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楚王元的答覆之後,趙丹突然有點想要將面前這位楚王元的兒子給狠狠的揍一頓的衝動。
此時此刻的趙丹正坐在一個房間之中,看着面前的幾名趙國公子以及楚國太子在荀況的教導下,一板一眼的朗讀着書本。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爲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爲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
似乎是因爲趙丹親臨的緣故,今天的孩子們讀起書來格外的大聲,整個房間裡滿是郎朗的讀書聲,讓趙丹都不由自主的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又回到了沒有穿越之前的那早讀時光。
在座的孩子其實並沒有幾個,也就是趙丹的兩個兒子,然後呂不韋的長子,以及剛剛進宮的楚國太子熊悍。
除此之外,還有來自楚國的臨武君。
通常來說,一國太子去別國當人質,作爲老爹的國君是肯定要派一個比較靠譜一點的人跟着的,這位臨武君就是這麼一個角色。
臨武君的年紀大約在四十左右,整個人留着一臉的絡腮鬍,方臉闊口,一雙小眼睛之中精光閃爍,看上去屬於那種有點心計的人。
畢竟是太子,而且又身在他國,一個有心計的幫手顯然是比那種除了忠心之外啥也沒有的傢伙要強上太多了。
舉個例子,楚王元當年在秦國做人質的時候,就是黃歇跟在楚王元的身邊,也正是因爲黃歇的計謀欺騙了秦王稷,所以楚王元才能夠毫髮無損的回到楚國繼位,而不是重蹈爺爺楚懷王的覆轍被囚禁至死。
不過說起來趙丹對於這位楚國太子也是很不錯了,至少從各種待遇上來說都參照趙國的王子們,就連老師也是一樣的。
荀況的授課方式,其實也是比較簡單的。
首先就是朗讀,死記硬背,然後就是老師講解,接着學生將不懂的地方提問出來,最後老師再佈置一番課業,然後學生們自習一番,一上午的課程就這麼結束了。
根據諸子百家的大能們打破頭才弄出來的那張課程表,到了下午就是名家大能公孫龍的授課時間了。
對於這樣的授課方式,其實諸子百家的大能們也不是沒有意見的。
畢竟這個時代都是一人一個老師,拜在儒家門下就是儒家人,墨家門下就是墨家人,哪裡有這麼多個老師來教幾個學生的?
對於這些傢伙們的不滿,趙丹的態度也非常的簡單——愛教教不教滾,你要是不教,以後不止是華夏學宮,就連趙國之內都沒有你這個學派的立足之地。
事實證明,在強權之下,所謂的節操連屁都不算。趙丹的六字真言一出,除了幾個的確是心高氣傲之人掛冠而去之外,其他絕大部分諸子百家的先生大能們都留了下來。
這其實一點都不讓人驚訝。
那些諸子百家的先生們,他們之所以創立學說是爲了什麼,是爲了搞文學創作、搞思想創作和理論創作嗎?
當然不是。
之所以有諸子百家理論的出現,是因爲這些先生們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理論在解決戰國時代面臨的各種問題,能夠讓人民安居樂業,能夠讓社會和諧發展。
想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光有理論是絕對不行的,必須要有國君的支持。
如果沒有國君的支持,那麼這些理論就不能夠真正應用到現實之中,就只是空談和打嘴炮罷了。
爲了爭取國君們的支持,纔有了孔子的周遊列國,有了孟子入齊,有了商鞅入秦,有了荀子歸趙。
國君們可以沒有這些理論家,但是這些理論家卻絕對離不開國君們,這就讓諸子百家的大能們雖然滿腹經綸,但是卻在對國君的時候沒有多少討價還價的餘地。
不過這個年代的諸子百家們,和後世之人還是有很不同的。
現在這些諸子百家的先生,更像是後世的那些創業者,爲了讓自己的公司發展壯大起來,不得不和國君們這些天使投資人進行合作。
他們的理想是去改變這個世界,是爲了世界的發展做出自己的貢獻。
而後世所謂“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那些傢伙,就僅僅是帝王家的走狗罷了。
似乎是因爲趙丹在場的緣故,今天的講課時間其實並不是很長。
很快的,孩子們就被荀況命令到另外一個房間之中自習去了,大殿之中只剩下趙丹、荀況、臨武君以及侍中韓非。
趙丹咳嗽一聲,對着荀況開口道:“荀卿,如今齊魏兩國大兵壓境,寡人心中憂慮,不知荀卿可有何計策?”
荀況微微笑道:“臣不過粗通兵要,如何敢在大王面前賣弄?”
趙丹笑道:“荀卿何必自謙?但請說來便是。”
說着趙丹又看了一旁有些躍躍欲試的臨武君一眼,笑道:“臨武君若是對此有興趣,亦可言之。”
既然有這麼一個武字,不用想也知道這位臨武君肯定是通曉軍事的,既然如此,這麼這位臨武君對於這種軍事理論的探討應該是會很感興趣的。
果然趙丹剛一開口,這位臨武君就對着趙丹拱了拱手,道:“大王既然開口,臣豈敢不從?以臣之見,上得天時,下得地利,觀敵之變動,後之發,先之至,此用兵之要術也。”
荀況聞言大搖其頭,道:“不然。凡用兵攻戰之本,在乎於民也。弓矢不調,則羿不能以中微;六馬不和,則造父不能以致遠;士民不親附,則湯武不能以必勝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
趙丹聽了荀況的這番話,若有所思。
在荀況看來,打仗最重要的其實就是民衆的支持,有了民衆的支持,那麼就能夠無往不利,反之則是“弓矢不調”、“六馬不和”、“不能以必勝”。
臨武君顯然有些不服,道:“荀卿此言,吾不能同也。兵之所行者,詭詐也。善用兵者,其用兵之道詭詐千變,敵不知其從何出。孫子、吳子憑此而無敵於天下,又與民有何關係?”
荀況皺了皺眉頭,對着臨武君道:“君此言,大謬也。若以荀況之見,得士民親附者,便是所謂仁人之兵也。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則若莫邪之長刃,攖其兵鋒者斷,兌則若莫邪之利鋒,當其兵鋒者潰。如此之兵,又豈是那暴國之君能相提並論哉?”
臨武君哼道:“如今之秦國,豈非暴國乎?然天下除趙國外,未見有克秦者也。”
荀況搖頭道:“秦國者,其君使民過於酷烈,其民除參軍外別無他途。如此之軍,乃暴國之君麾下之兵也,縱然能夠強於一時,又如何能強於一世、三世乃至千秋萬世?暴國之強必不能久,觀如今之秦國便可見一斑。秦自商君變法以來,四世皆強,但如今又如何?故只有仁義之君,方能千秋萬世也。”
臨武君陷入了沉默之中。
足足過了半晌,臨武君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嘆道:“荀卿之言,善,吾不如荀卿也。”
一旁的趙丹笑眯眯的看着兩人的爭執,心中卻想道:“這位荀子確實不愧是大能,一眼就看得出來秦國這樣的制度其實並不能夠持久……不過其實也不好說啊,畢竟漢承秦制,如果秦國的制度真的這麼差的話,爲什麼漢朝又能夠活了這麼多年呢?算了,寡人又不是理論家,那些關寡人什麼事?”
趙丹搖了搖頭,將腦海之中紛繁的念頭驅逐出去,對着荀況笑道:“荀卿,那麼以汝之見,這一次大戰寡人可能勝乎?”
荀況正色道:“以臣之見,如今之趙國,國民上下一心,雖尚不能稱仁人之兵,但比起那暴秦之流,卻是強過許多。故此戰若無意外,則趙國必定勝之!”
趙丹一聽荀況這話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順便瞄了一眼身邊的臨武君,看見這位臨武君若有所思的表情,嘴角就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
在趙丹看來,這一次能否順利取勝,楚國其實也是一個很關鍵的因素。
而楚國能否出兵,固然是得要楚王元親自拿主意,但是這位就在邯鄲之中的臨武君的意見想必也會對楚王元有着很重要的影響。
畢竟臨武君所獲得的可是來自戰場的第一手情報啊,這可比什麼猜想啊、辯論啊之類的東西要更有說服力,也更加能夠讓楚王元下定決心一些。
這就是爲什麼趙丹在百忙之中還要特地跑來這裡一趟的原因。
如果能夠藉助這一場辯論讓這位臨武君覺得趙國確實能夠必勝,從而讓楚國早一些出兵來分擔趙國壓力的話,趙丹覺得自己這一早上的時光就沒有白費。
於是趙丹笑眯眯的站了起來,不動聲色和荀況交換了一個眼神,道:“寡人也累了,今天就到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