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長絲毫也沒爲她的出言不遜動怒,反而笑得更大聲,一面翹起大拇指使勁點頭。“我就明白你夠膽色,多年未見,你竟然還是跟那時在桶狹間時一模一樣,難怪上杉輝虎會親自上京都想拿將軍的命令討伐我了,那其中應該也有你的主意吧。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另外一件事,就是你會代表上杉家跟宗嚴一起來這裡見我,還自動提出跟我商量上杉、織田兩家關係的事。說吧,你想要我滿足你什麼條件,才能換我們南北兩家的一紙友好盟約?”
“信長大人真是夠爽快!那我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了,自從跟柳生宗嚴來了幕府以後,我無意之中碰到了我死去的丈夫的弟弟,就拿我換他好不好?”樑小櫻敲定他愛聽直的,直接開門見山。
“真有趣,你憑什麼認爲我一定會賣這個人情給你?”
信長故作神秘地摸着下巴。
“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我過了這麼久都沒有殺了武田信廉,就因爲我愛惜他是個人才,而且很有利用價值。你突然間卻說要用你自己換他,讓我放他走,就算我是商人,似乎也沒有一個商人願意做筆賠本生意。”
“但你恰好就不是商人,你是萬人‘景仰’的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
樑小櫻大步走到他對面的軟墊子上,毫不客氣地坐下,那“景仰”二字,還特別加重了語氣。
“別人怎麼想是別人的事,我只在意你會如何打算,相信你可以很容易分辨出,比起武田信廉,我究竟是不是更有價值。我也可以順便跟你說一聲,甲、相、越三國能建立新的姻親關係,我沒少在其中起作用,要想皆大歡喜,你好像必須得擺平我才行。”
“你這個女人,真是越來越讓我覺得有挑戰性了,我似乎有點後悔,沒能早些認識你。”信長用異樣的目光望着她,饒有興趣地打開了摺扇。
“那照你這麼說,你是答應放信廉走了?”
“你認爲呢?你剛纔不是還說,我能正確計算你們兩個人的價值嗎?”
不就是答應了麼,還打什麼啞謎?樑小櫻鼻孔裡發出一聲嗤笑,自己的計謀果然成功了,如此一來,信廉便有機會去找晴信,到時只要能聽聞到晴信平安的消息,她也就該“功成身退”,不再留戀那些不該留戀的東西了吧。
“既然如此,那我可得讓宗嚴暫時住在這裡了。”信長收起摺扇,笑容越發神秘。
樑小櫻瞬間明白了,織田信長真不是省油的燈,儘管沒直接對她發火,卻根本沒對她卸下防衛。乖乖,居然讓柳生宗嚴住在幕府,不是明擺着來對付她的嗎?實話說,她在日本碰到過那麼多高手,就沒一個能勝過她的詠春跟氣場,除了柳生宗嚴。
她在心裡努力說服自己,爲了信廉,忍了……其實轉念想想,事情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結局。
不管事情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她都必須表面上乖乖地留在這個地方。第一,是爲了讓信廉早日脫離魔爪;第二,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是要找到將軍足利義昭,儘快拿到討伐信長的密令。只要密令到手,景虎率軍南下,必然名正言順,到時非得狠狠教訓一下那個魔王不可。
“來人,給這位夫人安排住所,小心伺候,別怠慢了貴客!”信長這聲吩咐一出,樑小櫻知道,她的潛伏工作就該開始了。
第二天,幕府裡便傳來了好消息,織田信長果然遵守諾言,把信廉放了出去。據回來的忍者報告說,信廉被護送着往諏訪去了。樑小櫻暗自鬆了口氣,她確實不用擔心信廉,信廉的頭腦絕不比晴信差,只是平日裡不太喜歡打仗罷了。信廉美其名曰是被“護送”回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路上沒少有忍者監視,所以先回到諏訪,是最不會引起人懷疑的做法。
而幕府這邊,她也該“配合”一下,至少試試今後能用什麼方法脫身。
翻牆,看那柳生宗嚴和她究竟有多大的差距!想到這裡,樑小櫻走到牆根下面,突然雙腳一點,以一個美妙之極的姿勢躍起,故意往牆頭上跳。
“想跑?沒那麼容易!”
宗嚴過來飛身過來阻攔,他右掌一立,用了招像是日本空手道的架勢,在牆頭上和她的拳頭一碰,兩人同時退了一步,跳回院中。
這一開打,可就是幾十回合,樑小櫻是順手抓了根竹棒就打,宗嚴卻亮了太刀,不一會兒,竟引來了下人們的圍觀。雖然樑小櫻是個人質,但觀戰的人卻都覺得,宗嚴以利刃對她的竹棒,分明就是一副男欺女的架勢。這樣的打鬥,對於武士家族的人來說,是有點丟臉,而宗嚴卻絲毫沒有考慮這些,他早已體會到,面前的人並非一平凡的女子。
“喂!柳生宗嚴,不出迎風一刀斬,你降不住我!我今天就跑定了!”
樑小櫻故意挑釁,誰料就這一挑釁,只聽宗嚴一聲清嘯,頃刻間已經收起右手,一個風馳電掣般的轉身,竟繞到她的側面,左手將太刀重新拔出,眼看就要劈到她臉上。樑小櫻驚叫,棍子頂住他的刀鋒,右手就是一拳,宗嚴倒退幾步,她自己卻也一個踉蹌,跌在了牆角邊。
“宗嚴大人!”幾個小姓連忙上前去攙扶宗嚴,卻見宗嚴面如死灰,肋骨下顯然是捱了一記重拳,喘了幾口粗氣。
而此刻的樑小櫻,也捂着左邊手臂,像是不願意讓人看見,她手臂上已被對方的太刀劃了一條起碼五寸長的口子。這會兒,她真是有夠後悔,早知道那傢伙要跟她玩命,她就不找他玩了,這下簡直是自討苦吃。
躲在房間裡剛剛清洗完傷口,樑小櫻便聽見了外面的敲門聲,不是別人,而是宗嚴。
“要是方便的話,就自己開門讓我進來,我想我該好意提醒你一些事情。”
“我沒穿衣服呢,有種的你撞進來呀!”她瞪着眼罵人,像又回到了當年初識晴信的時候。
“那我在外面等,看你什麼時候肯開門,我想,像你這種性情的女人,被長久地關在一間小屋子裡,是會悶死的。”
不是吧?他居然選擇在外面等?樑小櫻鬢邊掉落一滴豆大的汗珠。不,她應該猜得到,她躲着不見人是沒用的,而且,外面那個不是晴信,而是柳生宗嚴——一個跟織田大魔頭很要好的劍客。
她終於不再胡鬧,走到門邊推開了房門,讓宗嚴進來。聽他的呼吸聲,稍微有點急促,可想而知她的拳頭也確實把他傷得不輕。
宗嚴喚過兩名忍者,輕聲交代了幾句,便將房門掩上,坐到樑小櫻對面的墊子上。“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放心,我還沒猥瑣到要佔別的女人便宜。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跟你總算是交過手,發現你的武藝和我真的不相伯仲,但可惜的是,這幕府終究是我熟悉的地方,整個京都都是我所熟悉的,你鬥不過我,也逃不掉。”
“喔,就是來給我忠告的,下文呢?”樑小櫻白了他一眼。
“下文就是你必須給我安分些,爲了避免我們弄得兩敗俱傷再加上你吃定虧,我這是爲你着想。再說,我也不想因爲你這種女人影響了我柳生家的名號。”
“死要面子活受罪,到時候看誰輸誰贏。”樑小櫻喃喃地嘀咕着,只發出幾個模糊的字音,沒讓對方聽清。不過話說回來,宗嚴的“提醒”也並不是沒道理,幕府這地方,又有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在,進來了的確沒那麼容易出去。
“在想什麼?剛剛纔跟你說的話,這麼快就忘了?”宗嚴還是看出了她的神情有些不對。
樑小櫻咳嗽兩聲,只淡淡的應了一句,“吶,你來這裡的任務完成,你可以走了吧,比起你,我寧願跟那個魔王說話。”
“我本來就準備走。”宗嚴站起身來。
“那我也好心提醒你一件事。”
她叫住了即將離開的他。
“你早晚會發現,你跟着織田信長混,不只是你,連同你家裡人都會倒黴。”
宗嚴沒理會她,只道是她的嘴巴一向毒慣了,就愛詛咒人,根本不擔心什麼。樑小櫻卻明白,自己說那些話,並不是捕風捉影。日本戰國史上,柳生宗嚴雖然的確是讓柳生家真正開始發達的人,但也的確是因爲織田信長吃了不少苦頭。諸如後來作戰受傷、生命垂危,最可憐的是,他的大兒子嚴勝在一場戰役中被槍炮重創弄得右手落下終身殘廢,再也無法揮劍。他若不聽她的勸告,遲早有一天,他將爲現在所做的事後悔莫及。
她突然發現,她或許真的有必要幫助這個人。
是的,就算得知晴信果真好好地活着,她也不能再見丈夫,有時沒法爲丈夫做事,就爲她認爲值得幫的人做做好事吧,也算爲兩個孩子積點德,讓神明不至於降罪到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