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臏榻前,婢女跪於一側研墨,孫臏右手執筆,在竹簡上一筆一畫地認真書寫。
範廚手提飯盒,走進院子,小聲稟道:“孫將軍,歇會兒吧,午飯來了!”
孫臏拱手道:“有勞範兄!”
婢女拿走木板、竹簡及其他用品,候立於一側。範廚突然一拍腦門:“對了,將軍愛吃鹹蛋,小人卻忘帶了!”轉對婢女,“姑娘,鹹蛋就在案板上,你腿腳快,速去拿來。”
婢女答應一聲,碎步離去。
範廚走至院中,四顧無人,急回房中,從袖中摸出公子華的書信,跪下稟道:“有人託小人捎一書信與將軍,務請將軍無人時拆看。”
孫臏大吃一驚,凝視範廚,見他如此鄭重,知非尋常書信,伸手接過,放入枕下,拱手道:“謝範兄了。”
範廚見到恩公所託之事已經辦妥,這才取出飯菜,擺於幾前。不一刻,婢女拿着兩隻鹹蛋回來,呈與孫臏。
孫臏用完餐,範廚拿上餐器,自回竈房。
孫臏轉對婢女道:“姑娘,我想打個小盹,你也累了,關上房門,到偏房歇去。”
婢女答應一聲,退出門外,關上房門,卻不敢去偏房歇息,只在院門外候立。
孫臏從枕下取出書信,啓開讀之:
驚聞將軍蒙冤,在下心如刀絞。經多方查證,在下竊知,誣陷將軍者,武安君是也。事出突兀,在下驚愕之餘,急告將軍,望將軍小心爲上。
望春樓對局人木雨虧
孫臏讀畢,急將信函合上,閉眼沉思許久,自語道:“不可能!”頓有一時,再次搖頭,“此事斷無可能!”
又過一陣兒,孫臏再次拿過信函,細讀一遍,再閉眼睛思忖有頃,恍然悟道:“嗯,我明白了。秦人所欲者,魏也;秦人所懼者,我和賢弟也!眼下看來,我受陷害,或是此人所爲!前番此人約我對弈,若非陛下點破,我仍不知是計。今番他又寫來此書,必是再行離間之計,好使我兄弟反目,以利秦人。且罷,待賢弟來時,我當言及此事,讓他有所提防纔是。”
孫臏想定,將信復置於枕下,安心睡去。
及至傍黑,龐涓回府,因是惦念《孫子兵法》,匆匆用過晚膳,急與龐蔥趕至小院,於孫臏榻前坐下,將被子掀開,細細察看孫臏傷勢,輕聲問道:“孫兄,今日感覺如何?”
孫臏點頭道:“好多了,只是癢得鑽心。”
龐涓呵呵笑道:“癢是好事。只要發癢,就說明傷口在癒合了。看這樣子,不消多久,孫兄就能下炕了。”
“是該下炕了!”孫臏亦很高興,“一天到晚躺在榻上,憋屈得很。再說,坐在榻上寫字,真還不行,一個時辰也寫不出幾行。”
龐涓從几案上取過竹簡,掃過幾眼,讚道:“孫兄坐在榻上,也能寫出如此好字,實令涓弟歎服。寫完幾篇了?”
“這是第三篇,也就完了。”
孫臏陡然想起書函的事,將手伸入枕下,摸到書信,正欲拿出,卻見龐涓扭頭望向婢女:“今日範廚共送幾菜?”
婢女叩道:“四菜一湯。”
“嗯,報上名來。”
“四菜是青菜、豆腐、臘肉、鹹魚,一湯是薺菜蛋湯,外加兩隻鹹蛋。”
龐涓眉頭一皺,眼睛一橫,轉向龐蔥:“蔥弟,召範廚來。”
龐蔥轉身,正欲離開,孫臏心頭一凜,急問:“賢弟,召範廚何事?”
龐涓怒道:“本府雖窮,參、茸之物不是沒有。孫兄傷勢正在癒合,營養最是關鍵。這些菜餚皆是尋常百姓盤中之物,這廝卻做來與孫兄吃,豈不找打?”
孫臏笑道:“賢弟,此事與範廚無關。這些菜餚均是臏所喜食,菜譜也是臏親筆書寫,範廚不過奉命做出而已。賢弟要責,責臏好了。”
“若是這麼說,涓弟暫先饒過這廝。”
孫臏低頭思忖:“看來,書信之事真還不能告訴賢弟。他若知曉,必要追查書信出處,豈不害了範廚?”這麼想着,摸到書信的右手也抽出來。
龐涓卻未注意,掃一眼几案上孫臏寫就的竹簡,笑道:“孫兄,涓弟實在憋不住了,這些竹簡,暫先拿回去拜讀。”言訖,動手將竹簡悉數納入袖中。
孫臏亦復一笑:“賢弟儘可拿去,只是——”
“孫兄直言。”
“這些均爲臏之記憶,草率之間,尚不確切。臏之本意,是想全部寫出,細加斟酌,待確認無誤之後,打總兒交付賢弟。”
“嗯,如此也好。”龐涓連連點頭,復從袖中掏出竹簡,“涓弟暫先放下,待孫兄寫畢,打總兒拜讀更好!”
自認龐涓夫婦做義父義母后,小白起時常受邀到武安君府寄住,往往一住就是數日。綺漪過於思子時,就使老家宰接他回來。龐涓多不在家,瑞蓮孤苦難耐,最樂於小白起陪在身邊。每當家人來接,瑞蓮總是依依惜別,臨出門還要再三叮嚀他早日歸來,好像他回的不是家,而是去串個親戚。
這日也是如此,瑞蓮剛一張口,小白起就滿口應下,二人商定兩日後返回。
這邊也是母子天性,幾日不見,如隔三秋,一見面就摟作一團。親熱一時,小白起推開綺漪,急不可待地拿出龐涓特別爲他定製的紅纓槍道:“娘,看孩兒舞給你看!”
白起走至空場,將一杆小槍舞得有招有式,呼呼風響。
轉眼兩日將過,白起早早起牀,走至場中練過一陣槍法,即向綺漪辭別,說要去義父家。綺漪捨不得,不欲他去。白起跪下,三拜後說道:“娘,好男兒自當言而有信,孩兒既已答應義母,自當前去履約,否則就是失信。待孩兒前去拜過義母,向她稟明孃親思子之心,然後辭別義母,再回來陪娘如何?”
聽到白起說出此話,綺漪暗吃一驚,點頭讚許。看到兒子小小年紀已這般懂事,白虎心中一動,對白起道:“起兒,來,隨爲父前去一處地方。”
白起點點頭,跟在父親後面,徑直來到宗祠。父子二人跪在列祖列宗靈前,拜過幾拜,白虎指向白圭的靈位:“起兒,你可知這一靈位是誰?”
“回稟父親,是先祖父。”
“給先祖父叩頭。”
白起面對白圭靈位連拜數拜,擡頭望着白虎。
白虎凝視兒子,猶豫許久,似是下定決心,神色莊嚴地問道:“起兒,回答爲父,你姓啥名誰?”
白起又驚又疑:“回稟父親,兒子姓白名起。”
“此名從何而來?”
白起指着白圭的靈位:“是先祖父爲兒子起的。”
“先祖父爲何取此‘起’字?”
“起者,開始走也;起者,自己走也!”白起背誦起母親自幼教給他的句子。
“很好。”白虎拍拍他的小腦袋,“你再回答爲父,今年幾歲了?”
白起越發怔愣:“回稟父親,白起年方七歲。”
白虎重重點頭:“起兒,你年已七歲,該做大事了。”
聽到父親要他做大事,白起激動異常:“回稟父親,白起年已七歲,能做大事了,父親但有吩咐,起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白虎表情越發嚴肅,“爲父託你去做一件大事。”從袖中摸出一隻錦囊,“你到義父家中,設法見到孫伯父,將此物轉呈於他。”
白起望着錦囊:“請問父親,此是何物?”
“這是大人的緊要之物,你呈與孫伯父時,萬不可使他人知曉!”
“也不告訴義父?”
“是的。”白虎鄭重點頭,“不只是你義父,即使你的孃親,也不可告訴。還有,自今而後,你須記住爲父之言,對此事守口如瓶,任他何人,任他說什麼,哪怕是把刀槍架在脖子上,你都不可泄露半點!”
白起思考一會兒,鄭重接過錦囊,跪地叩道:“父親放心,白起已經七歲了!”
白虎拍拍兒子的頭:“好兒子,爲父信任你!”
白起將錦囊貼身藏起,與老家宰一道前往武安君府。瑞蓮早已候在門外,一見他來,自是一番親熱。白起花費一個上午陪伴義母,及至後晌,瑞蓮累了,自去房中歇息,白起就到後花園裡玩耍,尋機轉入孫臏小院。
白起一蹦一跳地跑進院中時,孫臏伏在榻上,正在一筆一畫書寫。
白起走在榻前,跪地叩道:“白起叩見義父。”
孫臏放下筆,慈愛地笑道:“起兒,快快請起。”
白起再次叩道:“白起謝義父。”
孫臏拍拍他的腦袋:“起兒,這幾日不見你來,義父還在念你呢!”
“回稟義父,孃親思念小起,要孩兒回家幾日,今日方來。”
“好好好,你來就好!再過幾日,待義父傷勢好了,就到院子外面陪你玩去。”
“謝義父。”白起把眼睛瞄向婢女手中的幹墨,望着她笑道,“姐姐,你教小起研墨,好嗎?”
婢女驚道:“少爺,使不得呀!研墨是下人做的,少爺是貴體,做不得!”
白起纏住鬧她:“姐姐,你就教教我吧,我要爲義父研墨!”
婢女無奈,只得望向孫臏。
孫臏笑道:“姑娘,你就讓他研吧,這孩子靈透呢。”
婢女猶豫一下,將手中幹墨交予白起。白起興奮地接過幹墨,一本正經地研磨。孫臏見他研得有模有樣,高興地讚道:“小起兒,你研得真好。”
白起擡頭笑道:“謝義父誇獎。”轉又對婢女,“姐姐,你給我做只柳哨好嗎?”
婢女爲難道:“如何去做柳哨?”
“這個容易,”白起笑道,“你到池邊折一條柳枝回來,我教姐姐如何做柳哨。”
婢女笑道:“這敢情好。”說罷走出屋子。
聽她走遠,白起察知院中並無他人,趕忙跪下,從最裡層衣服裡摸出錦囊,雙手遞予孫臏:“家父要白起將此錦囊親手呈予義父,不可使外人知曉!”
想到白虎曾經承諾爲自己洗雪冤情,孫臏略怔一下,接過錦囊,拍拍白起的腦袋:“起兒,你小小年紀就如此精靈,將來必成大器。”
白起再拜道:“謝義父誇獎!”
是日夜間,孫臏趕走僕從,撥亮油燈,拆開錦囊,細細讀之:
孫將軍,在下查實,捎信之人名喚苟仔,爲武安君所使。在下欲捕此人,武安君察覺,先一步殺之滅口。武安君爲將軍師弟,更爲在下恩公。然事實如此,不容在下不信。另,縱觀朝中,力可影響陛下、加害將軍者,非武安君莫屬。鑑於此案通天,在下力微,愛莫能助,只能訴諸實情,望將軍速圖脫身之計。閱後焚之,切切。
白虎
孫臏讀畢,目瞪口呆,好半日方纔愣過神來,急從枕下取出範廚送來的書信,兩相比較,內容竟是出奇一致。
孫臏再三看過,將兩信置於燈上,盡皆焚之。
孫臏躺回榻上,閉上眼睛,任兩行淚水悄無聲息地淌出眼瞼。
翌日晨起,老醫師早早來到院中,爲孫臏換藥。
醫師解開縛帶,高興地說:“恭喜孫將軍,傷口癒合,已結痂了。”
孫臏點頭。
老醫師換過藥,重新包好縛帶,一臉喜氣,顧自說道:“有痂說明已生新皮。將軍,不出七日,此痂當脫,新皮自出,將軍此傷,也就痊癒了。”
孫臏並不接話,只是怔怔地坐在榻上。
老醫師覺得奇怪,打眼望向孫臏,見他兩眼浮腫,想是失眠了,不無關切道:“將軍昨夜是否未睡?”
孫臏再次點頭。
老醫師想了一下:“許是這傷口癒合,將軍癢得難受,這才失眠的?”
孫臏搖頭。
老醫師一怔,望着他道:“既然不是這個,將軍爲何睡不去呢?”
孫臏輕嘆一聲:“唉,外傷雖愈,內傷卻是加劇了!”
“內傷?”老醫師摸不着頭腦了,“什麼內傷?草民摸摸脈看。”
老醫師摸過脈相,察過舌苔,折騰半晌:“將軍脈相甚好,草民看不出有何內傷。”
孫臏苦笑一聲:“晚生內傷,晚生自知。請問先生,晚生今日可下榻否?”
老醫師搖頭道:“結痂期間,將軍更不能亂動。膝爲緊要關節,稍一活動,痂必脫落。再生新痂,又需時日了。”
“謝先生了。”
醫師走後,婢女侍奉他洗梳,老男僕拿來便器,剛出完恭,範廚那邊就又送來飯食。
孫臏無心吃飯,隨便劃拉幾口,打發範廚走了。
婢女看看時辰,準備好竹簡,悄無聲息地開始研墨。孫臏看一眼榻邊堆放得甚是齊整的竹簡,問道:“姑娘,共寫多少片了?”
婢女稟道:“回將軍的話,奴婢昨日數過,已寫五十片了。”
孫臏點點頭道:“昨夜頭疼一宵,未能睡好,今日就不寫了。姑娘先忙別的去,我若有事,再喚你來。”
“奴婢遵命。”
看到婢女退出,房中再無他人,孫臏閉上眼睛,將這些年來與龐涓共同度過的日子盤點一遍,從宿胥口相遇,到大梁歷險,再到鬼谷數年,龐涓爲人雖說狠辣,倒也是個爽快之人,更是視他爲好友,也算是有恩有義,未曾有過欺瞞。只這兩年,龐涓竟是變了。
“唉,”孫臏思忖有頃,長嘆一聲,“必是好勝之心害了師弟!谷中之時,師弟處處與我爭鋒,今日見我遠勝於他,心自變了。”
孫臏坐在榻上,任思緒海闊天空,信馬由繮,眼前接連浮出孫機、孫操、孫安、慄平、隨巢子前輩、先生、玉蟬兒、大師兄、蘇秦和張儀等人,越想越是傷感。
胡思亂想一陣,孫臏悲從中來,禁不住滾下淚來。
傷心一會兒,孫臏忽又想起白虎信中所寫的“望將軍速圖脫身之計”,陡然打個驚愣,顧自嘆道:“眼下看來,我的價值,只在這部兵書。一旦兵書寫成,師弟既生此心,必不容我。我既是罪人,又是廢人,且又身在虎穴,師弟若要殺我,就如捻死一隻螞蟻……”想至此處,淚水再出,“唉,眼下淪入這般境地,叫我如何脫身?”
又怔一時,孫臏的思緒再次回到鬼谷,記起臨別之時鬼谷子曾對他諄諄告誡:“你的名字需改一字……可將‘賓’字改爲‘臏’字,以使你有所進取……你與龐涓同朝事主,凡事多留一下心眼……”
孫臏眼中淚出,喃喃自語:“先生,您將一切都料到了,只是弟子愚拙,未能領悟您的苦心。如今弟子身陷囹圄,請先生教我脫身之計。”
語至此處,孫臏靈機一動,陡然想起一事,自語道:“對了,臨別之時,先生付我錦囊一個,囑我於緊要時啓之。眼下當是緊要之時,何不啓之?”
孫臏想定,噌噌幾下脫去身上衣物,撕破內中夾層,從中取出一個錦囊。孫臏手拿錦囊,望空禱告一番,小心翼翼地拆開,裡面現出一片絲帛,上面別無言辭,唯有一個大大的“風”字,且沒有居中書寫,而是略偏右下。
孫臏凝視絲帛,良久不得其解。孫臏將絲帛收起,閉目凝神,進入冥思。
有頃,孫臏睜開眼睛,拿出絲帛,擺在面前,看過一時,口中自語道:“這個‘風’字,究竟有何深意?此絹僅此一字,視其大小,甚是尷尬,若加一字,無處可加,若是不加,先生爲何又不居中書寫?”又審一時,心底陡然劃過一道亮光,“此‘風’當是半字,尚有短缺!”
然而,短缺什麼呢?
孫臏再次入冥思,靈機又是一動:“是了!我受刑身殘,久居牀榻,當是病人。病人得‘風’,當是此字了!”迅即取過筆來,在“風”字上加上一個“疒”頭,再視此字,剛好寫滿絲帛,點頭道:“風者,‘瘋’也!”
孫臏悟出先生的錦囊授計,擊打火石,點燃油燈,將錦囊、絲帛一併焚之,望空揖拜,泣道:“謝先生教弟子脫身之計。”
及至傍黑,龐涓急來,趨至榻邊,不無焦慮地說:“涓弟剛回府中,聽聞孫兄昨夜一宵未眠,急切趕來。孫兄怎麼了?”
孫臏微皺眉頭,苦笑一聲:“謝賢弟掛念。昨日夜半,臏夢中醒來,頭疼欲裂,竟是難以入眠,是以今日倦怠。”
龐涓不假思索,朗聲應道:“是了。眼下正值冬春之交,季節變換,孫兄體弱,想是受到風寒侵襲。待涓弟召個醫師,爲孫兄診治!”
“賢弟大可不必!”孫臏連連搖頭,做出個笑,“今日觀之,已無大礙。午後辰光,臏已熟睡一個時辰,頭疼略減一些,今夜若是無事,明日或就好了。”
“也好。”龐涓見孫臏神情輕鬆,知無大礙,轉過話頭,“聽說孫兄傷口結痂,數日之內將會痊癒,涓弟甚慰。待孫兄痂去之日,涓弟就在府中大宴羣臣,爲孫兄慶賀!”
“臏是罪人,不便太過鋪張!”
“對對對,”龐涓迭聲道,“孫兄所慮極是。這樣吧,涓弟只請殿下與梅公主如何?”
“謝賢弟厚愛。”
龐涓將目光轉向几上的竹簡,拿過幾片,匆匆讀過,轉頭問道:“孫兄,寫好幾篇了?”
“此書共有一十三篇,臏寫十餘日了,僅成八篇,甚是慚愧!”
龐涓放下竹簡,笑道:“孫兄不可急切,慢慢寫來就是。”
“賢弟放心,”孫臏應道,“待臏傷愈之時,即可下榻。餘下篇目,不消數日,當可一揮而就。”
“有勞孫兄了!”
接後幾日,正值春耕大忙。魏惠王親率百官至郊野扶犁躬耕,夜宿逢澤別宮。龐涓自是全程陪同,至第六日方回。
剛一回府,龐涓就與龐蔥匆匆趕赴孫臏小院,見孫臏兩手抱頭,端坐榻上,表情甚是痛楚。
龐涓大驚,急問:“孫兄,你……這是怎麼了?”
孫臏一語不發,有頃,指指腦袋,再次閉目。
龐涓看看几案上的竹簡,見仍未多出一片,眉頭微皺,退出小院,回到自己書房,使龐蔥召來範廚、醫師、婢女、男侍等人,逐一詢問。
婢女稟道:“這幾日來,孫將軍日日都嚷頭疼,有時疼得抱頭捶胸,未曾寫下一字。”
龐涓轉向範廚:“孫將軍飲食如何?”
範廚叩道:“回稟主公,孫將軍飯量陡然增大,平日四菜一湯,孫將軍吃不過一半,只此幾日,孫將軍每頓幾乎全都吃光。小人無奈,只好加大供量。”
龐涓凝住眉頭,在屋中連踱幾個來回,停住步子,問老醫師道:“孫將軍傷情如何?”
醫師叩道:“回稟大將軍,孫將軍左膝之痂昨日已落,右膝之痂今夜當落。昨日後晌,孫將軍已經試着下榻,以兩手撐地移動數步。照醫理上說,孫將軍外傷已是痊癒。”
“孫將軍何以頭疼?”
“草民只醫外傷,頭疼屬於內傷,草民醫術膚淺,看不出病因。”
“嗯,”龐涓點頭道,“這也有理。”
老醫師又道:“孫將軍既已痊癒,請問大將軍,草民是否可以回鄉探望老母?”
“你可以走了!”龐涓點點頭,轉對龐蔥,“老先生醫治孫將軍有功,再賞五金!”
老醫師連拜幾拜:“謝大將軍重賞!”
龐蔥吩咐範廚、婢女領他前去賬房,支取五金,見他們走遠,轉對龐涓道:“大哥,孫將軍確實是突患頭疼,前日小弟就說爲他請個醫生,孫將軍想是怕添麻煩,只說無事。小弟去問醫師,他說單從脈相上看,並無大礙,小弟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龐涓略想一下,對龐蔥道:“再觀一夜,若是明日孫將軍依然頭疼,就請醫師診治!”
“小弟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