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朔方郡。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便是這座大草原最真實的寫照。
賢撣的日子過得很愜意,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爲的。
自從投降趙國以來,所有的白羊部族之人就被完全打散了,分散在了河套和朔方兩郡裡的一個個定居點之中。
作爲白羊部落的王子,賢撣並沒有享受到任何的特殊待遇,同樣也和妻子孩子一起分配到了一個距離定西城大約八十里地的定居點之中。
說實話,一開始的時候賢撣對於趙國人這種再明顯不過的分拆方案是感到十分憤怒的。
但隨着時間慢慢的過去,賢撣突然覺得,這種每天只需要放放牛羊,然後晚上就可以回家陪老婆孩子,根本不用擔心朝不保夕的生活其實也還不錯。
只需要每年上繳一批牛羊,然後就可以換得足夠渡過寒冷冬天的糧食,這對於之前的賢撣來說,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
除此之外,每逢元旦節的時候,趙國的官吏們總是會送來一些酒肉,算是趙國對定居點之中居民們的慰問。
雖然這些酒肉並不算多,但是每一次定居點之中的居民總是會很熱情的招待官吏們,而平日裡板着一張死人臉的官吏們也總會放下一切架子和定居點之中的居民們載歌載舞,打成一片。
定居點裡並不是只有像賢撣這樣的匈奴人,還有林胡人、樓煩人、東胡人等等。
不過根據那些官吏們的說法,這些定居點之中其實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人種,有的只是趙國人。
不知爲何,賢撣發自內心的同意這些官吏們的說法。
賢撣的兒子頭曼已經長大了,雖然走路都還有些搖搖晃晃,但是每一次都能夠用響亮而又奶聲奶氣的聲音叫出爹爹兩個字,這讓賢撣非常的滿意。
總的來說,生活很不錯。
雖然說從堂堂的白羊部落繼承者淪爲一個定居點的亭長總是讓賢撣覺得有些怪怪的,但是賢撣並沒有任何想要回到過去的心理準備。
現在的賢撣擁有着一百隻羊、五十頭牛和十匹馬,這並不是一筆多麼貴重的財富,但是對於賢撣這個四口之家來說,已經足夠了。
趙國的官員們在大力的提倡春耕,並且派發了不少農具。
賢撣在馬上是一把好手,放牧也是完全不在話下,但是當他面對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名爲曲轅犁的農具之時,仍舊有些不知何從下手的感覺。
不過當賢撣知道只需要五十畝地的草場就能夠用半年的時間種植出足夠自己一家人吃上一年的糧食之時,他立刻就毫不猶豫的堅持了下去。
就連趙國的官員們要將自己的牛鼻子穿個洞好讓牛來拉曲轅犁這種看上去有些殘忍的事情,賢撣心中都一點也不在乎。
對於大漠的子民來說,飢餓幾乎是每年冬天的主旋律。即便是賢撣這樣的貴族後代,也下意識的不想讓自己和飢餓扯上任何關聯。
這一天夕陽西下,賢撣滿意的牽着幾頭耕牛,朝着不遠處的定居點而去。
嫋嫋的炊煙已經從定居點的天空之中冒了出來,一排排的帳篷看上去很是整齊而顯眼。
雖然趙國的官員們希望他們能夠蓋上房子,但是草原的子民們顯然還是更習慣住在帳篷之中。
不過賢撣的確已經做好了蓋一座新房的準備,破舊的帳篷總是很難抵擋冬天的寒風,這對於賢撣一家來說都是一件不太讓人舒服的事情。
而且從那些趙國官吏們所出示的房屋圖來看,房子的面積顯然是要遠遠勝於帳篷的。
只要再過幾天時間,趙國的官吏們就會送來種子,等到播種結束之後再用一個月的時間將房子建好,賢撣就可以放心的去定西城服役了。
對於像賢撣在內的這些趙國北方七郡子民來說,他們每年都要帶上自己的弓箭武器和戰馬奔赴郡治所在的城池,進行三個月的衛戍值守。
而這個衛戍值守所防備的對象其實有很多,以賢撣所在的朔方郡而論,這些對象就包括了北邊的匈奴、西邊的月氏以及南邊的義渠和秦國人。
在過去的兩年裡,賢撣憑藉着自己出衆的箭術已經斬獲了整整十個首級,並且因此而成爲了一名騎兵百將。
賢撣對於死在自己箭下的那些所謂的匈奴同族並沒有任何的同情,因爲匈奴人都是狼,惡狼之間的相互撕咬和殺戮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趙國邊騎軍團主將李牧對賢撣非常的欣賞,曾經希望賢撣能夠成爲他身邊的親衛,但是被賢撣給婉言謝絕了。
對於賢撣來說,這麼安安靜靜的和家人一起度過一輩子,或許纔是自己最好的歸宿。
等到回到自己的帳篷之中時,賢撣的思緒就完全收了回來。
這裡面有着他的老婆,他的大兒子頭曼和剛剛出世不久還沒有來得及取名的小女兒。
一陣咿咿呀呀的哭聲從帳篷之中傳來,賢撣聽着這陣哭聲臉上露出了笑容,一邊走進帳篷一邊笑道:“怎麼又哭了,是不是餓了?”
纔剛剛走進帳篷之中,賢撣整個人一下子就愣住了:“父王?”
坐在帳篷之中含笑逗弄着小襁褓的,正是賢撣的父親白羊王,賢撣的老婆和兒子都恭敬的坐在一旁。
白羊王含笑擡起了頭,目光之中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賢撣:“我的孩子,看起來你的日子過得很不錯。”
賢撣猶豫了一下,還是在白羊王的面前坐了下來,並對着自己的妻子說道:“去準備一些酒菜。”
白羊王的心情是真的很不錯,這從賢撣的小女兒將尿尿撒在他身上他都完全沒有動怒就可以看得出來。
一番酒足飯飽之後,天色漸漸的暗了下去。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無論是對於農耕民族還是遊牧民族都是一樣的,當老婆和孩子都睡着之後,賢撣悄悄的起身,來到了帳篷之外。
白羊王果然已經在那裡等待着他了。
賢撣看着自己的父親,臉上帶着明顯的疑惑神色:“父王,您居然能夠離開邯鄲,這是不是說明趙國的大王已經完全信任您了。”
白羊王搖了搖頭,緩緩的轉過身來,今夜的月色十分的皎潔,所以賢撣能夠清清楚楚的看到白羊王臉上的表情。
“賢撣,你錯了。我並不是被趙國大王允許才離開邯鄲城的,我是從邯鄲城之中逃出來的。”
“什麼?”賢撣大吃一驚,整個人臉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逃?難道趙國人對您下手了?”
自從那一次投誠趙國之後,白羊王就被帶去了邯鄲,被趙丹封爲白羊君,並賜予一座非常豪華的宅邸和大量的僕人。”
賢撣曾經去過一次那座宅邸,說實話那裡的豪華程度讓賢撣自己都有些震驚,如果不是因爲賢撣覺得自己實在是離不開草原的話,那麼賢撣本人是非常樂意居住在那樣的一座宅邸之中的。
白羊王答道:“不,趙國的大王對我很好,每一次趙國的宴會都會讓我出席,而且從來都沒有折辱過我,更沒有任何想要殺我的意思。”..
賢撣顯然有些糊塗了:“既然如此的話,那麼您爲什麼會選擇逃出邯鄲城呢?”
白羊王目光炯炯的看着賢撣:“我的孩子,我們是草原的主宰,而不是應該被圈養在堅固城池之中的寵物。我雖然已經有些老了,但是我的雄心還在。”
賢撣好像明白了什麼,整個人倒抽了一口涼氣:“所以父王的意思是……”
白羊王的語氣微微的提高了一些:“我要重新回到草原之中,重新成爲那所向無敵的白羊王!”
賢撣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父親,半天說不出話來。
白羊王目光熱切,將手放在了賢撣的肩膀之上:“幫助我吧,孩子。我將來的一切都只有你能夠繼承,幫助我就是在幫助你自己啊,賢撣!”
白羊王的話讓賢撣確認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家的這位本已經臣服趙國的父王,如今又一次的生出了造反的心思。
賢撣沉默了半天,這才面色怪異的看了白羊王一眼:“父王,是不是有人悄悄的蠱惑你了?”
白羊王頓了一下,道:“沒錯,我的確是接到了一封來自都隆奇單于的信。他說只要我能夠造反成功,那麼就把原先林胡人的草場都封給我們白羊部落。”
“林胡人的草場?”賢撣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這麼一說的話,朔方、河套兩郡今後豈非都是我們白羊部落的地盤了?”
“是啊。”白羊王目光火熱無比:“賢撣,這是一次好機會啊,趙國的大軍如今正在東邊和燕國人征戰,至少一年時間內無暇顧及這西北之地。而且都隆奇單于率領的匈奴大軍如今就在賀蘭山脈,只要我們和都隆奇單于裡應外合,攻破河套和朔方郡就是易如反掌!”
賢撣沉默了一會,然後十分堅決的搖了搖頭,道:“父王,我不能夠隨你這麼做。”
“什麼?”白羊王聞言頓時大怒,喝道:“爲什麼?”
賢撣道:“難道父王忘記了嗎?正是這個都隆奇單于派人一路追殺,險些讓我們白羊部落陷入滅絕,不得不投靠趙國。現在他又來用這些花言巧語欺騙父王,父王怎麼能夠相信他的話呢?”
“而且白羊部落的勇士早就已經被分散到了這茫茫的大草原之中,這些人經過了這幾年的時間,又有多少人還有着當初的那般戰意呢?”
“父王,白羊部落已經消亡了,就隨它去吧。還請父王速速回轉邯鄲,以趙王的仁慈,應當不會追究父王這一次私自逃離的罪責。”
白羊王看着賢撣,目光漸漸的冷了下來:“賢撣,這就是你想對你父王所說的話嗎?”
賢撣用力的點了點頭,道:“是的。父王請回吧!”
說完了這句話之後,賢撣頭也不回的朝着自己的帳篷走去。
對於他來說,什麼復興白羊部落的重任,什麼未來的白羊王,其實都沒有眼下這雖然樸素但卻讓人感到十分溫馨的生活更加的實在。
然而賢撣纔剛剛走了兩步,他的後腦勺就突然一痛,隨後整個人緩緩的倒在了地上。
就在昏迷過去的最後一瞬間,他聽到了來自白羊王的話語。
“將這個不孝子給我捆起來,立刻召集其他的白羊部落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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