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之中,樂乘和繆賢還在聊天。
樂乘道:“話說,你是宦者令,我是郎中令,都算是高官了吧?”
繆賢道:“有坐在泥地裡聊天的高官嗎?”
樂乘道:“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我二人的部下加起來沒有五千也有三千,爲什麼偏偏是我們兩個人在這裡等着執行這項任務?”
繆賢道:“難道你很希望有別人來執行這個任務?”
樂乘伸了一個懶腰,道:“那當然不,我只是覺得,就算是讓別人來做,我們的功勞也少不了。”
繆賢哼了一聲,道:“蠢貨。如果讓別人來做的話,出了什麼差錯,那不還都是你我的責任?只有你我親自坐鎮此地,才能夠讓大王覺得我們是忠心耿耿、兢兢業業。”
樂乘打了一個響指,笑道:“你說的這個倒也有些道理。不過,你就真的不擔心出事嗎?我們可能會把小命都丟在這裡。”
繆賢失笑道:“我在臨淄的時候,每一天都有可能會被齊國人發現,那時候可比現在要危險多了。至於你……你沒有上過戰場,有些擔心倒也情有可原。”
樂乘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樣,直接就跳了起來:“誰沒有上……哎喲!”
咚的一聲,樂乘捂着腦袋蹲了下來,不再說話了。
繆賢哈哈大笑:“讓你跳,你再跳啊。”
樂乘十分不爽的瞪了繆賢一眼:“幸災樂禍,並非大丈夫所爲!”
繆賢白眼一翻:“我乃寺人,和你口中的大丈夫沒有任何的關係!咦,有人來了?”
果然,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幾道身影出現。
“宦者令,郎中令。大王已經下了命令,可以開始了!”
繆賢把一個火把塞到了樂乘的手中:“記住了,引線只能夠持續半柱香的時間,在半柱香、也就是一刻鐘的時間之內,你必須要抵達出口,否則後果自負。”
樂乘驚了:“你不是說我們一起的嗎?”
繆賢正色道:“你是軍人,你跑得快。好了,就這樣吧。”
一炷香被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樂乘一個。
樂乘盯着面前的香,突然有些瞌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震耳的喊殺聲突然遠遠的傳來,將樂乘猛的拉回到了現實世界之中。
定睛一看,時間正好。
樂乘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伸出了火把,點燃了面前被火油浸泡過的很久的引線繩索。
引線被點燃。
樂乘毫不猶豫,俯身在地道之中狂奔。
一路上,樂乘足足摔了好幾跤,終於,一絲亮光在前方出現。
樂乘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覺得光明是如此讓人心生喜悅的東西。
“快,把我拉上去!”
剛剛爬到地面上,樂乘就看到了繆賢那張帶着笑容的臉龐。
“走,去看看我們的傑作。”
樂乘剛剛走出營帳,就聽到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聲。
當這個響聲突然響起的時候,楚國將軍昭齊剛剛進入到齊國東城之中最大的居民區——安民坊之中。
安民坊中居住着近千戶人家,由於戰爭的緣故,家家戶戶都是門窗緊閉,還算寬闊的道路上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一個人影。
昭齊勒住了馬,對着身邊的親衛道:“你……”
“轟隆!”一聲巨響打斷了昭齊的話。
昭齊只感覺腳下的大地突然無比猛烈的顫抖了一下,整個人完全沒有任何防備的就直接落馬,砰的一下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天地在這一刻似乎完全被顛覆了,驚呼聲、馬嘶聲,還有各種各樣昭齊根本聽不清楚是什麼的聲音匯聚在了一起,狠狠的撞擊着昭齊的耳膜,再加上落馬所帶來的劇痛,讓他的身體一下子變得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又好像是隻過了短短的幾個瞬間,昭齊很快就回過了神來,伸手用力撐地,將從地上坐了起來。
然後,昭齊就看到了自己永生難忘的一幕。
天塌了。
嚴格的說,是距離昭齊大約幾十丈之外的莒城城牆,轟隆一下子就垮塌了。
塌得無比的乾脆,無數巨石挾裹着巨量的沙土從天而降,轟隆隆的撞擊着地面,大地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聲,塵煙瞬間瀰漫,更有許多撲通撲通的聲音傳來。
昭齊眼前的一切都被煙塵遮蔽住了,他驚恐無比的站了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耳邊不停的嗡嗡作響,大地也在天旋地轉,他奮力的想要向前走,然而纔剛剛走了兩步就失去了平衡,又一次一屁股的坐了下來。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昭齊無比費勁的想道。
終於,腦海之中的眩暈感慢慢的消退,耳膜中那嗡嗡聲也隨之消散無蹤,昭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將軍,你沒事吧?”親衛隊長帶着幾名親衛踉踉蹌蹌的跑了過來,扶起了昭齊。
昭齊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道:“那……那是什麼?”
所有人都一臉驚懼和茫然,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回答昭齊的問題。
昭齊突然想起了一個詞——地龍翻身。
傳說中,地龍翻身之時,山崩地裂,天地都爲之變色。
這和眼前的情形何其相似?
難道說,莒城就遭遇了這樣的劫難?
想到這裡,昭齊的臉色唰一下就變得慘白。
這突如其來的地龍翻身,莫非是上天對楚國和齊國的不滿?
若是如此的話,這一仗豈不是……
就在此時,一聲尖叫打斷了昭齊的思緒。
“水!水淹進來了!”
昭齊擡頭看去,正好看到無數水流沿着被炸開的縫隙,慢慢的蔓延進來了。
昭齊心中劇震:“這是……沭水的河水!完了!”
莒城的東側城牆原本就極爲靠近沭水,如今整段城牆向外垮塌,正好堵住了外面沭水的河流,所以沭水現在就沿着這個剛剛被炸出來的缺口,衝進了莒城之中!
一想到這裡,昭齊臉上最後一絲血色都褪得乾乾淨淨。
完了,全完了。
“將軍,快走,走啊!”
昭齊回過神來,直接上了親衛隊長牽來的馬:“走,莒城已經守不下去了,快隨我去找仲叔!”
昭齊等人策馬離開,在他們的身後,無數齊國民衆尖叫着自自己的房屋中狂奔而出,瘋狂逃亡。
很快,水流迅速的瀰漫過來,將昭齊等人剛剛站立的地方給淹沒。
趙軍大營。
趙何看着莒城那滾滾朝天的煙塵和地動山搖一般的景象,整個人長出了一口氣。
莒城和楚軍大營,是這一次趙軍戰略上必須要拿下的兩大目標,而在這兩大目標之中,莒城其實要比楚軍大營更加的被趙何所看重。
原因也很簡單,莒城一旦拿下,齊國就徹底的宣告滅亡!
一名又一名的騎兵策馬而至,將勝利的消息傳來。
“大王,我軍已經完全攻入楚軍大營之中,楚軍徹底潰散,如今我軍正在追擊之中!”
“大王,莒城被大水所淹,我軍已經攻上城頭!”
在震天的歡呼聲中,莒城的北門被緩緩打開了。
趙何想起了什麼,忙道:“讓將士們注意了,如果水勢實在兇猛,就先停止進攻撤出來,反正莒城已破,不要在意這點功勞!還有,所有逃亡的齊國民衆都無須阻攔,讓他們儘快出城,然後就地看管住!”
樂毅面容一肅,道:“請大王放心,臣親自去負責此事!”
趙何點了點頭,道:“那麼,就麻煩樂毅將軍了。”
樂毅策馬離開,此刻大局已定,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追擊和抓俘虜這些戰後的工作,不需要樂毅再跟着趙何身邊進行輔佐了。
讓趙何鬆了一口氣的是,炸塌的城牆終究沒有堵住河道太久的時間,沭水雖然有一部分衝入了莒城之中,但是大部分幹流卻繞過了那段被堵塞的河道,拐了個彎之後繼續向南而去。
根據時候的統計,只有附近的五個居民坊被波及而無法居住,莒城的大部分地區都得以保全。
除此之外,好消息還在不斷傳來。
“大王,楚軍大將昭常在莒城之中被我軍斬殺!”
“大王,莒城王宮已經被攻破,齊國公子田法章及其正夫人皆被我軍俘虜!”
趙何大喜過望:“好,實在是太好了!快,把人帶過來,寡人要親自見一見公子法章!”
之所以叫公子法章,當然是因爲趙國一直以來都聲稱被俘虜和看押在邯鄲的那位齊王田地纔是真正的齊王,莒城之中的這位齊王田法章可從來都沒有得到過趙國方面的承認。
當天晚上,趙何在大營的帥帳之中見到了田法章。
“趙王。”田法章朝着趙何拱了拱手。
這位年輕的齊王雖然淪爲了俘虜,但是由於他身份的原因,除了看上去顯得頗爲垂頭喪氣之外,並沒有任何的傷勢。
趙何看着田法章,表情多少也有些異樣:“公子法章,寡人和你又見面了。請坐吧。”
說起來,這位可是趙何的大舅哥,在趙何大婚的時候,正是這位齊國公子田法章給趙王后送的嫁。
田法章臉色微微一動,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是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無言的坐了下來。
大帳之中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後,趙何終於打破了沉默:“公子法章,你應該很清楚,從今往後……齊國,就亡了。”
趙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田法章的身軀極爲明顯的震動了一下,臉上露出了無比複雜的表情。
痛苦?不甘?憤恨?無奈?又或許兼而有之。
好一會之後,田法章才緩緩開口道:“趙王把寡人找來,就是特地說這些來羞辱寡人的嗎?”
趙何搖了搖頭,道:“不。寡人只是希望你看清楚事實。從今往後,能夠繼續好好的生活下去。”
田法章哈哈一笑,擡起頭來看着趙何,不無嘲諷的說道:“往後?寡人難道還有什麼往後嗎?”
趙何點了點頭:“你可以放心,寡人並不是秦王,你們田氏和我趙氏畢竟也是姻親,寡人也不會對你們斬草除根。只要你願意投降,那麼寡人可以封你爲安定君,你可以帶着你的夫人平安喜樂的過完這一生。”
“平安喜樂?”田法章臉上的嘲諷之意越發的濃厚了:“好一個安定君,趙王啊趙王,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算盤,你無非就是想要藉此讓齊地數百萬民衆徹底喪失對我田氏的信心和期待,投入你趙氏的懷抱之中!”
趙何十分痛快的承認:“是的,這的確就是寡人的想法。怎麼,難道公子法章有什麼意見嗎?”
田法章惡狠狠的瞪着趙何,咬牙切齒的說道:“只要寡人死在了這裡,那麼齊地民心就永遠都不會歸你趙氏所有,趙國或許可以暫時的奪取這裡,但不可能永久的佔據齊地!”
趙何搖了搖頭,十分從容的說道:“公子法章,你錯了。你別忘了,邯鄲之中還有你的父王。縱然你死在了此地又如何?真正的齊王早就已經歸降,你的死根本毫無用處。寡人剛剛聽說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你的夫人腹中已經有了你的血脈,難道你真的願意就此死去,讓你的妻兒孤苦伶仃,淒涼無比的渡過一生嗎?”
田法章怒視着趙何,道:“你……卑鄙!”
趙何平靜的看着田法章:“寡人沒有卑鄙,只是在陳述事實。如果你願意投降,那麼你就是大趙安定君,權力和你再無任何關係,但至少你可以富貴無比的和家人一起渡過餘生。可你若是真的自盡於此,用生命來和大趙進行對抗,那麼寡人就只能夠將你的妻兒廢爲庶民。寡人可以保證絕對不會有人去騷擾和侵害她們,但也就僅限於此了。”
田法章的肩膀微微的顫抖了起來,整個人的腦袋都埋在了懷中,雙手抱着頭,顯得十分的痛苦。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田法章終於站了起來,走到趙何的面前。
噗通一聲,田法章跪了下來,聲音顫抖的說道:“臣,田法章……拜見大王。”
田法章,以臣子禮對趙何大禮參拜。
趙王何十年春,也就是公元前290年,由周朝開國太師呂尚(姜子牙)所建立的、分別經歷了呂氏和田氏兩個不同公族統治,先後在春秋、戰國兩大時代都分別稱霸過的齊國,正式宣告滅亡。
享國祚七百五十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