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面無表情地對義昭躬身行禮,而後緩步向大門走去,走出演武場時正好與快步上前的京極高次迎面錯身而過,佐佐木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只見往常總是一副倨傲之態的京極此時卻是滿臉的急切神情,顯然是突然出了什麼不好的狀況急着趕來彙報給義昭。佐佐木搖了搖頭,默默快步走出了將軍府,只留下空氣中一句微不可聞的嘆息:不知天命,乃自強求,惜哉悲哉……
“高次!”義昭正拿着潔淨的毛巾擦拭着額間的汗水,眼角瞥見來人,臉上不由顯出一分錯愕之色,但隨之猛地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神色一變,立刻放下手中毛巾高聲叫道。
“參見主公!”遠處的京極高次聽到喊聲,趕忙加快腳步,挺着個公卿式的大肚子,直愣愣地崴到了義昭面前,意欲躬身行禮,可是還未拜下去,便感覺一雙有力的手掌重重的擋在了面前,京極疑惑地擡起頭,結果看到義昭眉宇間盡是迫不及待之色,立即會意,直接進入正題道:“稟告主公,若狹國的最新情報傳回來了。”
京極話音剛落,就見義昭神情激動地抓住京極肩膀,面露威嚴地肅然問道:“怎麼樣?一色家、朝倉家、波多野家、別所家、浦上家還有千葉家收到寡人的親筆手書,支援若狹的兵馬到哪了?告訴他們,無論如何一定要阻止織田家侵佔若狹國,事後我會秘密冊封他們高貴的守護之職作爲賞賜!”
聽完義昭因激動而有些語無倫次的話,京極卻忽的神色一變,額頭上冷汗涔涔,面露難看之色,嘴脣不停抖動着,但就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看京極的這副表情,義昭臉上原本的興奮神色瞬間消失無蹤,狹長的雙眸中陰翳狠戾之色一閃而過,只見義昭神情近乎猙獰地從牙齒縫裡擠出幾個字道:“怎麼回事?到底出了什麼狀況?說!寡人恕你無罪,儘管報來!不準有絲毫隱瞞!”
義昭的語氣嚇得京極渾身猛顫,差點直接跪了下來,京極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瞥了一眼義昭的表情,可惜那張威嚴和陽剛的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京極在心裡暗暗思量了一番,最後還是壯着膽子,輕聲言道:“稟告將軍,接到您親筆手書的大名,除了朝倉家秘密出兵但由於織田家老柴田勝家部的阻擊無法進入若狹國以外,其他大名。。。其他大名家,從始至終都按兵未動,並沒有遵從主公的命令派兵阻擊織田大軍,一色家家督甚至還公然宣佈支持織田家討伐叛逆的正義行爲……”
“混蛋!!!”京極還沒說完,就聽到義昭雙眼赤紅地一聲憤怒爆吼,兩手用力一夾,堅硬的木刀頓時“啪”的一聲斷成兩截。義昭宛如一頭因遭受羞辱而發狂的雄獅,渾身散發出一股駭人的殺機,眼中有如實質般的銳利目光死死盯着京極高次,一字一頓道:“你說的都是真的?沒有一家大名遵從寡人的將軍密令?!”
京極一邊用衣袖不停地抹去肥胖下巴上的汗水,一邊絞盡腦汁地回道:“主公息怒莫要爲這些狼心狗肺之人傷了身體。此等目無君上、背棄主命之武家敗類,屬下懇請主公向全天下發布幕府詔令,號召忠義之士舉兵討伐以彰我幕府權威!屬下雖兵微將寡,但唯願爲主公執旗而戰!”說罷,單膝跪地,擺出一副忠肝義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樣子,可是襯着那張肥臉卻怎麼看怎麼覺得令人作嘔。
然而,義昭宛如充耳不聞一般,只是揮了揮手,淡淡地說了軍:“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寡人要獨自靜一靜。”說罷,轉身徑直走了,只把仍跪在地上、滿臉呆愣的京極高次晾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
山城京都郊外別墅,信長臨時下榻之地,
金森長近、堀秀政、森長可三人正百無聊奈地圍成一圈蹲在野草叢生顯得有些衰敗的庭院裡面,毫無愛心地蹂躪着地上來回蹦跳的可憐螳螂以打發無事可做的大把時間,其實說真的,跟在性情百變的信長身邊當近侍,絕對是一種可怕的折磨,考驗的不僅僅是你的察言觀色、品行能力,最重要的是關鍵時刻隨機應變,一旦有所疏漏,引起信長的不滿,可能就會被罵得狗血淋頭,那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
金森擡頭看了一眼天色,鬱悶地再次蹲了下來,即便已經給信長當了數年的侍從,他覺得自己完全還是跟不上信長那天馬行空般的思維。原本今天的計劃應該是早上照例面見天皇,和天皇陛下、後宮妃子、皇室成員開個茶會,充分聯絡皇室與織田家的感情,下午則是與公卿大臣們一起狩獵、聚餐,增進與朝廷之間的親密程度。
可惜,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尤其是當事情的主動權掌握在信長手中時。早上,勉強堅持了幾個時辰的皇室會談之後,信長熬不住了,當即表示對這種繁文縟節多如牛毛的場合的極度不耐以及缺乏興趣,不顧家中宿老丹羽長秀、家老明智光秀的連番勸諫,直接宣佈取消下午的見面活動,然後騎上馬、挎上弓、帶上箭就和着一大幫人奔出京都遊獵去了,不禁讓一干家中重臣望着信長絕塵而去的背影無語苦笑。
你說狩獵就狩獵吧,信長如今身爲堂堂近畿霸主,手握數萬雄兵,更控制着朝廷和幕府兩大名義上日本最高政治機構,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整個京畿數十萬人的生殺予奪不過在於信長的一句話,偶爾來點個性、放那些有名無實的公卿大臣們的鴿子也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本來,屈從於強者,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那些傢伙早已習慣了,無所謂什麼惡劣影響,但真正可怕的是,信長的想法總是出人意料的。
譬如,一行出獵隊伍進入山區,遊獵、野餐,折騰還不到半個時辰,信長突然馬鞭一揮,宣佈要親身去河內國偵察地形、敵情,就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差點嚇得跟在信長身邊的近侍以及親衛們下半輩子不能人道。單人匹馬去河內?!!衆人唯一的感覺就是似乎有無數黑色烏鴉從頭頂飛過,可是偏偏如此荒謬絕倫的想法,看信長的神情卻像是已經篤定主意深入虎一探究竟了。
於是,一場舌戰羣侍在山林里正式上演,金森、長可兩人第一時間拉住信長的戰馬那是堅決死也不放手,秀政、蘭丸、菅屋長賴、長谷川秀一、福富秀勝、矢部家定一干近侍連帶着親衛們齊齊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懇求信長放棄極端危險的打算,河內國現在是什麼狀況?幾乎是反對織田家的敵方勢力策源地!信長的面容自從織田成功上洛開始就早已爲天下所知,這種時候去河內,即便是秘密潛入,那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衆人哪裡敢有絲毫怠慢,豁出命也要阻止信長。
最終,在經歷了長達半個時辰的勸阻乃至一干隨行近侍、親衛不惜擺出一副除非踏過所有人屍體否則絕不讓路的姿態後,天生性格異常固執的信長才滿臉憤怒不甘地放棄了這個在他看來,非常具有創造性和價值的想法,興致缺缺地繼續開始遊獵。
接下來在衆人心裡一片忐忑不安中,信長卻彷彿剛纔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再次將充沛的精力投入到無限的遊獵事業中去了,在爬了兩座山、觀賞一個雄偉瀑布、打了共計四頭麋鹿、十數只野兔、兩隻山雞之後,信長終於累了,於是,衆人找到了這座原主人已經不知所蹤的舊別墅,暫時落腳,休憩用餐。酒足飯飽,信長自顧自地在內堂睡起了午覺,只苦了隨行的一干人,無聊透頂,只能數草玩打發時間。
噗噗!兩聲輕響忽然從寧靜的樹林中傳出,庭院內,金森等人聞聽立刻霍然站起,鏗的抽出腰間太刀,同時急急向親衛們做了個手勢,示意保持最高戒備,同時派人立刻去喚醒信長,就在衆人劍拔弩張、風聲鶴唳之時,一名身着灰衣的忍者緩步走了進來,單膝跪地道:“瀧川大人麾下軍忍,呈上若狹伊藤大人邸報!”
金森瞟了一眼忍者的腰牌,立刻放下心,上前接過忍者手中的文書,轉身快步走入內堂,在一扇已經被持刀親衛嚴密防護起來的屋門外停了下來,跪拜在地,神情恭敬地對屋內喊道:“主公,伊藤大人來信。”
“送進來吧。”屋內立刻傳來信長那特有的雄渾嗓音。
嘎吱!木門來開,森蘭丸微笑着接過金森手,然後便再次拉上了門。由於信長還沒有吩咐,因而金森只好等候在門外,過了良久,金森只聽屋內,信長一聲輕嘆道:“果然不負織田豪將之名,只是,在最後的考驗面前,你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我可是拭目以待呀,陣十郎……”
聞聽此言,深知信長處事之道的金森頓時內心劇震,神情惶恐地拜伏在地,腦海中思緒洶涌澎湃。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後瀨山城,
一名身背紅色靠旗的騎士縱馬馳入城門,手中高舉主命卷軸,放聲呼喊道:“主公有令,命伊藤隼人正徐曄大人轉封若狹一國,賜守護之職,大和一國繼任由鬆永大藏大輔久秀大人接掌,加封伊藤大人爲右近衛少將,獲允築主殿首城!”
(注:主殿首城,戰國時代5等級城池,是在安土、大阪城築成之前最高規格城池。
右近衛少將:正五位下官職,六衛府職司之一,上古皇室掌權時期爲位高權重之職,極難受任,只有名將方可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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