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信在相模只呆了兩三天,就平靜地離開,走之前沒來詠春堂見樑小櫻,甚至連個人也沒派來和她打聲招呼,她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可轉念想想,晴信從對她懷有強烈的獨佔欲到如今靜靜別去,八成是終於意識到這種愛情的痛苦,選擇了放棄,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或許是正值春耕時分,氏康特地在吉原城多住了些日子,和家臣們下地同農人們一起種地。樑小櫻也帶着詠春堂的弟子們參加了“活動”,雖然和氏康這種“距離產生美”的感情,比起在小田原時充滿愧疚的感覺要令她安心不少,可她的腦海中不知爲何總會閃過晴信的影子。
“我記得那次山本勘助說,你曾經在甲斐待過,怎麼武田晴信來吉原和我洽談的時候,你都沒來找我?是擔心影響到我處理政事和軍事?”氏康放下手裡的鋤頭,掏出汗巾擦擦鬢邊的汗水。
樑小櫻沒回答,只點了點頭,一切涉及到晴信和甲斐的問題,哪怕面對的人是氏康,她也覺得自己的回答越簡單越好。
“我雖是第一次見那位‘甲斐之虎’,不過說真的,我還挺欣賞他的遠見卓識。”
“遠見卓識?”
“先是征服諏訪,接着在甲斐國內開採金礦,挖渠改變千曲川的流向,以防夏季洪水暴漲,對外又調停了我北條家和今川家的紛爭,如此能將領國內外都治理得井井有條的大名,真是非他莫屬。小櫻,我甚至在想,倘若你身爲男子,要做大名的家臣,跟着那個人應該比跟着我和今川義元都強吧。”
“呵,那我可要掃你的興了,比起被民間的兄弟姐妹叫大人,我更喜歡聽他們叫我樑師傅。”樑小櫻咧嘴一笑,直接用袖子將滿是汗珠的額頭抹了一把。
“也許就是你熱愛自由的這一點,纔會打動我吧……”
氏康將鋤頭當做柺杖杵在地上,輕輕嘆息,他的聲調中透着些許無奈,好像還在爲當日樑小櫻離開小田原城,提出和他重新建立另一種感情的事有點傷懷。
“算了,我們不說這個,跟你說說武田晴信吧。”
“你……說他?”樑小櫻不禁驚訝。
氏康並沒有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只當是給她講故事,從上一代的甲斐當主信虎說到現在,樑小櫻真是不得不佩服他,知己知彼竟然到了如此地步。要是有一天,北條和武田兩家打仗,還不知道誰會贏呢,但她打從心裡希望的,是那一天永遠別到來。
“武田晴信的確是個強者,可唯一的缺點是,他的性情有時難免過急,好像精神一亢奮起來,連自己的身體都會不顧。他這次來見我,宴席上倒能保持鎮靜,聽我的侍從說,宴會一結束,他就在客房裡不停地咳嗽,偶爾還發燒。就算要和北信濃開戰,他首先也該顧到身體,難道他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擔心敵人打聽到他抱恙,會立刻行動,打他個措手不及嗎?據我所知,村上義清並不是個想法這麼簡單的人。”
“那個人……他病得很厲害嗎?”樑小櫻試探着問了句。
“連我都一眼看出那是肺癆,還不厲害?我可不想他那麼快就死掉,如今是盟友也好,將來會變成對手也罷,失去了武田晴信,我看我跟今川義元兩個傢伙,這一輩子都會遺憾。”
氏康擡頭仰望天空,神情似是若有所思,樑小櫻的心卻被他方纔的話刺痛了。晴信從來就是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這一點,她比氏康清楚太多,那傢伙比一般人更好強、更不服輸,除了對着母親大井夫人和心愛的女人,他死也不會讓別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然而,聽氏康所說,晴信病得不輕,已經到了很危險的程度。莫非那天夜裡,他和她見面,也在拼命剋制情緒,就這樣靜靜離開,並非要和她一刀兩斷,而是爲了讓病情不再進一步惡化?
不,她不能回甲斐去……歸途中,她暗暗扯緊衣袖,她堅信心緒的一度紊亂,是因爲還念及和晴信那份不知算不算數的舊情。他身邊有湖衣姬,不是嗎?歷史上的湖衣姬,聽說初嫁給晴信時,還心懷仇恨,久而久之卻愛上了他,現在兒子不是都生了?那麼,湖衣姬應該會比任何人都能細心地照顧晴信,上北信濃須得經過諏訪,也許,晴信出征的路上,已經將湖衣姬帶在了身邊。
每天每夜,樑小櫻都用湖衣姬來說服自己,卓翼飛卻發現她連續幾個月來,教授弟子們練拳時,都出現了心不在焉的毛病。他並未多問,只是看到她出現這種狀況時,會默默地去煮安神湯之類的東西,提前端到她的房中。
而八月從甲斐傳來的消息,卻令樑小櫻震驚,氏康親口告訴她,晴信率武田大軍攻下了志賀城。
“小櫻,你信不信病痛反而會使一個人喪失理智?”
氏康的神情異常凝重。
“速戰速決,砍下大將首級十六,士兵首級三千,全部懸掛在城頭……連我也沒想到,武田晴信靈魂中沉睡的惡魔竟然會在此刻甦醒,張開血盆大口,他那樣做,和他父親信虎又有什麼分別?”
“你說什麼?他……殺了那麼多的人懸首示衆?”
原來,野史中的傳說,也並沒誇張嗎?樑小櫻只覺得身體裡的血液都被一股冰冷的氣息凍成了硬塊,毛骨悚然。晴信那個傢伙,他到底在做什麼?是覺得自己可能會死掉,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先來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甲斐的重建才完成不久,又開始打仗,倘若她是甲斐的百姓,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極喜之後山崩而來的極悲。一座城上掛滿了人頭血腥場面,不時出現在腦海中,她只怕自己從今天起,成日都會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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