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兒,快叫麻姑來,聽這聲音,是要生哩!”蘇姚氏吩咐道。
蘇代二話沒說,拔腿就向門外跑。蘇厲妻、小喜兒也都聞聲趕來,蘇姚氏吩咐小喜兒燒水煮飯,讓蘇厲妻與她守在屋裡,做些應急準備。蘇厲見衆人忙活,自己插不上手,更是聽不得弟媳婦的呻吟,索性拿上農具,下田幹活去了。
不消一刻,麻姑風風火火地緊跟蘇代走進院子,進門就叫:“老姐兒哩!”
聽到麻姑的聲音,蘇姚氏鬆下一口氣,笑呵呵地迎出來:“是他嬸兒來了,快快快,屋子裡請!”
麻姑笑道:“不瞞老姐兒,天不亮時妹子做個好夢,生生笑醒了。妹子起身走到院裡,正在思忖夢裡的美事兒,你家老三就上門來喊了。”嘴上說笑着,腳下竟是未停步子,噌噌幾下走進裡屋,來到蘇代妻的榻邊,摸摸她的肚子,又聽一陣,笑道:“是着哩,小傢伙這陣兒憋不住,這要鑽出來哩!”
聽到麻姑的聲音,衆人一下子輕鬆許多,蘇代妻的呻吟聲也低緩下來,衝她微微笑道:“麻姑,你一來,我就安心多了。”
麻姑拍拍她的肩膀,呵呵笑道:“好閨女,有麻姑在,你就一百二十個放心!不瞞你說,這方圓十里,哪一家的後生小子、黃花閨女不是打麻姑這雙手裡來到世間的?”
衆人齊笑起來。
大家折騰半晌,小傢伙卻似並不着急,一直鬧到卯時,仍舊不肯露頭。蘇代妻也似倦了,呻吟聲高一聲低一聲,顯得有氣無力。
麻姑安撫她道:“好閨女呀,你莫要哼了,閉上眼睛,把力氣攢下來,待會兒生娃子用。”扭頭吩咐蘇厲妻,“蘇厲家的,你把水再熱一熱。”轉對蘇姚氏,“老姐兒,你去燒碗蛋湯,放十顆大棗,棗子要煮爛一點。”略頓一時,似是想起什麼,“咦,怎麼不見小喜兒呢?”
蘇厲妻接道:“二妹子在竈房裡燒火呢。”
“叫她過來!”麻姑似在下命令。
蘇厲妻出門,不一會兒,引着小喜兒走進蘇代家的院子。
聽見腳步聲,麻姑迎出來,劈頭嗔道:“我說小喜兒呀,麻姑啥時候得罪你了,來這麼久,也不見你打個照面?”
小喜兒囁嚅道:“我……我……這不來了嘛。”
“來來來,閨女,讓麻姑看看。”麻姑不由分說,上前一把拉過小喜兒,將她上下打量一遍,衝她道,“張嘴,伸舌頭來。”
小喜兒不知所措,張嘴伸出舌頭,麻姑看看舌苔,怔道:“這是咋哩,二小子回來這麼久了,仍舊沒個動靜!”換過口吻,呵呵笑幾聲,“閨女呀,這兒沒有外人,對麻姑說說,你這肚子,啥時候用得上麻姑?”
此話自是戳在小喜兒的痛處,但眼下好事將近,她不好哭,也無法落淚,只好低下頭去,咬牙不語。
麻姑似也明白過來,罵蘇秦道:“二小子真不中用,閨女嫁他六七年,縱使一塊沙荒地,也該長出棵苗子來!”
“麻姑呀,”蘇厲妻呵呵一笑,陰陽怪氣道,“你可不能往小處瞧人。二妹子要麼不生,要生就是龍鳳胎!”
“這敢情好!”麻姑也笑起來。
小喜兒臉上實在掛不住,兩眼一溼,埋頭出門,一溜兒跑進自家院裡,伏在榻上,將被子矇住頭,使足勁哭了個痛快。
在這當兒,蘇代妻大聲呻吟起來,羊水流出。麻姑、蘇姚氏全力以赴,不消半個時辰,終於聽到嬰兒的啼哭聲。
一直在大椿樹下來回踱步的蘇代聽到啼哭,驚喜交集,三步並作兩步走進自家院中,正欲進屋,差一點撞到從內室走出來的蘇厲妻。
蘇代趕忙止住步,心裡一急,話也說不好了:“大嫂,生沒?”
蘇厲妻白他一眼:“娃子都哭了,還能沒生?”
蘇代木訥地撓撓頭,尷尬地笑笑:“是是是,大嫂,代弟想問,是跟小弟一樣呢還是跟他娘一樣?”
蘇厲妻撲哧一笑:“就說是男娃女娃得了,這還拐彎抹角哩!跟你說吧,大嫂早說是個官人,還能有錯?”
蘇代拱手,長揖至地:“謝大嫂了!”揖畢,不無興奮地朝地上猛力一跺,扭身就朝堂屋奔去,一口氣跑到蘇虎榻前,跪下急道:“阿大,喜了,是個男娃兒!”
蘇虎咧嘴笑幾聲:“聽出來了!那哭聲一出,阿大就知道是個扶犁把子的!”呵呵又笑幾聲,“代兒,告訴你娘,給你媳婦多打幾隻蛋,將那隻不生蛋的母雞也殺了,燉給她喝!”
自中風以來,這是蘇虎首次現出笑臉。
望着阿大開心的樣子,蘇代聲音哽咽,點頭道:“代兒記下了。阿大,娃兒等着您給取名字呢!”
蘇虎呵呵一樂,笑道:“阿大早想好了,天順了,地順了,這個娃子就叫年順兒吧!”
蘇代唸叨幾聲:“年順兒?年順兒!”樂得直搓手,“嗯,這名兒中!”
蘇代妻雖把娃子生下來,奶水卻未趕上。年順兒噙住奶頭,吸吮半日,吃不到奶水,哭鬧起來。
小喜兒伏在榻上,年順兒每哭一聲,小喜兒的肩膀就跟着抽動一下。年順兒越哭聲音越高,小喜兒終於忍受不住,擦去淚水,掀開門簾,走出院子,探看幾下,拐入竈房。
蘇姚氏按麻姑所囑,正在竈房裡爲蘇代妻煮紅棗湯,再用煮好的清湯燉蛋。煮棗不能用急火,蘇姚氏就將竈膛裡塞上碎柴末子,火倒是小了,煙卻多起來,整個竈房煙霧騰騰,嗆得她淚水直流,連聲咳嗽。
小喜兒卻是不顧濃煙,一步一步挪進竈中,紅着眼圈怔怔地望着蘇姚氏。
蘇姚氏揉揉眼,擡頭見是小喜兒,放下一把柴火,吃驚地望着她:“小喜兒?”
小喜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失聲哭道:“娘——”
蘇姚氏一下子明白了小喜兒的心事,伸手撫摸小喜兒的頭髮,長嘆一聲:“唉!”
小喜兒將頭埋在蘇姚氏的膝頭,嗚嗚咽咽地抽泣一陣,擡頭求道:“娘,我……我想生個娃娃,生個娃娃……”
“唉,”蘇姚氏又嘆一聲,淚水亦流出來,“閨女,你起來。”
小喜兒卻不動彈,擡起淚眼望着婆婆。
蘇姚氏站起身子,從案板下取過一隻籃子,遞給小喜兒:“這隻籃子你拿去,趕天黑時,秦兒的飯仍由你送。”
小喜兒哽咽道:“他……他……他不想見我。”
蘇姚氏又嘆一聲:“唉,娘也沒有別的法子。”略頓一頓,鼓勵她,“他要責怪,你就說,是娘讓你送的。喜兒呀,你苦,秦兒也苦。你要知道,他的傷比你深哪!去吧,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秦兒是個知情知義的人,眼下正在難處,你對他好,他會記上的。”
小喜兒含淚點頭。
太陽落下山去,天色蒼黑。
蘇秦在草棚裡來回走動,步子越來越快。阿黑蹲在地上,兩眼直盯着他,黑黑的狗頭隨着蘇秦的走動而來回扭動。
走有一刻,蘇秦的步子陡然間緩慢下來,走至鋪上,並膝坐下,輕聲叫道:“阿黑。”
聽到叫聲,阿黑忙站起來,擺着尾巴走過來。
蘇秦伸手拍拍它的腦袋:“阿黑,來,坐下,聽我說話。”
阿黑聽話地在蘇秦的對面蹲坐,兩隻眼睛盯住蘇秦。
“阿黑,”蘇秦緩緩說道,“先生說,‘就而不用者,策不得也。’這些日子我反覆研讀,再三思索,說秦之策完全合乎先生所授的捭闔之道,你說,秦公爲何棄而不用?”
阿黑似是知道蘇秦正在對它說話,口中發出嗚嗚聲。
小喜兒走到草棚外面,正欲進屋,突然聽到裡面傳出蘇秦在與人說話,大吃一驚,閃於門側。
“唉,”蘇秦長嘆一聲,“你是說,你也沒弄明白?什麼?你已弄明白了,你是說君心難測?是的,君心難測。我觀秦公所作所爲,知其胸有大志。君王大志,莫過於一統四海,君臨天下。我以一統之策說之,理應正中下懷纔是,不想卻是一敗再敗,是何道理?”
阿黑“嗚嗚”連叫兩聲。
“什麼?”蘇秦吃驚地盯住阿黑,“你是說,我說錯了,秦公沒有一統天下之心?”思忖有頃,發出一聲長笑,“謬哉,謬哉!我觀天下久矣,楚、魏、齊三王或無此心,列國之君或無此心,唯獨秦公,此心必矣!”
也幾乎是在同時,蘇秦心中一道閃光劃過,眼睛連眨數下,連聲重複:“唯獨秦公,此心必矣!是的,此心必矣!此心必矣……”聲音越說越慢,而後閉上眼睛,陷入沉思。
有頃,蘇秦猛然睜開眼睛,幾乎是從地上彈起,長笑數聲:“哈哈哈哈,我得之矣!我得之矣!阿黑,我得之矣!”
看到蘇秦如此興奮,阿黑跟在他的身邊狂搖尾巴,口中嚶嚶直叫。
蘇秦仍然興奮不已,繼續說道:“秦公之心,必在併吞天下。先聖曰,‘將欲歙之,必故張之;將欲弱之,必故強之;將欲廢之,必故興之;將欲取之,必故與之。’”陡然怔在那兒,有頃,重複道,‘將欲歙之,必故張之’,也就是說,‘將欲張之,必故歙之。’”
蘇秦突然如撥雲見日,一拳擂在牆上:“將欲張之,必故歙之!蘇秦哪蘇秦,你的智慧哪裡去了?先聖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秦公吞併天下之心,豈可讓你大白於天下?”
蘇秦苦思數月,一朝得之,半是興奮,半是懊悔自己在秦的蠢行,將頭連連撞在牆上,口中不斷重複:“蘇秦哪,蘇秦,你真是個蠢人,秦公之心,豈能容你大白於天下啊!”
小喜兒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認定蘇秦瘋了,一把推開房門,擡腳闖進屋子,睜大眼睛怔怔地望着蘇秦。
望着不期而至的女人,蘇秦陡地怔了,方纔的狂喜讓她衝了個乾乾淨淨。
二人對視。
有頃,蘇秦平靜下來,回到現實中,望着她緩緩說道:“你……怎麼來了?”
看到蘇秦並無異樣,小喜兒一下子怔了,也在陡然間意識到自己過於魯莽,尷尬地結巴:“喜兒……喜兒……爲夫君送……送飯。”
蘇秦冷冷地望着她:“我不是講過了,只讓娘送嗎?”
小喜兒漸也平穩下來:“娘……脫不開身,讓……讓喜兒來送。”
蘇秦冷冷說道:“拿回去吧,我不餓。”
小喜兒突然跪下,流淚乞求:“夫君——”
蘇秦不耐煩地擺手:“好了好了,飯留下來,快走吧。”
小喜兒卻似鐵了心,只不動身,泣道:“夫君——”
蘇秦皺皺眉頭:“說吧,還有何事?”
小喜兒連連叩頭,泣不成聲:“蘇代家的生……生……生了個娃娃。”
“哦,”蘇秦點頭,“知道了。”
小喜兒只將頭叩在地上,依然不肯動身。
蘇秦怔了下:“知道了,你該回去了。”
小喜兒再次叩頭,聲音越發哽咽:“夫……夫君,蘇……蘇代家的……生……生了個娃……娃娃。”
蘇秦猛然意識到小喜兒的言外之意,大是震驚。
思忖有頃,蘇秦眉頭一緊,點亮油燈,研好墨,拿起筆,尋來一片竹簡,伏在那兒寫字。寫有一時,蘇秦細看一遍,點點頭,遞與小喜兒:“你拿上這個,就可以生娃娃了。”
小喜兒接過竹片,因不識字,大睜兩眼望着它:“夫君,這是什麼?”
“是休書。”蘇秦淡淡說道,“你拿上它,明日趕回孃家,要你阿大爲你另尋一戶人家,不就生出娃娃了嗎?”
“夫君——”小喜兒慘叫一聲,昏絕於地。
夜深了。蘇家大院一片昏黑。
蘇姚氏卻沒有睡。蘇姚氏悄無聲息地守在蘇虎榻邊,兩隻耳朵機警地豎着,傾聽院子裡的動靜。蘇代家的奶水於後晌來了,小年順兒吃個盡飽,睡得甚是香甜。其他人等,也都沉入夢鄉。
“他大,”蘇姚氏推一把蘇虎,“這陣兒幾更了?”
“過三更了。”
“嗯,看這樣子,像是成事了。”蘇姚氏高興起來。
“唉,”蘇虎長嘆一聲,“這個二小子,讓我死不瞑目啊!”
“他大,秦兒不是沒心人。”蘇姚氏辯道,“前幾日聽說他拿錐子扎大腿,我嚇得要死,以爲他瘋了,可進去一看,他在那兒唸書,看哪兒都是好好的。我問他爲啥拿錐子扎腿,他說扎幾下就不犯困了。唉,你說這個秦兒,整日呆在那屋裡,又沒個啥事,犯困了睡一會兒不就得了,偏拿自己的大腿作踐,我咋想也想不通。”
“錐子呢?”
“讓我拿回來了。”
“這小子不見棺材不掉淚,都成這樣了,心還不死,仍在做那富貴夢,你說急人不?”
“要是今晚他跟小喜兒好上了,興許一了百了,啥都好了。”
“嗯,”蘇虎點頭,“小喜兒嫁到咱家,不究咋說,總得給人家個交代。我估摸着,這小子又不是神,憋這麼久,也該通點人性。要是這事兒成了,讓小喜兒有個喜,我縱使死了,眼也合得上。”
蘇姚氏正待回話,院裡傳來腳步聲。
蘇姚氏知是小喜兒回來了,屏住呼吸,用心傾聽。
腳步甚是沉重,似是一步一挪。
蘇姚氏一怔,看一眼蘇虎,見他也在豎耳聆聽,小聲道:“他大,你聽,咋走這麼慢呢?”
“別是傷着了吧?”蘇虎若有所思地說。
“去去去!”蘇姚氏啐他一口,“都二十大幾了,又不是個娃子,能受啥傷?”
“你想哪去了?”蘇虎白她一眼,辯解,“我是說她的那隻跛腳。”
說話間,小喜兒已經挪回自家院中。蘇姚氏想想不放心,悄悄下榻,打開房門,走至小喜兒的院子。
院門開着,蘇姚氏伏在門口一聽,房中傳出悲泣聲,繼而是一陣撕帛聲。蘇姚氏正在思忖她爲何撕帛,裡面再次傳來“哐當”一聲,顯然是啥硬物什翻倒於地了。蘇姚氏憑藉直覺,陡然意識到什麼,急奔過去,用力推門,門並未上閂。蘇姚氏撲到裡屋,見小喜兒脖子上套着抹布,人已懸在樑上。
蘇姚氏急趨一步,一把抱起她的兩腿,顫聲驚叫:“閨女呀,你——”朝外大叫,帶着哭音,“快來人哪——”
蘇姚氏拼盡力氣托住小喜兒,蘇代、蘇厲、蘇厲妻等也都聽到叫聲,急衝過來,七手八腳將小喜兒救下。
由於蘇姚氏託得及時,小喜兒只不過憋個耳赤面紅,遠未絕氣,手中緊緊地握着一塊竹片。
蘇代取過一看,是蘇秦寫給她的休書。
蘇姚氏將小喜兒扶到榻上躺下,再也不敢離去,當晚與小喜兒一道歇了。
蘇代、蘇厲見事鬧大了,只好走進堂屋,跪在蘇虎榻前,將小喜兒尋死一事扼要說了。蘇代遲疑一下,從袖中摸出蘇秦的休書,擺在榻前几案上。
蘇虎看着休書,臉色烏青,大口喘氣。好一陣兒,蘇虎緩過氣來,閉上眼睛,老淚橫流:“唉,不把老子氣死,他……他是不甘心哪!”
“阿大,”蘇代遲疑一下,“二哥怕是——”
蘇虎睜開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
“外面風傳,二哥怕……怕是走火入魔,得上癔症了!”
蘇虎又喘幾下,連連點頭,扭頭轉向蘇厲:“厲兒!”
蘇厲應道:“在。”
“唉,”蘇虎長嘆一聲,“看樣子,二小子真還就是這個病。趕天亮了,你到王城走一趟,尋個治癔症的醫師,不究咋說,有病就得治。”
“阿大放心,厲兒天亮就去。”
翌日晨起,蘇厲早早起牀,拿上乾糧,出村徑投王城。
剛過伊水,蘇厲迎頭碰到從河南邑茶館一路趕來的琴師。琴師步履艱難,越走越慢,陡然間一個趔趄,栽倒於地。蘇厲急步上前,將琴師扶起。
琴師兩手顫抖,似是走不動了。蘇厲扶他坐到旁邊的河堤上,小聲問道:“老人家,您不要緊吧?”
琴師望他一眼,搖頭。
蘇厲從袋中掏出一張烙餅:“老人家,您想必是餓壞了,吃塊餅吧!”
琴師再次望他一眼,點點頭,用顫抖的手接過烙餅,吃力地咬上一口。蘇厲從腰中解下水葫蘆,打開塞子:“老人家,來,喝口水潤潤。”
琴師連喝幾口,感覺上好一些,朝他打一揖道:“年輕人,老朽謝你了。”
蘇厲回過一揖,見他已是老弱不堪,懷裡卻抱一個大盒,不無擔心地問:“老人家,您……您這是去哪兒?”
“老朽欲去軒裡,說是過去伊水就到了。”
蘇厲指着河對岸偏南一點的軒裡村:“老人家,您看,那個村就是軒裡。”
琴師望望那個村子,點頭道:“謝你了。”
蘇厲看看身後的伊水,又看看琴師:“老人家,這陣兒水淺,沒擺渡,水冷,我送你過河吧!”
琴師又打一揖,謝道:“年輕人,謝你了。”
琴師復啃幾口餅,喝幾口水,蘇厲拿過他的盒子,扶着他走下河堤,來到水邊。蘇厲脫去鞋子,挽起褲管,背上琴師,拿上琴盒,趟下水去。因是二月,河水雖冷,卻是極淺,最深處也不過沒膝。不一會兒,蘇厲已將琴師背過河去。
過河之後,蘇厲本欲返身而去,又實在放心不下老人,略想一下,軒裡村也就到了,乾脆好人做到底,送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再去王城不遲。
這樣一想,蘇厲穿上鞋子,打一揖道:“老人家,您到誰家,晚輩送您去。”
琴師頗爲感動,回一揖道:“老朽正要打問你呢。有個蘇士子,說是住在此村。”
軒裡村只他一家姓蘇,蘇厲聽出他問的必是蘇秦,拱手問道:“老人家說的可是蘇秦?”
琴師微微點頭。
“真碰巧了,蘇秦正是晚輩舍弟。”
琴師怔了下,喜道:“是碰巧了!聽說蘇士子病了,可有此事?”
蘇厲略顯驚訝地望他一眼,點頭:“是哩。舍弟是生病了,晚輩這正打算去王城求請醫師呢。”
“是哪兒病了?”
蘇厲指指心,又指指頭:“想是這個不大好使了,估計是癔症。老人家,您是——”
“呵呵呵,”琴師笑了,“要是這病,你就不必尋了。老朽此來,爲的就是診治士子!”
蘇厲又驚又喜,當即跪下,朝他連拜數拜:“晚輩替舍弟謝老人家了!”
“蘇士子現在何處?”
“就在村北打穀場邊的草棚裡。老人家,先到家裡喝口熱湯,再爲他治病不遲。”
“不了。”琴師搖頭道,“老朽這對你說,欲治蘇士子之病,你得依從老朽一事。”
“老人家請講。”
“不可告訴家人,也不可告訴蘇士子,你只需指給老朽草棚在何處,這就夠了。”
蘇厲略怔一下,點點頭道:“就依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