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人剛剛走出武陽之亂的陰霾,就有好事上門。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由數十輛車馬組成的趙國問聘使團從南城門絡繹馳入薊城,在燕人的夾道歡迎下入住燕宮前面不遠處的列國館驛。
翌日晨起,趙肅侯特使樓緩上朝,先代趙侯向燕公賀安,後就奉陽君邊境尋釁一事向燕國致歉,同時獻上厚禮,表示願意與燕締結睦鄰盟約。
趙使退朝後,燕文公即在明光宮召集重臣謀議。因蘇秦的合縱長策早成共識,燕室君臣迅速達成一致,回聘趙國,促進合縱。蘇秦奏請以公孫噲爲特使,自己爲副使,袁豹爲右將軍,文公不聽,詔命蘇秦爲特使,公子噲爲副使,袁豹爲右將軍,將車百乘,精騎五百,以壯聲威。
文公先一步退朝,由殿下主議。殿下留下蘇秦、子之、子噲等相關人員,移至偏殿進一步商議出使細節,及至午時,方纔散朝。
蘇秦意氣風發地步出宮門,正欲下殿,旁邊冒出一人,上前揖道:“蘇子留步。”
蘇秦扭頭一看,是甘棠宮的宮正,趕忙回揖:“蘇秦見過宮正!”
“夫人有請。”
蘇秦隨着宮正來到甘棠宮,宮正安排他在偏殿稍候,自己先一步進去稟報。
足足候有半個時辰,宮正方纔走進偏殿,對蘇秦揖道:“夫人有旨,請蘇子前往後花園裡觀賞桃花。”
燕爲北國,今年又是倒春寒,桃花遲至三月纔開。蘇秦隨宮正走至後花園一角的桃林裡,遠遠望見滿園桃花,爭開鬥豔。園中一處涼亭上,燕文公、姬雪正在席上就座,春梅候立於側。
午後的桃園充滿暖意。看到文公在場,蘇秦不得不佩服姬雪。蘇秦出使在即,自然希望能夠再見姬雪一面。然而,無論是他還是姬雪,誰都沒有合適的約見理由。姬雪邀他與文公來此桃園共賞桃花,真是一個絕妙不過的主意。
蘇秦碎步趨前,跪地叩道:“微臣叩見君上,叩見夫人!”
文公微微一笑,指着前面的客位:“愛卿免禮,請坐。”
蘇秦謝過,在客位上並膝坐下,眼睛看一眼文公,又將目光轉向坐在文公身邊的姬雪。姬雪身披一襲白紗,上面繡着些許粉紅色的小碎花,恰如這滿園盛開的桃花相似,見他望來,又是燦爛一笑,真的是顏若桃花,與平日裡判若兩人,不知嫵媚出多少。
燕文公望着姬雪,越看越喜,轉對蘇秦呵呵笑道:“不瞞愛卿,這些年來,寡人還是第一次看到愛妃如此高興呢!”
蘇秦轉過臉來,望着桃花道:“是這桃花好。”
姬雪咯咯一笑,脫口吟道:
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
宜其室家。
這首《桃夭》出自周風,在《詩》三百中是開頭幾篇,講述姑娘在桃花盛開時節出嫁及對夫妻恩愛、和美生活的嚮往之情,蘇秦、燕文公都是讀熟了的。然而,姬雪此時吟起,卻是別有韻味,蘇秦、文公皆有解讀,各自感動,紛紛跟着姬雪吟誦起來:
桃之夭夭,
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
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
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
宜其家人。
衆人吟完,姬雪朝蘇秦、文公拱拱手,緩緩說道:“今年春寒,園中桃花前幾日始開,今日正值賞玩,臣妾福薄,不敢獨享,特邀君上、蘇子與臣妾同樂。”轉對文侯,“君上,轉眼之間,臣妾嫁至燕地已是七年。今見蘇子,臣妾如同回到洛陽,見到親人一般。臣妾久未碰過琴絃,今日面對親人,面對滿園桃花,臣妾興致忽來,願爲君上,願爲蘇子,願爲這些桃花,獻上一曲,以助雅興。”轉對春梅,“擺琴。”
春梅支起琴架,擺好琴絃。姬雪伸出玉手,輕輕滑過,琴絃響起,恰如春風拂過。姬雪微微閉眼,輕擡素手,調勻呼吸,緩緩以手撥絃,不見絃動,但聞琴響,一曲《流水》悠然而出,如訴如說,如切如磋,與這春日春情渾然一體。
因有鬼谷數年的修煉之功,蘇秦聽到的就不是單純的琴聲,而是姬雪的內心。姬雪借琴抒情,將她的所有愛戀、一腔激情全部傾注在幾根琴絃上,聽得蘇秦面紅耳赤,一顆心咚咚狂跳,偷眼望向燕文公,見他竟然一無所知,兩根手指還在和着韻律有節奏地微微擺動,爲她輕打節拍。文公雖通音律,卻不通姬雪之心,因而節拍總是打不到點上。蘇秦看得明白,卻也不敢有絲毫表達,只是筆直地坐在席上,呼吸一聲緊似一聲。
姬雪彈完一曲,再次滑弦,餘音繞樑。
燕文公知她彈完,鼓掌道:“愛妃彈得好琴,寡人如聞仙樂矣!”
姬雪微微一笑,朝他拱手道:“謝君上厚愛。”轉向蘇秦,見他仍舊沉浸在音樂裡,輕聲道,“蘇子?”
蘇秦從恍惚中醒來,打個驚怔,決定將話題移開,遂拱手讚道:“夫人所彈,堪比先生了!”
“先生?”姬雪稍稍一怔,“是鬼谷先生嗎?”
“不,”蘇秦搖頭,“是琴師。”
聽到琴師,姬雪心裡一顫,輕聲問道:“先生他……好嗎?”
“回稟夫人,”蘇秦不無沉重地說,“先生仙去了。”
“啊?”姬雪震驚,“先生怎麼去的?”
蘇秦遂將這些年來洛陽發生的故事扼要講述一遍,聽得姬雪、春梅嗚嗚咽咽,文公溼了眼眶。
傷感有頃,姬雪重新擡頭,睜開淚眼望着蘇秦,移開話題:“聽君上說,蘇子欲去邯鄲合縱,敢問蘇子,幾時起程?”
“回稟夫人,”蘇秦拱手道,“後日大吉,微臣打算辰時啓程。”
姬雪再次垂下頭去,又過一時,擡頭凝視蘇秦,語意雙關:“蘇子若能促成燕、趙、韓三國合縱,既利三國,又利天下,更利燕國。不過,燕國經此一亂,元氣大傷,君上龍體有待恢復,還有殿下……”略頓一下,“蘇子,不說這些了,燕國離不開蘇子。蘇子此行,成也好,不成也好,皆要全身回燕,雪兒——”似覺失言,改口,“本宮定與君上迎至易水河邊,爲蘇子接風洗塵。”
蘇秦聽得明白,起身叩道:“蘇秦謝夫人厚愛!”轉向文公,“君上,時辰不早了,微臣尚需做些預備,這就告辭。”
燕文公看一眼姬雪,點頭道:“也好。愛卿此番出使,事關重大。待凱旋之日,寡人定如夫人所言,與夫人迎至易水,爲愛卿洗塵。”
蘇秦再拜:“微臣叩謝君上隆恩!”
因燕公長孫姬噲只以副使身份助陣,更有戰車百乘、精騎五百,外加其他隨從人員,燕國的問聘使團在人數上逼近兩千,規格上也勝趙國使團一籌。燕使、趙使合兵一處,拖拉數裡,一路上塵土飛揚,浩浩蕩蕩。
涉過易水,樓緩別過蘇秦,引趙國使團先一步趕回,將燕國情勢及誠意詳細稟過。肅侯動容,聞燕國使團已近邯鄲,使太子趙雍乘上自己車輦,引領安陽君、肥義、樓緩、趙豹等重臣郊迎三十里,以示隆重。
這日午時,邯鄲城裡,在通往宮城的一條主要大街上每隔三步就如豎槍般站着一名持槍甲士,行人全被趕至兩側。鼓樂聲中,趙侯車輦轔轔而來,車上站着趙國太子趙雍和燕國特使蘇秦。其他人員各乘車輛,跟在後面,朝宮城旁邊的列國驛館馳去。
豐雲客棧的寬大屋檐下,被趕至路邊的衆多行人擠成一團,兩眼大睜,唯恐錯過這場難得一見的熱鬧。
陡然,一人不無激動地大叫道:“我看清了,是那個人!”
衆人齊望過來,見是一個賣燒餅的,略顯失望,白他一眼,重又扭頭望向街道。
“是看清了嘛。”賣燒餅的見衆人不理他,委屈地小聲嘟噥。
“你看清什麼了?”有人湊上來問。
賣燒餅的指着剛剛晃過眼去的蘇秦:“就是那個人,我見過的。”
“哼,你見過?”那人不無鄙夷地哼出一聲,“知道他是誰嗎?是燕國特使!他旁邊的那個孩子,是當朝殿下!你個賣燒餅的,豬鼻子上插白蔥,充大象呢!”
“什麼燕國特使!”賣燒餅的急了,“兩個月前,他不過是個窮光蛋,穿一雙破草鞋,在南門大街上溜達,肚子裡咕咕響,買我兩個燒餅,給的卻是周錢,待我看出來,跟他討要趙錢,一隻燒餅已是豁去一邊。這是真的,誰騙你是龜孫子!”
那人見賣燒餅的說得逼真,不由不信,眼珠兒一轉,奚落他道:“瞧你這德性,貴人到你身邊,你竟不知,眼珠子算是白長了!要是我,必將簍中燒餅盡送予他,結個人緣!我敢說,這陣兒他得了志,沒準兒賞你兩塊金子呢!”
賣燒餅的嘆道:“唉,那時候,啥人知道他是個貴人呢!”
“唉,也是的,”那人接道,“真是啥人啥命,像你這樣,只配賣燒餅了。”
衆人鬨笑起來。
身後不遠處,身披斗笠的賈舍人站在門口,聽有一時,微微一笑,轉身隱入門後。
這一次,趙肅侯不再躲閃。雖未見過蘇秦,但肅侯對其合縱方略已是大體明白,深爲讚賞。此番使樓緩使燕,本就有重用蘇秦、推動合縱這一想法。爲進一步推動合縱,老謀深算的趙肅侯經過一夜思慮,決定在大朝時召見蘇秦,廷議合縱,一來可觀蘇秦才智,二來也使合縱意圖朝野皆知。
翌日晨起,趙肅侯在信宮正殿召集大朝,隆重接待燕國特使。太子趙雍、安陽君趙刻,還有新近晉封的國尉肥義、上將軍趙豹、上大夫樓緩等中大夫以上朝臣,分列兩側。另有幾位嘉賓,是趙國前代遺老,皆是大學問家,也被肅侯請來,參與廷議。在肅侯下首,特別空出兩個席位,是特意留給兩位燕國特使的。
蘇秦、姬噲趨前叩道:“燕公特使蘇秦、姬噲叩見趙侯,恭祝君上龍體永康,萬壽無疆!”
趙肅侯將蘇秦、姬噲打量一時,方纔點頭道:“燕使免禮,看座。”
蘇秦、姬噲謝過,起身走至客位,分別落座。
趙肅侯望着蘇秦,微微一笑,拱手道:“寡人早聞蘇子大名,今日得見,果是不同凡俗。”
蘇秦還以一笑:“一過易水,蘇秦就以香水洗目,不敢有一日懈怠。”
“哦,”趙肅侯大是驚奇,傾身問道,“蘇子爲何以香水洗目?”
蘇秦正襟危坐,睜大兩眼,眨也不眨地對肅侯好一陣凝視,方纔抱拳說道:“爲了一睹君上威儀。”
滿座皆笑,趙肅侯更是開懷,傾身再問:“蘇子這可看清了?”
“微臣看清了。”蘇秦點頭。
“寡人威儀如何?”
“微臣沒有看到。”蘇秦一字一頓。
在座諸臣皆是一驚,肥義、趙豹面現慍容。
姬噲面色微變,兩眼不解地望着蘇秦。
唯有趙肅侯無動於衷,依舊保持微笑:“蘇子看到什麼了?”
“慈悲。”
這兩個字一出口,衆人無不釋然。
趙肅侯微微點頭,呵呵笑道:“謝蘇子美言。”轉對衆臣,“寡人活到這個份上,本以爲一無所有了,不想蘇子卻看出了慈悲。這兩個字,好哇,着實好哇,比威儀強多了。”再次轉對蘇秦,連連拱手,“謝蘇子美言!”
蘇秦拱手回揖道:“君上謝字,微臣不敢當。慈悲實出君上內中,微臣不過實話實說。”
“好言辭!”趙肅侯點點頭,切入正題,“屢聽樓愛卿說,蘇子有長策欲教寡人,能得聞乎?”
蘇秦思忖有頃,微微搖頭:“實在抱歉,蘇秦並無長策。”
樓緩急了,目示蘇秦。
趙肅侯略略一怔,微微笑道:“蘇子沒有長策,或有短策,寡人能得聞乎?”
蘇秦再次搖頭:“蘇秦亦無短策。”
趙肅侯真也愣了,掃過衆臣,見他們皆在面面相覷,因有前車之鑑,不知蘇子此番又賣什麼關子,因而無不將目光射向蘇秦。
趙肅侯似已猜透蘇秦之意,輕輕咳嗽一聲:“蘇子既然不肯賜教,寡人只好——”頓住話頭,假意欠欠身子,作勢欲起。
果然,蘇秦適時插上一句:“君上,蘇秦既無長策,亦無短策,只有救趙之策!”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趙肅侯重新坐穩,趨向蘇秦:“哦,趙國怎麼了?”
“回稟君上,趙國危若累卵,存亡只在旦夕之間。”
此話可就說大了,衆人不無驚詫地齊視蘇秦。
座中一人眼睛圓睜,出聲喝道:“蘇子休得狂言,趙有鐵騎強弓,險山大川,百年來左右騰挪,北擊胡狄,南抗韓、魏,東退強齊,西卻暴秦,拓地千里,巍巍乎如泰山屹立,何來累卵之危,存亡之說?”
衆人一看,卻是新上任的上將軍趙豹。
蘇秦微微一笑,朝趙豹拱手道:“趙將軍少安毋躁,聽蘇秦細說。人之安危在於所處環境,國之安危在於所處大勢。大勢危,雖有破軍殺將之功,難逃厄運,曾經強大一時的鄭國就是這樣亡國的。大勢安,雖有大敗卻無傷宗祠,泗上弱衛就是這樣求存的。趙地方圓兩千裡,甲士數十萬衆,糧粟可支數年,乍看起來堪與大國比肩。然而——”環視衆人,話鋒一轉,言辭驟然犀利,“趙有四戰四患,諸位可知?”
衆人面面相覷,趙豹面現怒容,嘴巴幾次欲張,終又合上。
看到冷場,肥義插道:“是何四戰四患,請蘇子明言。”
蘇秦侃侃說道:“四戰者,魏、秦、齊、韓也。諸位公論,自趙立國以來,與四國之戰幾曾停過?”
舉座寂然,有人點頭。
“四患者,中山、胡狄、楚、燕也。”
一陣更長的沉寂過後,趙豹終於憋不住,冷冷一笑,敲幾喝道:“縱有四戰四患,奈何趙國?”
蘇秦對他微微一笑,語氣不急不緩:“趙將軍說出此言,當爲匹夫之勇。由此觀之,趙國之危,更在心盲。”
趙豹忽地一聲推開几案,跳起身來,手指蘇秦,氣結:“你——”
安陽君白他一眼,趙豹看見,氣呼呼地復坐下來,伸手將几案拉回身前,因用力過猛,几案在木地板上發出“吱吱”聲響。
安陽君微微一笑,轉問蘇秦:“請問蘇子,何爲心盲?”
“回安陽君的話,”蘇秦朝他拱拱手,“心盲者,不聽於外,不審於內也。趙國自恃兵強士勇,外不理天下大勢,內不思順時而動,與天下列國怒目相向,動輒刀兵相見,一味爭勇鬥狠。趙國長此行事,上下不知,宛如盲人騎瞎馬,難道不是危若累卵嗎?”
蘇秦如此不分青紅皁白地一棒子打下來,莫說是趙豹等武將,縱使一向以沉穩著稱的安陽君,面上也是掛不住了,輕輕咳嗽一聲,緩緩說道:“依蘇子之見,天下大勢做何解析?”
“大國爭雄,小國圖存。”蘇秦一字一頓。
“請問蘇子,”肥義插上一句,“大國、小國可有區分?”
蘇秦微微一笑:“人之強弱唯以力分,國之強弱唯以勢分。成大勢者爲大國,成小勢者爲小國。”
“以蘇子觀之,”肥義接道,“今日天下,何爲大國,何爲小國?”
“就方今天下而論,成大勢者,秦、齊、楚也,此三國當爲大國。之於其他,皆爲小勢,當爲小國。”
蘇秦又是出語驚人,衆人無不詫異。
趙豹喝問:“敢問蘇子,難道霸魏也是小國?”
蘇秦微微一笑:“魏乃強弩之末,其勢不能穿縞,如何敢稱大國?”
趙肅侯微微點頭:“嗯,說得好!以蘇子之見,危在旦夕的不只是趙國,韓國、魏國也在其中了。”
“君上聖明!”蘇秦揖過,轉掃諸臣一眼,緩緩說道,“智者不出門,可知天下事。諸位皆是胸懷天下之人,請開眼觀之:方今天下,東是強齊,西是暴秦,南是大楚。齊有管桓之治,農藝之達,漁鹽之利,且風俗純正,士民開化,農桑發達,負海抱角,國富兵強;秦有關中沃野千里,民以法爲上,多死國之士,更得商於、河西、函谷諸地,成四塞之國,進可威逼列國,退可據險以守;楚得吳越諸地,方圓五千裡,民過千萬,地大物博,列國無可匹敵。此三國各成大勢,各抱一角,將三晉圍在中間。打個譬方吧,三個大國如同三隻餓狼,韓、趙、魏三晉如同三隻瘦鹿。三狼各抱地勢,將三鹿擠在中央,你一口,我一口,不急不緩地撕扯咬嚼,此所謂逐鹿中原。三鹿卻不自知,非但不去同仇敵愾,反倒彼此生隙,鉤心鬥角。天下大勢如此,能不悲夫?”
蘇秦之言如一股徹骨的寒氣直透衆人,衆臣無不悚然,面面相覷,誰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姬噲、樓緩、趙雍等人也終於明白蘇秦的機謀,會心點頭。
趙肅侯臉色凝重,輕輕嗯出一聲:“依蘇子之言,三晉別無他途,唯有合縱了。”
“君上聖明!”蘇秦再次拱手道,“東西爲橫,南北爲縱。三晉結盟合一,就不是鹿,而是一隻虎。外加燕國,四國縱親,其勢超強。向東,齊不敢動,向西,秦不敢動,向南,楚不敢動。三個大國皆不敢動,天下何來戰事?天下無戰事,趙國何來危難?”
即使趙肅侯,也不得不對蘇秦的高瞻遠矚及雄辯才華表示折服,而且,他要的也正是這個效果。沉思良久,肅侯環視衆卿,神色嚴峻地說道:“諸位愛卿,蘇子的羣狼逐鹿之喻,甚是精闢,不知你們感覺如何,寡人可是出了一身冷汗哪!蘇子倡議合縱三晉,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安陽君抱拳道:“三晉縱親固然不錯,蘇子卻是忽略一事,縱使趙、韓願意縱親,魏卻未必。魏國雄霸中原數十年,幾年前雖有河西之辱,可今有猛將龐涓、賢相惠施,國力復強,斷不肯合!”
“嗯,安陽君所言甚是,”肅侯連連點頭,轉對蘇秦,“魏罃向以霸主自據,如何能與寡人爲伍?再說,前幾年,魏罃失道,又是稱王又是伐衛,引起列國公憤,寡人與他因此而生許多隔閡,若是與他縱親,只怕有些難度。”
蘇秦微微一笑:“君上大可不必掛心於此。今之魏國是強是弱,諸位皆有公判,天下皆有公判,蘇秦不必再說。至於龐涓、惠施,雖是大才,卻也有限。惠施過柔,龐涓過剛。柔則乏力,剛極易折。再說,魏國一向不缺大才,昔有公孫鞅,近有公孫衍,在魏皆是閒散,在秦卻得大用。”略頓一下,斂起笑容,“退一步說,縱使魏勢復強,三晉縱親對魏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魏王若是不傻,必會合縱。”
“哦,”肅侯問道,“合縱對魏有何益處?”
“正如君上方纔所言,前幾年魏國失道於天下,稱王伐弱,東戰於衛,西戰於秦,更與列國爲敵。今日之魏,西有河西之辱,與秦人不共戴天;東有相王之辱,與齊人互爲仇視;南有陘山之爭,與楚人構下新怨;魏王別無他途,唯有與韓、趙縱親,方能在中原立足。”
趙豹急道:“如此說來,三晉合縱,魏國得此大利,趙國豈不虧了?”
“將軍差矣。”蘇秦笑道,“三晉縱親,趙國非但不吃虧,反倒得利最大。”
“此言何解?”
“因有韓、魏。趙不患楚,因有燕、魏、韓;趙不患齊,因有韓、魏,趙不患秦,其中道理,在下不說,將軍想也明白。”
列國彼此制衡,這是人人皆知之事,趙豹不得不點頭稱是。
趙肅侯掃視衆人一眼:“合縱一事,諸位可有異議?”
衆臣異口同聲道:“我等沒有異議,但聽君上聖裁!”
“好!”趙肅侯朗聲說道,“三晉本爲一家,合則俱興,爭則俱亡!衆卿既無異議,寡人意決,策動合縱!”轉向樓緩、肥義,“具體如何去做,就請二位愛卿與蘇子擬出細則,奏報寡人!”
二臣起身叩道:“微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