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陽城。
趙丹坐在書房之中,聚精會神的批改着衆多奏章。
雖然說此刻他出徵在外,但是趙國之中很多事情仍舊需要他這個大王才能夠做出決定。
一陣腳步聲突然響起,趙丹的臉色微微一動,知道這是廉頗來了。
果然片刻之後,書房之外響起了廉頗的聲音:“臣廉頗求見大王!”
趙丹輕出了一口氣,微微坐直了身子,緩聲道:“進來吧。”
廉頗進入了書房之中,雖然頭髮已經有了全白的趨勢,但是老將軍看上去依舊是精神奕奕腰桿挺直,一舉一動之間虎虎生風。
趙丹看着廉頗坐下,含笑道:“敵軍可有什麼異動?”
這個問題幾乎每一次廉頗到來的時候趙丹都會問上一次,而每一次廉頗的答案也都是千篇一律。
但這一次,廉頗給出了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只見廉頗拿出了一份帛書,遞到了趙丹的面前:“大王,這是王齕命人送來的戰書。”
“戰書?”趙丹聞言忍不住一愣。
說實話,在幾百年前的春秋時代,下戰書其實還是挺普遍的行爲.
但是到了這個“兵不厭詐”的戰國時代,下戰書這種情況就已經是非常的少見了,畢竟這個時代不宣而戰的行爲實在是太過普遍了,誰還下什麼戰書啊。
趙丹從廉頗的手中接過了這份戰書,仔細的看了起來。
這份戰書中其實並沒有多少新意,無非就是說了譴責了一番趙國和趙丹,說了一番義正言辭的屁話,然後告知如果趙國願意的話,那麼就在三日之後進行決戰。
趙丹看完了這封戰書之後,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將戰書推向了廉頗。
“大將軍也看看吧。”
廉頗接過了趙丹手中的戰書,仔細的看完了這封戰書的內容。
趙丹朝着廉頗問道:“大將軍意下如何?”
廉頗擡起了頭,思考了一下之後才說道:“大王,臣覺得四國聯軍的內部一定出現了什麼變故,否則的話,以他們的性格應當是不會主動求戰的。”
趙丹點頭對廉頗的看法表示了贊同,畢竟這一仗打到現在,大家的意圖其實都是很明顯的了,趙國想要拖,聯軍想要等,沒有什麼變故的話,是不應該出現這種聯軍主動求戰的情況。
趙丹嘆了一口氣,道:“要是能夠知道聯軍內部出現什麼問題就好了。”
在趙丹看來,如果真的能夠發現聯軍內部的問題並且加以利用的話,說不定就能夠收到奇效啊。
兩人一番談論,仍舊沒有得出什麼結果。
就在此時,一聲來自毛遂的稟報及時的從房間之外傳了進來:“大王,關中八百里加急密報!”
趙丹聞言眼睛登時一亮,揚聲道:“還不快快拿進來!”
片刻之後,這份急報就送到了趙丹的手上,趙丹在看完這份急報之後長出了一口氣,對着廉頗笑道:“大將軍,寡人已經知道四國聯軍內部變故的原因了。”
“哦?”廉頗眼睛也是一亮,道:“還請大王告知。”
趙丹揚了揚手中的這份急報,笑道:“關中方面剛剛傳來的好消息,李牧已經率軍攻破了咸陽城,活捉了秦王楚包括秦國相邦呂不韋在內的諸多秦國大臣。”
由於距離的緣故,能夠從函谷關之中直接通行的秦國信使,顯然是比繞路更遠的趙國信使在趕往睢陽的道路上走得更快,這就是爲何趙丹收穫情報會晚上一天的原因。
廉頗一聽之下臉上也是露出了意外之極的表情,下意識的問道:“大王,李牧真的攻破了咸陽城?”
這倒不是說廉頗懷疑趙丹的話,實在是這件事情太過於出乎廉頗的意料,所以這位趙國的大將軍纔有此一問。
事實上在廉頗看來,李牧如果能夠在關中之中把秦國人搞得雞犬不寧,其實就已經算是極大的成功了。
廉頗從來都沒有想到李牧居然搞得這麼大,直接把人家的都城都給攻破,甚至還完成了上一次攻破咸陽城時沒有實現的偉業——活捉了秦王楚。
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這絕對是趙國急需的勝利啊!
一想到這裡,廉頗就不由得在心中對於李牧這位年紀輕輕的同僚又高看了幾分。
如果說在之前,廉頗還只是覺得李牧這傢伙的確算得上是一位有資格成爲自己接班人的小一代將軍的話,那麼此時此刻的廉頗已經是發自內心的承認,李牧甚至都不需要去爭什麼廉頗的接班人,因爲李牧現在就已經成爲了和廉頗同一個等級的名將了。
一想到這裡,廉頗忍不住對着趙丹拱了拱手,說道:“臣恭喜大王,從今往後,趙國之中又將再添一名不世名將。”
趙丹放聲大笑,臉上的那股得意之情是怎麼也掩飾不住。
過了半晌之後,笑聲終於止歇,趙丹這纔對着廉頗說道:“大將軍,寡人覺有點奇怪,汝說這王齕既然已經知道了秦王楚被寡人抓住的消息,那麼他爲何不立刻回援關中,反而還要在這裡和寡人進行一場決戰呢?”
廉頗想了想說道:“大王,臣以爲王齕可能是覺得,如果現在撤回關中的話就再也沒有擊敗大王和趙國的希望了,而他要是在睢陽城下奮力一搏並且擊潰了我軍主力,那麼他自然就有了能夠和我們討價還價的籌碼。”
在說到籌碼兩個字的時候,廉頗的眼神有意無意的在趙丹的身上稍微停頓了一下。
廉頗這麼一說,趙丹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其實王齕之所以不回關中,主要是因爲睢陽城距離咸陽城足足有上千裡之遙,等到王齕回到關中的時候李牧早就已經帶着秦王楚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想要從趙軍的手中營救出秦王楚是肯定不可能的了,與其如此,那麼王齕倒不如在睢陽城之中好好的和趙軍打過一場。
只要睢陽之戰獲勝,那麼趙國直接崩盤,到時候作爲勝利者的王齕有一萬種辦法把秦王楚撈回來,實在不行王齕自己擁立一個秦王也就是了,總之只要贏了王齕是怎麼都不虧。
一想到這裡,趙丹也忍不住感慨道:“這個王齕可是真敢拼啊。”
王齕的這個計策其實是頗爲冒險的。贏了的話自然就是贏得一切甚至可能會成爲當年秦國四貴一般的權臣,輸了的話那麼這個拒絕回師的罪名安在頭上,以後王齕和王氏一族的日子可能就非常難過了。
這其實是一場豪賭,其中一邊的賭注是秦王楚的性命,而另外一邊的賭注是秦國和王齕的前途。
廉頗搖了搖頭,沉聲道:“大王,若是臣在王齕的這個處境的話,臣也會像王齕這麼做的。”
趙丹聞言不由啞然,這纔想起來自己對面這位大將軍,當年在自己父親趙惠文王去和秦王稷赴那個澠池之會的時候,當時的廉頗可就和趙惠文王說過:“若大王三十日不換,則請立太子爲王,以絕秦望。”
幾十年過去了,廉頗老將軍的性格其實並沒有多少變化,所以現在的他能夠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還真的是一點都不讓人意外呀。
如果在大王和國家的前途之中選擇一個的話,廉頗是肯定會選擇國家前途的。
趙丹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對着廉頗說道:“既然如此,那麼以大將軍之見,這戰書之中所提的決戰,寡人到底要不要接受呢?”
既然決定了這一戰自己不插手,那麼趙丹自然是要把決定權交給廉頗的,想當年內戰中運輸大隊長瞎指揮導致崩盤的局面,從小看多了三大戰役系列的趙丹那絕對是熟記於心啊。
廉頗想了想,隨後開口說道:“大王,以老臣看來,這一場仗還是要打的。“
趙丹不置可否的看了廉頗一眼,說道:“爲何?”
雖然說決定權是交給廉頗了,但是趙丹肯定也想聽聽廉頗作出決定的理由。
廉頗道:“大王,如今四國聯軍加一起,實力其實稍勝我軍一籌,不過我軍畢竟都是精銳,而且也沒有各不統屬號令不齊的憂患,綜合來說這一場大戰的勝負大概當在五五開左右。”
“只有五成的勝率嗎?”趙丹的眉頭微微一揚,顯然有些不太滿意。
廉頗正色道:“大王,雖然說這些年來我軍一直都不停的打敗各國,但是各國也同樣隨着和我軍的戰鬥在不斷的成長着。這一次他們派來的全部也都是主力部隊,以同等數量來說的話實力並沒有弱於我軍多少,所以臣覺得絕對不能對他們掉以輕心。”
趙丹看了廉頗一眼,發現老將軍的臉上滿是凝重的表情,完全沒有任何的驕傲或者自然。
很顯然,在高唐城下對齊國的那一次失敗,讓廉頗這個原先十分傲氣、不把其他六國看在眼裡的趙國大將軍產生了某種變化。
這種變化顯然是趙丹所十分樂見的。
廉頗又繼續說道:“而且若是王齕執意不走的話,那麼他至少還能夠封鎖這個消息一到兩個月的時間,可是東阿城恐怕已經支持不了那麼久的時間了。一旦東阿被攻破的話,那麼……”
趙丹點了點頭,提起筆來在戰書上刷刷的寫下了“汝要戰,吾便戰!”六個大字,隨後交到了廉頗的手中:“好啦,把這封戰書交回去吧。”
廉頗接過了戰書,欲言又值。
趙丹將這一切看在眼裡,道:“大將軍可是有什麼話要說嗎?但說無妨。。”
廉頗搖了搖頭,對着趙丹說道:“大王,臣有一個不情之情。請大王在決戰之時留在城中,若萬一戰事不利的話,那麼便請大王立刻北撤回返邯鄲之中。”
在大戰之前就先說失敗,在許多人看來這其實是一件非常晦氣的事情,但是廉頗卻一臉的坦然。
趙丹注視着廉頗,忍不住笑了起來:“大將軍,汝就對自己和自己麾下的這三十五萬趙國兒郎這麼沒有信心嗎?”
廉頗搖頭道:“不,老臣只是覺得大王乃是千鈞之軀,實在是不宜……”
趙丹擺了擺手打斷了廉頗的話,說道:“大將軍的好意寡人心領了,但是寡人是不會採納這個意見的。寡人之所以來到睢陽城,那就是爲了要讓所有的趙國兒郎都知道寡人會和他們站在一起去迎接最後的勝利,而不是爲了來這裡當一個逃兵的!”
“汝等會記得通告全軍,等到決戰日之時,寡人將會在中軍之中王旗之下,注視着這些橫掃中原的勇士們又一次的將將勝利獻給寡人!”
趙丹的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
廉頗沉默半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然後低下身子深深的朝着趙丹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趙丹並沒有看到的是,在轉過身去之後,老將軍的嘴角突然輕輕的挑了起了一絲弧度。
雖然臣子爲君王死戰乃是職責所在,但是又有哪一個臣子希望自己的君王是那種見勢不妙就會拋棄自己逃跑的人呢?
當走出房門的時候,老將軍的腰無比挺直,步伐無比的矯健,就連說話的聲音都無比的洪亮而充滿自信。
“告訴所有人,是時候教訓那羣在睢陽城南面的狗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