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大明,廣州。\|/\|/
柳生宗嚴是第一次見到那樣多的荷塘,他不知道有的地方,即使是在春天,荷花也會開得那樣絢麗多姿。而相比起日本的荷花,大明國的顯然要更美麗,但最令他覺得驚豔的,還是沿着街頭盛開的一種叫做鳳凰花的花朵。
鳳凰樹的葉子,果真如大明國傳說中的神鳥鳳凰的羽毛一樣漂亮,它的花,也像櫻花一樣,一叢叢、一簇簇地開放,火紅火紅的,是櫻花永遠也開不出的顏色,他把它感慨地稱作“生命的顏色”。
他在廣州逗留已經長達一個月,卻遲遲也不肯離開這片土地,從海那邊一直走到這裡來,他發覺自己放下劍後,竟愛上了畫畫。這鳳凰花,在他看來,入畫的程度絕不亞於日本的櫻花,特別是風吹來的時候,櫻花的花瓣會紛紛飄落,鳳凰花卻不會被吹落,掛在枝頭,更似燃燒跳動的火焰。
然而,他爲鳳凰花畫了很多幅畫,別人稱讚畫得很好,他卻一張都不甚滿意。後來,他竟乾脆拿到街邊去賣,每一次,還或多或少地能換些銀子,遇到出手闊綽的人,銀子時常能把錢袋裝得脹鼓鼓的。
他記得,她曾經說過,鳳凰花寓意着別離與思念,它謝了,來年又開,便是情感在心底長久的沉澱。最後,他一直等到了鳳凰花落,才畫出了一幅終於令自己滿意的畫,他畫的不是樹,而是天和地,天空是湛藍的,而那一層紅色的花瓣,鋪滿了地面,宛如一襲輕柔又泛動着燦爛光芒的紅毯。
“小櫻,你在那個世界,還好嗎?你可知道,我有一天,會遊歷到你的家鄉?”
他懸腕收筆,禁不住淚眼滿眶,都是她害的,如果沒有認識她,他這一輩子或許都不會變得這樣容易感傷。
“喂,你在畫鳳凰花嗎?好漂亮啊!”
“小櫻?”
突如其來的女聲,令宗嚴驚異地轉過頭,站在他面前的人,果真……不,他一定是看錯了,怎麼會是她呢?她不是已經……
“奇怪,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她像注視着一件怪異的古玩一樣,盯着他的眼睛,她的表情好天真,就像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那雙靈動的眸子,有些俏皮,卻比他記憶中的更好看,清澈透明,完全褪去了以往的憂慮和煩惱。可是,她問這話,分明已經不認識他了,難道她本來就沒有死,而是死裡逃生,是那塊神奇的龍角石,再次拯救了她?她一直夢想着回到自己的家鄉,總算實現了願望,但爲何偏偏失去了記憶?
“唔……你怎麼不回答我的話?我問你呢,怎麼知道我叫小櫻?”她繼續追問着。
“哦,我是從日本來的,看你的容貌,不自覺就想起了我們日本的櫻花,所以我猜……你就叫做小櫻。”他編了個善意的謊話。
“那你可以給我畫一張嗎?”她淘氣地提出了要求。
“啊,這個嘛……可以,你坐在那邊那塊石頭上好了……”
沒等他話說完,她已經跑去了街邊的石頭上坐下,身子向前傾着,兩手托住下巴,煞是可愛。
“你這姑娘,動作還挺快的。”他就着她這個造型,把剛準備收起的筆墨重新拿出來,開始作畫。
她忽然笑了起來:“我可不是姑娘啊,這兒的人愛叫我樑師傅,雖然我看起來年紀小,其實不小啦!可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丈夫頭髮都白了,我卻就是不會老。很多人問我,看着自己的丈夫一天天變老了,你會嫌棄他嗎?我說,我哪兒會呀?做夫妻就是一生一世,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比我早離開這個世界,而我永遠都不會死的話,我至少還能一輩子想念他。”
“是嗎?”
宗嚴聽了她這番話,不禁感慨萬千,心中翻涌上來的感覺,說不出是什麼味道。在日本發生的事,她果然全都不記得了,不僅是他,連她的兩個孩子,她都沒有了印象,這對她來說,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
“那麼……你丈夫他好嗎?”
“他呀,替我打理着武館呢,雖然說到武功,他比不上我,可說起做生意,他可比我會做多了。我們的詠春堂才建一年,他就把它發展成了全廣州最大的武館,經常有外地人前來以武會友、學習詠春拳,對了,也有日本人來,哈哈!重要的日子裡,不光節目精彩,我們數錢都會數到手抽筋呢!”
她越說越來勁,趁着宗嚴爲自己畫像的當兒,從天說到地,從丈夫說到自己,簡直是個無話不談的話匣子,要不是現在正在畫像,只怕她都跳起來給他表演一趟詠春拳了。
宗嚴不再問了,樑小櫻,眼前的這個女子,或許纔是真正的樑小櫻吧,她很美,美得那樣純潔無瑕。她的要求,本來並不高,只要能平平淡淡、快快樂樂地和丈夫生活,能把她樑家的詠春拳教授給更多的人,她就已經很幸福了。他能遇到這樣一個純粹的她,應該了了長久以來的心願,這樣的她,纔是一幅絕世好畫,不經加工的、最自然的。
“樑師傅!老爺叫你回去,又有新弟子來報到了!”街道的那一端,有人在叫她了。
“來咧!”她笑哈哈地迴應一聲,抽身就要離開。
宗嚴忙叫住她:“小櫻,你這就走了?這幅畫我還沒給你畫完呢!”
“下次接着畫吧,我明天帶我丈夫一起來這裡找你,老地方不見不散啦!”她回眸一笑,腦後長長的髮辮揚起,在明媚的陽光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
是啊,他點頭,迴應她的微笑,揮起了右手。他們明天就會再見的,也許,經常都會見面,人走在道路上,不就是來來往往,見面談笑,不見也能沉醉在想念中嗎?
她俏麗的背影,在天與地相接的那條地平線上跳躍着,奔跑着,太陽升高了,鋪滿街道的鳳凰花,依舊在如火般盛放。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