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鬱悶地摸了摸鼻子,換了個話題繼續朝身邊的空氣道:“那些逃跑的傢伙,你們就這麼放過了?怎麼不準備一併收拾了?”
這次,沉默持續得不太久。
“少主,爲什麼不稍稍耐心一點,繼續看下去呢?”四面八方突然憑空地傳來一陣語氣漠然的話語聲,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鬧鬼呢!不過說實話,我對忍者這種普遍喜歡藏頭露面、搞得神秘兮兮的做法也有些腹誹,倒不是不贊成這種天生屬於他們的生存方式,而是怎麼着也該給我這個少主點面子,在我面前就不用搞這套玩意了吧!
“對了,那個帶隊的多田滿賴聽說號稱是武田家夜襲第一,最好給我抓活的,加上馬場,老子這次戰鬥有勝無敗呀!哈哈哈!我得意地笑、得意地笑!哈哈!”某男子瞬間化身猥瑣自戀狂,深夜檔觀衆請拿海綿塞住您純潔的雙耳,不過也請大家理解體諒,意外地接受到自己難以想象的勢力,稍微囂張一點,大家也就節省點板磚好了。
“少主,很遺憾,在下恐怕無法如您的願,您應該事先交待。”黑暗中的聲音語氣平緩,靜得宛如一潭死水,始終都是極度冷漠的語氣與人交談,這恐怕又算得上是這些忍者的惡趣味之一,不過我忽然同情起這些人,自呱呱墜地起,他們就揹負着無法逃脫的命運,永遠忍受着暗無天日生活,直到死亡都只是一件冷血的兵器,像一個正常人那樣擁有豐富的情感對他們來說確實可望而不可即。這些世代自我隔絕於山林之中的家族到底是怎麼支撐起如此痛苦而毫無希望可言的命運的呢?我突然之間萌發了一絲強烈的興趣,以後一定要親自,看看這些經常憑一己之力但卻能攪動時代風雲的亂波們。
從深思中回過神,我隨口問道:“爲什麼?”
話音方落,那個聲音甚至還未來得及回答我,離城大約兩百米的地方突然爆起的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巨響和無數丈高火焰,已經振聾發聵地給出了最明確的答案。如此壯觀的歡送爆炸,活捉正好處於爆炸正中心的武田軍忍隊伍裡的多田,估計、大概、也許、可能、或者、應該是不可能的了。
“那個,有必要搞得這麼聲勢浩大嗎?是不是有些太浪費火藥啊?”我覺得自己說這話的時候,舌頭似乎有些糾結,吐字都變得有些不順溜。
“少主殿下,我記得好像是您當時堅持一定要給侵入者一個完美的、盛大的、絕望的見面禮的吧。”那聲音傳來的話讓我難得老臉一紅,不敢再作聲,全然沒有發現一直古井無波的聲音中居然帶上了一絲類似普通人般的無奈語氣。
“算了算了,抓的到估計也是個烤熟了的。今晚折騰得夠久了,已經耽誤我幾個小時寶貴的睡眠時間了。那個,誰誰,你要給我把城牆清理乾淨嘍!媽的,這麼整武田那幫傢伙,搞不好明天又要賠本了,媽的,這殿後阻擊的任務真不是人乾的。虧死了,虧死了,到時候一定要讓德川那個烏龜殼吐點血!”我隨手甩下城樓上一片血污的爛攤子,自顧自地嘀咕着,大步走下了城牆。
身後依舊是一片沉默。只是不知道聲音的主人是早已離開了,還是對我這樣少主的言行實在是徹底無語。夜襲時間結束後,且不說長條城內這邊,我正在鋪了一層綢被的榻榻米上睡得是何等舒適香甜,武田本陣的中央大帳內此時,一干武田老臣們卻正在艱難地度過最痛苦的一個夜晚。
武田勝賴獨自面朝東坐在最上首,雙眼無神地望着門口的方向,身前的矮几上放着一杯熱茶,仍在繚繚地飄着白氣。勝賴的這個姿勢和表情自從長條城方向隱約傳來陣陣慘叫和廝殺聲開始,已經原封不動地整整保持了一個小時,直到現在依舊絲毫未動。一干作陪的武田大佬們早已沒了剛開始以爲坐等捷報的輕鬆心情,因爲他們都很清楚時間拖得越久,就意味着情況愈發糟糕,隨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現在這些老臣們更多的已經是祈求千萬不要是無法挽回的結果纔好,想比這份忐忑不安的焦慮心情來說,深夜打熬的渴睡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可惜,往往事不遂人願。一陣蟋蟋窣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帳簾掀起處一名武田目付頭小跑進來,一干武田重臣紛紛起身觀望,然而令人絕望的是,目付的臉上盡是一覽無餘的惶恐和慌亂。
“稟報少主殿下,多田將軍率部夜襲遭遇敵軍忍者伏擊,幾近全軍皆沒!”目付跪在大帳的中央,大聲地報出了所有人最不想聽到的結果。整個大帳之內,吸氣驚疑聲連成一片,接二連三的遭遇沉重打擊,而且是處處受制,一些武田將領的心中產生了一絲越來越微妙的感覺,竟仿若是恐懼!於是,不少人的臉上明明白白地顯示出對自己內心思考結論的驚詫和難以置信。
“是怎麼回事?”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武田勝賴的反應,暴怒、拂袖而去、殺戮、狂躁,這些結局他居然輕輕端起茶杯,旁若無事地品茗起來,就連問話都顯得淡然如水,這樣的表情姿態讓所有在場的武田重臣們忽然內心萌發出一種全然陌生的感覺,眼前坐着的彷彿根本不是他們永遠雷厲風行、急功近利的勝賴少主,倒像是一名悠然淡泊的茶名士。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正面看法,至少大帳的一角,聚坐在一起的三枝守友、原虎胤、小幡昌盛等人的臉上就毫不掩飾地掛上了鄙夷不屑的神色,對勝賴這種關鍵時刻表現出來的毫無鬥志和頹廢,他們覺得愈發不能忍受勝賴的統帥了。反而,一向與勝賴關係難以調和的山縣,深深地看了一眼上首端坐的勝賴,眉頭微皺,似乎很遺憾又很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