?
“你都懷了我的孩子,沒有名分怎麼可以?”我道,“不過謝就不用謝了。”
寧姜嘆了口氣:“若有三生,願爲男子。”
“男人也很辛苦的。”我道,“比如老婆不讓人省心。”
“主母不是很溫順麼?”
“太溫順了!”我無奈道,“我的妻子這麼溫順,怎麼撐得起這個家?”
“你放心,我會幫她。”寧姜道。
“當初你要是嫁給我,就沒這麼多事了。”我道。
寧姜從我懷中掙脫出來,道:“這話以後別再說了,讓主母聽見不好。我不嫁你你該知道緣故。”
我的手下可不是寧姜一個人,越來越多的人指望着我,希望能夠發家成爲權貴。我娶了魏國公主,這絕對算得上是利好消息,使“狐嬰”這支股票漲了不少。
“還是培養她的威德爲主吧。”我道,“你可以和她好好聊聊,如果她敵視你的話……”
“那就好辦了。”寧姜接口道,“我就怕她成了受氣小媳婦,好像被我這個惡妾欺凌一般。”
“趙成的事,你是知道的。”我道,“以後我狐氏是不是會淪落到如此悲劇,全靠你和睿了。”
“妾明白。”寧姜白了我一眼。
這是哪裡學來的?
太嗲了!
就在我找了寧姜談完,更嗲的消息就傳來了。
趙成希望見我。
求見我。
不過他已經躺在病牀上無法動彈了,這次請我過去是爲了託孤。爲此他的次子一路乘車哭着跑到我府上,跪在中門前要見我一面。
這種姿態已經是等於提前報喪了。
我點起衛隊,拉上龐煖,車下暗箱裡埋伏好暗馭手,做足了各種準備工作,這才登車前往趙成府上。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愉快地去見一個外人,不帶絲毫負擔。雖然不知道趙成的情況,但是我有種預感,他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
在短暫的愉悅之後,我又泛起了一陣疑心。這老傢伙莫不會是要趁着最後一口氣尚存,拉上我同歸於盡,好讓自己的子孫安然無恙?
嗯,想到這裡,我登時有些緊張。
這種緊張一直到了老賊府上,看到門口停了一排高車,其中還有幾輛是我認識的……他應該不會在這麼多人面前動手,尤其是裡面有我的人,比如仇允。
公孫平出來迎接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給我一種趙成已經去世了的喜悅感。
“因爲家父實在難以出行,請尊駕移步內堂。”公孫平抽泣道。
這個時候我也沒有多想,反正身邊有龐煖跟着。還好哥身材苗條,就算髮生龐煖都吃不住的陣仗,我也可以讓他揹着我逃跑。
騰衛一到地方就開始佈置接應人手,嚴陣以待。我跟龐煖隨着公孫平往內堂走,都是走過的熟路,並沒有發現異樣。
等到了內堂,我這才安下心,的確是我多疑了。
趙成躺在褥子上,蓋着厚重的杯子,幾乎看不出人形。原本就已經老瘦脫水的腦袋,此刻顯得更加小,就像是一個大點的南瓜。他周圍圍了一圈人,誰都不敢出聲,深怕聲音一大就會將他遊絲一般的呼吸震斷。
“父親,右公來了。”公孫平在他耳邊輕輕道。
趙成好像被驚醒了一般,緩緩轉過頭,一雙渾濁的老眼望向我,已經沒有了昔日的精彩。
他嘴脣蠕動,吐出一個並不清晰的字眼。公孫平從侍女手中取過一個漆盒,輕輕打開,裡面金光耀眼。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那就是巫弓練的金丹。
我眼看着公孫平將金丹送進趙成嘴裡,心中竟然是一種淡然。
沒有喜悅,也沒有不忍,這種感覺讓我自己都覺得奇怪。
照道理說,我終於推倒了這個實力比我強許多的BOSS,應該滿懷欣喜纔對。爲什麼沒有那種開懷的感覺呢?
“狐公……”吃了金丹之後,趙成最後一點生命力被壓榨出來,讓人將他扶起來,臉上泛起不健康的潮紅,與額頭的死灰色形成鮮明對比。
“君乃,一時,國士……”趙成說得斷斷續續,無比艱辛,“二子,不才,還望照拂……嗬……”他突然從氣管裡吐出了老大一口氣,嚇得周圍的人連忙往前傾倒,好像能幫他把命拉回來一般。
我也是其中一個,甚至聞到了這口氣裡蘊含的味道。
他的身體已經死了,甚至散發出屍臭。
這是怎樣的執着才能讓他堅挺着最後一口氣,直到我趕來?
“老朽……請以、平、平、平邑封狐公!”趙成憋着氣,硬是說完了這句話,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上前扶住趙成,沉聲道:“你們所有人都出去。讓我與安平君安靜辭別吧。”
仇允第一個站了起來,躬身告辭,往外走去。其他人在他的帶動下,紛紛起來辭別,掩面而出。兩個兒子最後也是擦着眼淚,最後離開拉了移門。
我抱着趙成,感覺懷裡輕飄飄的好像什麼都沒有。
與趙成那雙散黃雞蛋似的眼睛對視一眼,我輕笑道:“其實我一直沒有離開。”
“?”趙成眼中流露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就是興起墨學的墨燎子。”我笑道,“也是尹伯驍,是連瑞真正的主公。我爲了給你平邑作爲封地,打下了魯國。只有這樣你的兩個兒子纔會骨肉相殘。而在你死後,我會說是你告訴我,你被人毒害了。最終結果必然是那兩個孩子中的一個,而另一個,我已經想好了更絕的辦法,比如被索命的冤魂嚇瘋……”
“你……”趙成眼中流露出驚恐,骷髏一樣的手緊緊抓着我的手腕。
但是一點都不疼。
“喔,忘了跟你說。”我笑着在他耳邊道,“巫弓是我的門客,從一開始就是……他練出來的這種丹,一兩粒問題不大,像你這麼吃,死後屍體都爛不掉。你的神魂,永遠無法離開,永遠在這具水銀身軀中承受煎熬!”
“求、求你……”趙成老淚縱橫。
“你會被我剉骨揚灰,你的血脈會斷絕,家廟無人承祧。”我道,“李氏會族滅,田文也不會得到善終。能痛快地告訴你,真是太舒爽了。”
趙成拉着我的手,發出嗬嗬的急促聲。
我靜靜地抱住他,手臂微微發力,就像是捏着一個薄脆的瓶子,只要稍微用力就會碎裂。
“我送你最後一程。”我對趙成道,手臂上的力氣漸漸加大。
眼淚從我眼眶中滾落,母親、蘇西,還有未出世的孩兒,你們都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