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伊勢國,大河內城,
巍峨雄壯的城牆下,原本是一片開闊無垠的原野,然而此刻卻被滿眼數不盡的黑壓壓的延綿軍帳佔據得沒有一絲縫隙,黑沉沉的陰雲籠罩在城池的上空,久久不散去,彷彿也在昭示着一場驚天大戰的臨近。
高聳的天守閣上,伊勢國司北田具教正面無表情地扶欄俯瞰,那銳利的眼神冷冷彷彿在掃視着每一寸土地,那密密麻麻數不勝數的、走入他視線的織田士兵宛如一個個毫無意義的木頭樁子似的引不起他的絲毫興趣,深邃的目光始終波瀾不驚。
一陣刻意放低了的腳步聲傳來,具教神色一動,沉聲問道:“朝成,我們還有多少援兵可以趕到?”
“稟主公,親一門衆具政大人昨日開城投降織田家佐久間信盛了,南伊勢最後的門戶木造城已落入敵手。”一個低沉的顯得有些疲憊的嗓音在具教的身後響起:“星合城城守一門家寄,具種、教賢大人兩日前棄城,率所有3000名足輕試圖向大河內城靠攏,但在古方原遭遇織田丹羽部主力伏擊,力戰良久,最後寡不敵衆全軍覆沒,兩位大人盡皆捐軀。玉丸城豪族田丸直息、國忠父子見織田軍勢大,秘密發動兵變,殘忍殺害城代智久大人之後便向織田信雄遞交降表了;多気城城守一門具親大人據城死戰、誓不投降,以區區500人面對織田家佐佐成政部蟻附攻城,血戰堅守了10個時辰。”
具教傾聽着,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彷彿這些嚴峻的消息都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內似的因而沒有絲毫的驚訝。直到藤方朝成說完,具教才緩緩轉過身,走到半跪於地的朝成面前輕聲問道:“用那條密道將具房送出去可以做到嗎?”
朝成擡起頭,滿臉痛苦之色地看着具教,然後猛地叩首哭告道:“主公,屬下無能,織田大軍已將大河內城團團圍住,方圓十里內遍佈織田軍的遊哨,密道雖然十分隱秘安全而且足以通行,但是,……主公!少主即便能夠從密道逃離大河內城,也無法在山林之中避過所有織田家的斥候,更何況,還有那些無處不在的織田瀧忍(瀧川一益直屬忍者部隊),少主若是貿然出城,恐有性命之憂!主公,屬下斗膽勸諫,萬萬不可讓少主冒險出城,城破、城破之日”說到這,朝成看了具教一眼,見具教仍面無表情,不禁咬了咬牙接着道:“趁兵亂之際,屬下誓死將少主安全送出伊勢!”
具教凝視着神情堅定的朝成,良久,緩緩點了點頭,將手輕輕地放在朝成的肩膀上語氣中帶着一絲深沉的意味道:“朝成,北田家的血脈傳承就靠你一肩承擔了!等離開伊勢找一個沒有人能夠找到的地方,讓具房作爲一個平凡人生活下去,永遠不要再想報仇的事,平平淡淡地將北田氏延續下去,再不要涉足武士這個被命運詛咒的職業!”
朝成詫異地看向具教,確信他的話沒有任何其他特殊的含義,於是拜伏應命道:“主公放心,屬下定不辱使命!”
“嗯,你下去吧,我要獨自靜一靜,想些事情。”具教一揮袍袖,轉身走出了閣室,朝成雙眼含淚地最後看了一眼面前那雄壯的背影,無聲地站起,緩步退下。
伊勢灣南部海域,
織田家熊野水軍艦隊正排成一字長蛇陣形乘風破浪前進,例行對這個關乎南伊勢攻略勝負的重要海域,當然,這樣做並不是擔心有什麼人從背後偷襲織田大軍,而是單純爲了防止已是甕中之鱉的北田家在城破之前秘密將家中關鍵人物通過海路送出去。這樣的任務在九鬼家這些刀口舔血的水上漢子來說,實在是個極其無聊枯燥,不過,即便如此,每天他們還是盡職盡責地搜索每一寸海域,確保沒有漏網之魚,畢竟,加入了織田家,他們就不再是自由的海盜而是武士的身份了,主命是萬萬不可違抗的。至於身爲海盜時那種從血腥搏殺中養成的對危險極端敏銳的警惕性還能剩下多少,就只有天知道了。
九鬼隆盛,這支巡航艦隊的總大將,雖然也姓九鬼,但千萬別誤會,他和熊野水軍當頭九鬼嘉隆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並非一門衆。其實,像隆盛這樣的情況,在熊野水軍裡有很多,因爲九鬼家族自身血脈單薄,這一代更是隻剩嘉隆一人,這麼大的基業一個人自然無法顧得過來,可是交給外人肯定又不放心。於是,嘉隆就想了個很簡單的辦法,他暗中觀察手下,從中挑選那些孤兒身世長大、海盜資歷足夠、有一定能力同時最重要的對他忠心耿耿的部下,賜予他們九鬼姓氏,讓他們成爲名義上的一門衆,實質上和我賜封築五郎伊藤徐曄之名沒什麼不同。
九鬼隆盛便是得到意想不到恩惠人中的佼佼者,因爲嘉隆對他十分信任乃至器重,甚至讓他拜領了自己名字中的‘隆’字,正因爲如此,隆盛才一路扶搖直上,從最開始,僅僅一艘戰船的船大將,短短一年時間便成爲一支艦隊的指揮官,要知道,整個熊野水軍現在也不過只有三支艦隊,而且其中兩支都掌握在嘉隆自己手中。
在水手們擦得鋥亮的甲板上,隆盛着上身,下面穿了條皮革褲,一副享受日光浴的沙灘遊客似的樣子,躺在寬大舒適的藤椅上,眯着眼,翹着腿,顯得悠閒愜意。
“船長,馬上要進入葫蘆灣了,要不要讓兄弟們警惕一點,那兒可是這片海域最危險的地段了,咱們是不是該小心一點?”假寐中的隆盛正幻想着在昨天搶回來的那個純潔小妞白嫩細滑的身上上下其手,爽得那叫個渾身燥熱、蹭蹭地撩撥着心房,結果就在這時旗艦上的一個副手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附耳輕聲說。
被打斷了性福的美夢,隆盛又不是什麼溫文爾雅的君子,自然不會有好臉色,猛的驚醒過來之後,登時面現震怒之色,啪的一個巴掌把瘦竹竿似的小嘍囉打得原地轉圈,滿眼金星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一坐在地上。
“混蛋,沒看到老子在休息嗎?!這麼點小事還用得着問我?你幹挺着光吃飯不幹活的呀,給老子滾一邊,該幹什麼幹什麼!你小子要是再敢攪了老子的清夢,老子一斧子劈了你!滾!”隆盛鬚髮皆張地指着小嘍囉的鼻子怒罵一通,吐沫四濺,罵完狠狠瞪了一眼,徑自重新躺了下去,繼續美好的春夢。
小嘍囉暈乎乎地穩住身體,手掌下意識地蓋着臉上赤紅的一個巴掌印,滿臉鬱悶和委屈的神情,眼角瞥見四周原本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無聊找樂子打發時間的水手都擡起頭看向這邊,眼神中流露出的盡是幸災樂禍和鄙視嘲笑的意思,怒氣勃發,只覺胸中一股抑鬱之氣橫衝直撞,無處宣泄,漲得讓人難受得宛如要爆炸似的,不禁鋼牙一咬,扭頭不管不顧地直接走進了船艙,既然好意讓你們警惕一些不理會,那惹不起咱乾脆視而不見得了,難道我就喜歡沒事找事嗎?一羣粗魯野蠻的蠢貨!
就在小嘍囉滿腹怨氣、嘀嘀咕咕進入船艙時,巡航艦隊終於轉過一道拐角,來到了整個伊勢大海灣中地勢最險、最易於水軍埋伏的葫蘆灣。然而,對於所有熊野艦隊的水手們來說,這不過是曾經的危險而已,自從成爲織田家御用水軍、得到信長的大力支持以來輕而易舉擊敗往日難寫難纏的對手以來,在伊勢灣,熊野水軍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體會到被威脅的感覺了,在自信心瘋狂膨脹的熊野衆看來簡直就像自家的港灣一樣安全。
可惜,上天註定,今天將是他們畢生難忘的一次悲慘經歷。
……一個時辰後,大河內城下織田軍中軍大帳,
“報!……信雄殿下,大事不好,九鬼大人傳來急報,熊野水軍第一艦隊在伊勢海域葫蘆灣遭遇毛利家村上水軍主力伏擊,慘敗而歸,損失戰艦上百艘,艦隊大將九鬼隆盛當場戰死。”一名身背斥候靠旗的武士一陣風似的衝進大帳,神情驚慌地大聲叫道。
“嗒!”棋子掉落在木製的棋盤上發出一聲輕響,伊勢討伐軍統帥織田信雄、丹羽長秀兩人齊齊霍然起身,神色震驚道:“怎麼可能?!!村上水軍現在在哪裡?”
“呃。。。”看到信雄和丹羽兩人如此驚駭的緊張表情,斥候也是嚇了一跳,趕緊將自己知道的一股腦說出來:“九鬼大人急報中只說,由於遭遇戰中情況混亂,僥倖逃回的戰艦上的人都是驚魂未定,對敵軍情況幾乎一無所知,因此村上水軍目前去向、目的、人數皆不明,希望殿下及丹羽大人謹慎處理!”
信雄和丹羽不由自主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齊聲下令道:“傳令全軍,立刻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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