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海到邯鄲,這可是足足橫跨了大半個趙國的路程。
以今日之趙國領土來說,那絕對是一趟非常漫長的旅行。
所以當李牧看見遠方的邯鄲城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這位早就已經習慣了馬背生活的將軍也同樣是忍不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然後罵了一句髒話。
“終於到了……走,去北大營!”
依照慣例,每次大將班師回朝,都要到北大營先報到,將兵符交回,然後等候君王的召見。
這位趙國的大都督策馬帶領着麾下的一千親衛離開了主路,朝着北大營外的道路一路狂飆而去。
李牧對於北大營並不陌生,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來了。
突然間李牧放慢了馬速,從狂飆疾馳變成了小步而行。
在路邊有一座小小的營地,營地的寨牆並不算高,但是卻有幾十名全副武裝的趙國士兵來回巡邏。
更讓人意外的是,從寨牆的縫隙之中還能夠看到一對對好奇的目光。
那是一羣兒童。
李牧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突然一拉繮繩,朝着這座小營地而去。
“將軍留步!”門口的崗哨一臉嚴肅的擋住了李牧的去路:“請出示令牌!”
李牧楞了一下,道:“吾乃李牧,可入內否?”
“不可!”哨兵十分認真的說道:“非持有令牌者不可入內。”
一名李牧身後的年輕親衛們顯然有些不滿,喝道:“睜大汝的眼睛看看,這位可是趙國北方大都督,剛剛爲了大王開疆拓土征伐胡人而歸!”
在這名親衛看來,堂堂的趙國北方大都督,龍臺重臣之一,進個小小營地怎麼了?
如果是正規軍的營地倒也沒什麼,問題在於這都是一羣兒童,顯然就是個家眷駐地罷了。
大都督願意進你們這個家眷駐地,那都是給你面子了!
“噤聲!”出乎這名親衛意料的是,李牧居然回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等會自己滾去領二十軍棍!”
喝斥完不懂事的屬下之後,李牧又回頭對着崗哨十分溫和的問道:“吾少來此地,倒是不知道有這個規定,對了,若是要入內探視的話,那麼要去找誰來簽發這個軍令呢?”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豪邁的笑容傳來:“這個軍令乃是老夫來簽發的,大都督,請入內吧!”
李牧轉頭一看,發現一名滿頭白髮的老將軍帶着一羣人站在一邊,正在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李牧心中吃驚,趕忙跳下了馬,對着老將軍行了一禮,道:“龐卿怎麼會在此地?”
來人正是龐煖。
只見龐煖笑道:“大都督班師回朝,如何能夠無人相迎?老夫正是奉命在此等候,說起來這孤兒營也是老夫掌管的,既然大都督想進去,那便進去看看吧。”
其實這座營地的官方稱呼並非如此,但是大家都叫孤兒營叫慣了。
李牧拱了拱手,道:“如此便有勞龐卿了。”
兩人帶着身後的一羣隨從走進了營地之中。
李牧邊走邊笑道:“吾上一次回到邯鄲的時候就聽人說過這孤兒營,但是當時軍務十分繁忙完全沒有時間來此一趟,所以這一次原本先打算看了孤兒營再去北大營報道,倒是讓龐卿久等了。”
龐煖笑道:“哪裡哪裡,這裡都是吾等袍澤之子,大都督對此地上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李牧笑了笑,正準備說些什麼,突然停下腳步,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在他面前的一座很大的堂屋之中正傳來一陣陣的朗朗讀書聲。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後,奄有九有。
商之先後,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
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
堂屋的大門是打開的,透過大門李牧可以清楚的看到一羣兒童正在跪坐其中,一個個大聲朗讀着一篇李牧前所未聞的文章。
李牧駐足聽了一會,忍不住開口對着龐煖問道:“龐卿,此文莫非出自《詩經》?”
龐煖含笑道:“正是出自詩經也。”說着不無得意的道:“大王可是下了命令,讓這營斷字。”
“什麼?”李牧下意識的追問了一句:“所有?”
龐煖點了點頭,十分認真的說道:“所有。”
李牧這下子是真的驚住了。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學習知識那可是貴族們的專利,即便是所謂的寒門士子,那也是屬於貴族之中的最低一級“士”。
但是這些孤兒營之中的孤兒,他們的父母絕大部分其實都只不過是庶民罷了。
庶民之子竟然能夠有先生教授知識?在這個時代,這絕對是一件堪稱破天荒一樣的事情。
李牧忍不住嘆道:“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
作爲一名從底層出身的趙國將軍,李牧可是太明白文化和知識是怎麼樣能夠去改變一個人命運的了。
“對了,這些先生是從哪裡找來的?”李牧忍不住發出了疑問。
龐煖笑道:“這些先生都是來自華夏學宮的士子,大王已經發下了命令,每名士子都必須要在孤兒營之中教學半年,否則的話不予畢業。”
頓了一頓之後龐煖又說道:“不過就算如此,那些士子們也並不盡心盡力,嘿!好在大王現在已經在各郡開辦大學了,準備培育一批專業的教師來教授孩子,以後倒是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
“教師?”李牧搖了搖頭,覺得自家大王似乎有些小題大做,爲了培養這些孩子就要專門弄一批教師出來?
龐煖察覺了李牧的心思,失笑道:“大都督誤會了,這些教師可不是僅僅爲了教育這些孩子,未來還要推廣到全國去,教授其他的想要求學的士子們。”
李牧這才恍然,忍不住笑道:“大王心懷天下,的確不是吾所能夠擅自揣摩的。”
兩人繼續向前走去。
走過一個操場,又一幕讓李牧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在李牧面前的校場之上,兩隊人數各自在五十人左右的男童一聲發喊,高高的舉着手中的木劍,各自擺出了一個整齊的陣型,衝殺在了一起。
李牧定睛細看,發現這些男童們進退有度,配合之間竟然顯得頗有章法,甚至還會有意識的掩護戰鬥力不足的同伴。
龐煖在一旁笑道:“這是武藝課程,和文化課程輪流教授。”
李牧點了點頭,下意識的說道:“難道這些也都是大王規定的?”
龐煖笑道:“不只是這些,還有射、御、數等等。”
“君子六藝?”
“正是。”
李牧想了想,道:“難道就沒有人反對嗎?”
“當然有。”龐煖微笑道:“只不過大王並沒有理會。”
李牧若有所思的看了龐媛一眼,突然說道:“其實這些孤兒們是很忠誠的人選。”
“沒錯。”
“吾不希望他們將來成爲死士。”李牧十分認真的說道。
“吾也不希望如此。”龐煖深深的看了李牧一眼,隨後道:“大王花費了如此多的心思來教授這些孤兒,想來也不會是作爲死士之用。”
李牧鬆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他們面前的這場“戰鬥”也已經結束了。
“乙隊勝!”站在一旁監督的監管高聲宣佈了答案,其中一隊男童頓時歡呼雀躍,而另外一隊男童則垂頭喪氣。
李牧暗暗點頭,這乙隊無論是進退陣型還是相互掩護都要比甲隊更加的井然有序,取得勝利也是理所當然的。
突然間李牧的眼神微微一凝,忍不住驚咦了一聲。
“這乙隊的隊長,竟然如此年幼嗎?”
此時此刻,一名身着微縮版趙軍百將服裝、看上去不過七八歲的男童神氣活現的站在那裡,接受着其餘人猶如衆星捧月般的待遇。
龐煖看了那男童一眼,笑道:“大都督有所不知啊,此童名爲趙政,乃是這孤兒營之韜武略皆是上上之選。”
“趙政。”李牧微微點頭,道:“此子將來若是從軍,必定大有可爲。”
……
誠如龐煖所言,一路過來,李牧看到了有些孤兒在練習射箭,練習騎馬,練習紡織,練習聲樂舞蹈,等等等等。
當看了一圈之後,李牧忍不住開口道:“龐卿,說實話,此地和吾所想象的場景差別頗大。”
龐煖拂鬚笑道:“吾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只能說大王的確是一位明君,對於將士們的照顧也是頗爲周全啊。”
李牧笑道:“說實話,吾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將犬子送來此處了。”
龐煖朝着李牧眨了眨眼,笑道:“實不相瞞,其實吾之兩名幼孫皆在此處進學一年有餘矣。”
李牧眼睛一亮,道:“當真可以?”
龐煖微笑道:“大王說了,凡父母從軍者,來者不拒。”
“好!”李牧大喜過望,道:“等明春吾就將墨兒送來!”
兩人說說笑笑走出了大營,突然一陣馬蹄聲傳來,一名宮廷侍衛疾馳而至然後翻身下馬,恭敬的朝着兩人行了一禮。
“見過龐卿,大都督。大王有命,請大都督即刻率部入宮,大王在宮中設宴爲諸將士接風洗塵!”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