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邯鄲城早己陷入一片寧靜,偶爾傳來幾聲雞鳴狗叫。
鐵甲森森的少年來到小巷內,手緊緊的放在腰上,神色嚴峻,步伐慎重,淡淡的月亮照着他光潔白皙的臉龐,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此少年乃樂毅也。
片刻,一條長長的影子出現在視現裡,樂毅擡頭望去,正是白日那位帶着帷帽的神秘人,瞬間拔出了長劍,大喝一聲,
“爾乃何人?”
“單刀赴會,將軍英勇。”孟蝶含笑的聲音響起。
黑暗裡,樂毅仍舊瞧不清她的面容,不過聽着其聲,清澈中透着文雅,倒像是一個儒士,於是冷哼一聲,
“汝乃何國細作?有何陰謀?速速報來,否則,死於本將軍之劍下。”言完長劍一揮,在空中裡劃出“嗡”的一響。
孟蝶毫不畏懼,負手而立,白色長袍更顯她的清冷與傲氣,她擡頭挺胸,傲睨自若,
“吾非細作也,如此一言,乃引將軍而至,吾乃一無名俠士,約見將軍,是有言告之。”
“何言?”樂毅皺眉,並不相信她的話。
“將軍乃守城之將,然,邯鄲城防漏洞百出,若吾真乃細作,只須一萬兵馬,一日之內,攻破邯鄲。”
樂毅聽言,大驚,厲聲道,“休得狂言,邯鄲城高數丈,堅固如鐵,莫說一萬兵力,就是十萬兵力,數年之內,也難以攻破,汝之言,可笑之極。”
孟蝶聽之笑笑,也不與之辯解,從懷裡拿出一份帛書,嗖的一聲,扔向樂毅,樂毅伸手接住,面露疑色,只聽孟蝶言道,
“此乃守城防禦圖,拿去你家元帥,研究研究,再者,城門守衛,應不定時換崗,五國圍趙,恐城內細作遍佈,單一守防有率可尋,容易露出破碇,此外,代郡、太原郡、上黨郡等邊境重鎮,應加高城牆,於十裡之外,間諜巡視,冬春交際,代郡地處北方,土質堅硬,一防火攻,二防土攻,太原郡於太湖之邊,應防水攻,上黨郡四邊高山環繞,防流匪作亂,敵軍乘機而入,雁門郡,雲中郡,安平郡,無圍之,可連成一氣,防外族入侵,各地城門,只進不出,五國商隊統統扣壓,城鎮之內,士卒徹夜巡邏……”
樂毅聽之,徹底傻了眼,舉起的長劍,無聲的落下,他究竟是誰?懂兵法,善攻城之道。
樂毅瞧了瞧手裡的帛書,又瞧了瞧她,臉上疑惑更重,然,眼神之中又透着佩服之色。
樂毅收劍入鞘,朝着孟蝶拱手行禮,
“先生懂排兵佈陣之法,可隨吾前去帳營,主帥定喜之。”
“不可!”孟蝶果斷回絕,“吾乃遊士一名,不入士途,此番相告,乃五國欺人太盛,報不平也。”
樂毅一愣,未料他會拒絕,暗忖,此人大才,若能請回帳營,於我趙國有福,然,這些賢士又太自命清高,吾如此相求,不爲一動,還是強擄了去,等到了營帳,再謝罪。
樂毅本乃一少年,年輕尚輕,戰場雖英勇,然行事上卻還留着我行我束的性子,此刻,也顧不了許多,只想着得此賢人,國之福也,於是再次朝着孟蝶一拜,
“先生,既然不肯前去,請恕在下無禮了。”
言完,竟上前兩步,伸手朝着孟蝶抓去。
孟蝶早己瞭解過這位少年將軍的秉性,心中己有防範,行武之人,本就靈敏,樂毅這一爪抓來,孟蝶迅速側身避開,樂毅抓了個空,驚訝不己,此人會武?
少年輕狂不服輸的個性被挑起,再次伸出雙手朝着孟蝶雙肩而去,孟蝶舉臂一擋,冷笑一聲,
“無恥小兒,容老孃教訓教訓你。”
言完改防爲攻,朝着樂毅的咽喉鎖去。
樂毅又怒又羞,與孟蝶拆起招來。
樂毅年輕性急,孟蝶冷靜穩重,他勇猛,她靈活,他招招結實,她招招靈氣,盡耍陰謀,虛實相輔,真真假假。
樂毅又被虛晃一招,用手急護心脈,那知,孟蝶之拳卻是湊向他的鼻翼,樂毅只覺腦袋嗡嗡做響,一股熱流從鼻子擁出,踉蹌兩步,用手一擦,見掌中有血,大吼一聲,就着拳頭,霍霍攻來。
若先前,他還手下留情,不敢過於得罪賢士,而此刻,他似被擊怒的猛獸,拳腳帶風,什麼賢士,先生,早己被丟之九霄雲外。
孟蝶冷哼一聲,借壁一跳,靈活落於他的身後,以雷霆之速一腳踢於他的腰上,樂毅朝前一撲,摔了個狗啃屎,樣子十分狼狽。
孟蝶哈哈大笑,似要捉弄他一番,樂毅一個鯉魚打挺,迅速站起,一掌朝着孟蝶劈來,孟蝶左右相避,凌波微步,瞬間再次閃入他的身後,
反掌劈向他的後勁,樂毅吃痛,猿臂一揮,孟蝶後翻,頓時跳出兩米之遠,說那時,那時快,孟蝶衝上前去,再次以掌爲爪,指向對方咽喉,同時樂毅也使出長拳,仗着身材高大的優式,欲先打倒對方,然而孟蝶又是虛招一晃,半途改路,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大指扣住他臂上穴位,樂毅只覺手臂傳來一陣麻痛,無法使力,接着孟蝶反身以肩頂住他的胸口,就着手臂用力一提一摔,只聽“咚”的一聲,卻是樂毅吃了一招“過肩摔”,頓時四抑八叉的倒地上。
這一跤摔得結實,樂毅齜牙咧嘴,痛得哼出聲來。
“小樣!”孟蝶拍拍手,輕蔑一笑,大搖大擺的從他身前走過……
樂毅欲起身相追,可奈手臂實在痛得歷害,猶如斷骨一般,股部也被摔得生痛,真是亦怒亦羞,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離去。
孟蝶回到相國府己是深夜,心情頗好的她清洗一番,無睡意,突然瞧見幾案上,堆了幾筒竹簡,想必是趙相差人送來,因爲她曾向他提起,欲觀各國地理風貌的書籍。
孟蝶披着長髮,一身白色褻衣,一件暗色披風,端坐在几案旁,隨手一翻,竟是一篇講述楚國地理風貌的文字,略略看來,此書還介紹了吳越戰爭的始未,對西施美貌誤國,語詞抨擊,不由得感嘆一番,夫差失國,豈能怨一婦人?細往下看,在最後一筆,還記着幾個小字“楚越戰亂,楚爭霸受牽!”
楚爭霸受牽?孟蝶細細品味其意,楚如今圍趙,也是有意向中原進犯,思之,突然靈光一現,似是想到了什麼,急急在竹片上,寫下五國的名字,認真的瞧着,蹙眉沉思,一夜未眠……
同時未眠的還有趙雍,書房內油燈閃爍,樓園與仇夜都靜靜的跪坐於下側,等侯着他們的主公批閱帛書,下達命令。
夜,靜無聲,只能聽見翻閱竹簡的嘩嘩聲,自從五國圍趙,他沒有一日安心休息,早己疲憊不堪,他眼圈青紫,眼裡有着血絲,臉色蒼白,即使如此,也要強打起精神,三月大喪未過,五國使者又強壓於邊境,戰爭一觸即發,此時,尚無解決之策,幾國對峙一月有餘,趙雍從來未感受到如此大的壓力。
良久,趙雍批完帛書,手撐着額頭,靠在牀榻上閉起雙眸,從他微皺的眉頭,不難看出他並未睡去,而是又陷入沉思。
樓園與仇夜都心痛主公的勞累,卻又無計可施,恨不得自己能多生出幾個腦袋來,解決趙國的危機。
正在這時,一陣急急的腳步聲響起,一奴僕在門外回報,
“稟君上,樂將軍急事求見。”
趙雍嗖的睜開雙眼,心下一緊,莫是邊境有事?於是急急召見。
樂池弓身進了書房,朝着趙雍深深一拜,在他身後跟着樂毅,神色懨懨,吊着一支胳膊,且鼻青臉腫,趙雍等人瞧了,大吃一驚。
兩人跪坐於下側,只聽趙雍疑惑而言,
“元帥深夜到訪可有要事?樂將軍如此這般又是爲何?”
樂毅的頭低低的垂着,臉上有羞愧之色,樂池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上前遞上帛書,言道,
“此書乃一賢士所贈。”
“哦?”趙雍頗奇,翻閱此帛,約一米之寬,竟是防禦之圖,還標註文字,十分詳細,趙雍看看樂池,又驚又喜,再次低頭細閱起來,
趙雍神色專注,臉上一片讚許之色。
良久,竟毫不掩示心中的激動,
“此書賢士所贈?此人何在?”
樂池聽之,微微垂頭,眼神瞟向樂毅,樂毅抽抽嘴角,行禮言道,
“此人自稱遊俠,將此帛交於屬下,然……不見蹤影。”
“不見蹤影?”趙雍看向樂毅,不明其意。
樓園與仇夜也好奇的看着他,特別是對他臉上的傷,這位少年將軍哪是吃得虧的人,竟會弄得自己如此狼狽。
樂毅瞟見衆人都在打量着他,臉上一紅,一咬嘴脣,鼓了極大的勇氣,朝着趙雍一拜,言道,
“屬下辦事不利,邀請此人入士,然,此人不肯,屬下就,就以武相逼,誰知,……”
“誰知此人武藝高強,將軍竟是敗於其下?”一旁的樓園接口調侃道,
樂毅一瞪,衆人都笑出聲來,一時間屋內的氣氛倒顯出了幾分輕鬆。
片刻,趙雍清了清嗓子,言道,“如此大才,不願入士,實爲可惜。”
言畢,把帛書又交於樂池手上,
“元帥就按此法佈防,並傳之邊境各鎮防之。”
“諾!”樂池領命。
此時,樂毅又把孟蝶之言一一回報予趙雍,趙雍聽之,沉思不語,樓園與仇夜也收起臉上的笑容,對這位神秘賢士佩服不己。
良久,趙雍再次吩咐樂池一一照辦,對此人越來越感興趣,如今趙國正需這樣的賢士輔助,不由得問道,
“此人相貌如何?年歲多少?還有何言?”
樂毅對曰,“此人帷帽遮顏,不知其容,然,聞其聲,乃一少年郎……”言此,樂毅一愣,“咦”了一聲,皺起了眉頭。
衆人不解,再次看向他,樂毅臉上又是一紅,嚅嚅再言,“此人……好似婦人。”
什麼?衆人大驚。
趙雍嗖的臉色嚴峻,腦子裡瞬間閃出一個身影,天下婦人,除了她,誰還有如此聰慧?
趙雍急急起身,大步來到樂毅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碗,眼神閃着奇異的光芒。
“汝怎知她是女子?”
樂毅似是受到驚嚇,連一旁的樂池也都瞪大着雙眼,瞧着如此失態的趙王。
只有樓園與仇夜明白主公的心思,此刻也急急的等着答案。
樂毅結結巴巴,嚥了咽口水,瞟了瞟趙雍,聲如蟲鳴,“此人曾言,‘無恥小兒,容老孃教訓教訓你……’”
樂毅的頭越來越低,只覺羞愧無比。
而趙雍身子一顫,能如此言語者,不是小兒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