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說來聽聽,美人計到底哪裡差了?”
“還不差啊?你讀過漢文,西施、貂蟬的故事聽說過沒?古往今來,美女臥底早已經司空見慣,武田晴信雖然被其父信虎說成懦弱之徒,但據我所知,他對漢學的造詣也不差,還深諳《孫子》,區區美人計就想爲以後的計劃作準備,只怕計策還沒變成現實,就被扼殺在搖籃裡了。要我說,找個又髒又醜的間諜,纔是上上策,比如……啊,比如獨眼的、瘸腿的。”
賭一把吧!樑小櫻急中生智,猛地想起日本戰國野史上傳說的一個人,不知他有沒有身在駿河。
“你認識山本勘助?你怎麼會認識他的?”義元大驚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中招了?那個人真的在駿河,還跟今川家接觸過嗎?看來傳說並沒有假,樑小櫻,你翻身的機會來囉!
“你先放手行不?褻瀆諏訪明神的人間使者,縱然你背後也有神佛,一樣要遭報應的。”
她故作平靜,扮出一種機械的怪聲。
“我從來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什麼山本,只是神明賜予我力量,讓我算到即將發生的事。”
“你是諏訪的女巫?”
“是神的使者,不能單純地叫做女巫。如果你還不相信,我能算出你的過去,想不想聽?”
“你說什麼?”
“嗯……天文二年,爲迎仁和寺尊海而同雪齋禪師三人聯句作詩,那時候的你,道號叫做梅嶽承芳,尊海、雪齋和你三人聯作的詩句依次爲‘花待春宿梅’、‘友三話歲寒’及‘扣水茶煎月’,我有沒有說錯?”
樑小櫻滴溜溜轉着眼珠,看着義元越來越驚愕的樣子,實在是太好玩了!
義元徹底放棄讓樑小櫻去甲斐臥底之事,是在三天後,而同一天,他收到了晴信送來的書函。樑小櫻心想,那一定是晴信要今川幫忙接收父親信虎的求助信,而那個還未見過面的醜間諜山本勘助,應該已經在和晴信接觸。她一個勁拍着額頭,要是早想到利用日本人的篤信神明這一點來做文章,以鮮爲人知的野史來幫助自己扮神棍,還能更節省時間。
這幾天,義元仍然還和她碰過面,但用扇子撩撥她下巴的動作,着實沒再出現過,看來他的確把她當作了所謂的神使,態度沒轉一百八,至少也轉了九十度。諏訪、湖衣姬,終於暫時不用她去擔心,接下來,只要再裝神弄鬼影響義元,讓他儘快決定接收信虎而非晴信,就能萬事大吉。
半年的時間,究竟過得有多快,樑小櫻未曾察覺,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歷史的腳步加快,史實卻絲毫未變。她沒有在駿河見到晴信,卻看到了信虎落寞的身影,一晃即過,老魔頭的暴戾之氣早已失去,也許沒看到她在駿府,他的晚年會度過得平靜些吧。
“我本來以爲駿河接收了被晴信流放的信虎,你會很高興,爲什麼無精打采的?照理說,女巫不該表現出這種情緒纔對。”義元站在她身後,似笑非笑。
“那是因爲……我想回諏訪,去年沒在諏訪湖上看到御神渡,法事做不成,我要折了壽,就全都怪你!”樑小櫻哼哼說。
“怪我?你覺得到了現在,諏訪還會收容你?大老遠派個女巫來我駿府探聽消息,結果什麼消息都沒有,你能保證諏訪賴重不治你的罪?他身爲諏訪的當主,對屬下的宣稱可是諏訪明神附身,他足可以制裁你。”
“那我不回諏訪,去到處雲遊行不行啊?”
“你……真的就那麼不喜歡呆在駿府?我有那麼惹人討厭嗎?”
義元蹙着眉頭,話語中略帶了點委屈,聽在樑小櫻耳朵裡,倒真讓她的心擰巴了一下。如果要把這個男人和晴信比,討人厭的那個一定是晴信。可是,留在駿府這種繁文縟節成堆的地方,儘管天天面對帥哥,飽覽日本古韻文化,周圍的人又不會和她鬥嘴擡槓,她反而覺得無聊透頂,也許終於能明白那些電視劇裡的千金小姐爲何要追求外面的精彩。
“如果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大打折扣,那麼我依你,不再強留。但是小櫻,我希望在你離開駿府之前,爲我插一次花,可以嗎?”
他怎麼變成了這樣?樑小櫻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此刻的義元,那雙細長的眼睛裡彷彿褪去了曾經的詭異,似是深邃,卻泛動着異樣的波瀾。他……難道確實捨不得她離開駿府嗎?她不禁生出了一絲抱歉,義元不像晴信那樣懷着強烈的佔有慾,可偏偏觸到她心底的柔弱之處,瞬間即逝,她仍留着無比清晰的感覺。
插花的容器,她只選了一個細長手柄的小竹籃,主花使用胭脂色的夏日薔薇,配以純白色的白蘭,剪去下方多餘的莖葉,淺淺放入籃中做成四面扇形,不再修飾。
義元凝神地望着籃裡盛放的花朵,彷彿已經沉醉。紅色與白色,是日本人特別喜愛的兩種喜慶之色,薔薇的熱情奔放和白蘭的素雅高潔,精巧搭配,不是生命的色彩嗎?樑小櫻轉頭,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忽然心頭一亮,又取了孔雀藍色和淡黃色的乾花穗子,隨意點綴在竹籃的空隙間。插花完成,她小心翼翼地提起籃子,將它遞到義元手中。
“送給你的,看看喜不喜歡?”
“爲什麼……要加藍色的穗?”
“那個算是偶然想到的創意吧,駿河國地處近海,所以我想,在欣賞這件插花的時候能給人聯想到大海的感覺,應該纔會完美。”
“它有名字嗎?”
“名字我可不會取,我插花只管好看。”樑小櫻有點慚愧地摸摸頭。
“就叫‘豔日醉藍潮’吧,我會記得你的,小櫻。”義元幽幽地嘆了口氣,提着花籃背轉過身,順着小徑直行而去。飄起的衣袂,猶如地面浮起的雪片,臨別的殘像,在陽光下拉得好長、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