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是每一個夜晚都平靜。

杜堂堂單手插在褲兜裡,腳步聲疲憊,卻把一條幽深的小巷走得殺氣四伏,天上偏偏又少了月亮,漆黑一片,陰森森地吹着風。

很蕭瑟,很蒼涼。

要去溫煥開的酒吧,有無數條路可以走,她單單選了最危險的一條捷徑。

杜大小姐從來不擔心夜間出行的安全問題,不是因爲沒有讓人垂涎的外貌,而是說,她纔是本市最大的安全隱患。

不過,在這條小巷裡,同樣有個不怕危險的人在走着,但那人遠沒有杜堂堂這麼強悍的戰鬥力。

不遠處,一把鋒利的匕首,貼着一個長卷發女人的脖子,明顯是挾持,但被威脅的人淡定從容,不疾不徐道:“我身上就二百塊錢。”

搶劫的男人一隻手勒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在她包裡翻找,惡狠狠地說:“別他媽亂動。”

長卷發的女人雙手下垂,很老實,一動不動。

翻了半天,那人錢包裡果真就兩張粉紅的票子,搶匪覺得不划算,又拿走了她的手機,藉着屏幕照明的時候,發現了女人右耳上的一隻珍珠耳環。

“摘下來!”

女人一愣,本來平和的語氣立刻生硬起來,“這個,你不能拿。”

“少廢話。”搶匪不耐煩,說着話把錢和手機塞進自己口袋裡,去拽她的耳環。

捲髮女人吃痛,吸了口涼氣,下垂的手指一個翻轉,露住指間一根細小的針,隔着衣服,一剎那刺進身後歹徒的手臂裡,迅速推動活塞,將注射器裡的液體全數打進對方身體。

歹徒措不及防,確切的說,是針管刺進身體的瞬間就動彈不得,任憑她完成了動作,軟軟地倒了下去。

本來是被挾持的柔弱女人和兇狠惡徒之間的戲碼,一轉眼變成了手持不明藥劑的可疑分子和兇狠惡徒之間的黑吃黑。

真有意思。

杜堂堂在不遠處駐足,默默觀賞完這一幕。

捲髮女人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巾墊在手裡,把被搶走的錢和手機,從昏倒的搶匪身上取了回來。

起初,杜堂堂以爲她是不想留下指紋痕跡,沒料到對方在拿完自己的東西后,順手把紙巾連同用完的注射器,一起丟在了搶匪身上。

這樣看來,她也許只是單純的潔癖而已。

杜堂堂輕笑一聲,從黑暗中走出來,快走到那人身邊時,才被發現。

“你沒事吧?”她半真心半假意地關切了一句。

捲髮女人抽出張新的紙巾,不斷擦拭剛纔被搶匪接觸到的後頸,聽見有人說話,立刻望向聲源,“是誰?”

“路過的。”杜堂堂回答得言簡意賅。

“如果你有足夠的理解力,就應該明白我的問題是在確認你是否危險。”女人盯着她,緩緩退了兩步,語氣高傲,“沒有人會關心一個陌生人的身份,況且你在我面對危險時選擇了旁觀——當然,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只是爲你感到可悲。”

光線不足,杜堂堂只能看見她的眼睛睜得很大。

三個字換來那麼長一串話,這人是有病吧……

杜堂堂看着對方一步步走出了小巷,直到消失。她蹲下來伸手探了探,倒黴的劫匪還有呼吸心跳,但在重度昏迷中,拾起那支被丟下的注射器,她用一根手指捏碎,丟在了垃圾桶裡。

溫煥的爲人懶散,願意投資的東西一直是吃喝玩樂的娛樂型產業,這家酒吧也是她的產業之一。

不鬧騰的一家店,光線昏暗的地方坐着一對對的戀人,被水晶簾和小屏風隔開,適合安靜地喝點東西聊聊天,不過仔細一看就發現,那些戀人都是同一個性別。

杜堂堂不是這裡的熟客,不過服務員明顯認識她,客氣道:“杜小姐是嗎,樓上包廂233,溫老闆在等您。”

她一言不發地走上樓梯,順便收穫了無數曖昧不明的目光,敲了兩下包廂的門。

“師姐,你來了。”開門的人是時承雨,露出一張青澀不自在的臉,估計是被上來時被樓下的風情嚇着了。

也是,在這個地方,除了溫煥,誰能自在的了?

溫老闆斜靠在沙發上,屁股不離沙發,抻着上身去夠茶几上放着的雞尾酒,看見杜堂堂進來,對她笑了一下,“可算來了,還以爲你明天才能回來呢。”

“懶死你。”杜堂堂沒接話,走過去挨着她坐下來,順便把酒杯遞過去,她們看起來關係很近。

時承雨關好門,也跟着坐在對面的沙發上。

這兩人走路的姿勢很特殊,腳跟着地的方式和普通人無異,但一步邁出運力到腳尖時,總要踮一下,如果走得快了,就完全是用腳尖在運動,腳跟絕不着地,這樣一來跑得再快,也半點聲音都沒有。

當初在溫煥的咖啡店,時承雨來買東西,就是這種步伐讓她發覺了他和杜堂堂的關係。

師出同門,她也聽杜堂堂說起過,有一個叫阿時的師弟。

溫煥抿了一口雞尾酒,一手舉着杯子送她脣邊,拉長調子道:“堂——堂,給你接風的。”

“不喝。”杜堂堂本來面色平和,聽到接風這兩個字,心情不佳,臉也陰沉了下來。

溫煥從她的態度裡隱約察覺出原因,試探道:“怎麼,沒搞定?”

杜堂堂蹙起眉尖點點頭,斟酌着說:“八大武館,果然不一般。”

“連你都拿不下,看來很厲害了。”她把酒杯放在桌上,收起笑嘻嘻的表情,很配合室內嚴肅的氣氛。

兩個人沉默半晌,都沒說話。

杜堂堂出身武道世家,這些年又開辦武館搞連鎖健身房,賺了不少銀子。更來錢的行業還不是這些,而是杜家開在市郊的保鏢公司。

專業,嚴謹,負責,加上高強度訓練下的身手,別說整個帝都,放眼全國,哪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僱的不是杜家的私人保鏢?

就是杜堂堂本人,也蟬聯過四屆全國武術冠軍,因爲出招氣勢磅礴乾脆利落,所以得了個“雷霆”的稱號。

這都是一代代傳下來的本事,你散打跆拳道纔多少年,也敢充大?

不過,杜家歷史不短,跟真正的武道名門比起來,還差了點火候。

那就是讓她昨天乘興拜訪,今天敗興而歸的八大武館。

八大武館的名頭對外人來說,遠遠不如杜家這麼響亮,但這八家武館的歷史,卻和武術這個詞的歷史一樣長。

從秦漢時期武術形成流派起,最早習武的八個家族代代傳承,演變成了如今的八大武館,其實也是八個姓氏,八個不同的流派,是武道上的泰山北斗。

如今,八大武館早就沒心思搞那些明面上的東西,勢力盤踞滄州不出,儼然一羣世外高人。

以杜家的身份來說,不能和這八家相提並論,但也是數一數二的,這次杜堂堂代表杜家拜訪八大武館,一是希望得到前輩承認,成爲這八家之下的“第九家”,二是也想求個合作。

“你不會被人打出來了吧?”杜堂堂的心性磨練得很好,輕易不會外露,但溫煥瞧她坐下以後心事重重的樣子,着實不對勁,“嘁,我這裡事情一堆,沒想到你那兒也有麻煩,都不容易。”

不過“被打出門”這個猜測,卻真不是溫煥信口胡說的。

武道上有點資歷的都知道八大武館,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憑什麼大家都是早上五點起來扎馬步,你就比我厲害,還神神秘秘的從不出山,一點戰績也沒有?

一來二去,有幾個好事的——比如杜堂堂這類,隔三差五就去滄州拜訪一下,旅遊景點也沒這麼火爆過。所以從這八家確定以來,就設了一個“總教頭”的職位,推舉出最強的人,專門對付這些不知天高地厚上門踢館的。

舊時稱總教頭,現在卻叫總教練了。

“我和一個人交上手,勉強撐了七招。”杜堂堂艱難地開口,搶過雞尾酒一飲而盡,“然後那人告訴我,她其實還不是八大武館的總教練。”

這下不止是溫煥,連同時承雨都吃了一驚,追問道:“師姐,這還是人的戰鬥力嗎?”

“那個人看着,年紀比我還小。”杜堂堂苦笑着回答,“傳說八大武館裡有不對外的訓練方法,很殘忍,但是能教出堪稱人形兵器的傢伙。我就是去取經的。”

溫煥咋舌,一隻手懶散地搭在她肩膀上,問道:“家裡交代的任務沒完成,你爸不會……”

“不是完全失敗!”杜堂堂拍掉她摸到自己胸前不老實的爪子,臉色緩和了幾分,一口氣把話說完,“我得到了八大武館的一個承諾。他們早就隱退,我家的生意,可以發展起來了。”

也就是說,杜家以後的生意,有了武道上最正統的家族做靠山?

溫煥疑惑道:“不過……你家裡在國內的生意已經到頂尖了吧,這樣一來,也就是對內的說法更好聽,對外還是一樣啊,外人說起武術名門,肯定是先想到杜家。”

“跟天輔一樣,我家裡也打算開拓國外市場了。”杜堂堂顯然也想到這點,“先打出名氣,在美國開辦保鏢培訓公司。”

“打出名氣?”

杜堂堂道:“國外私人對於保鏢的需求更大,問題是如何讓對方認可我們。我已經找了一個非常好的突破口,過幾天就要去美國了。”

“這樣啊……”溫煥清楚,她這一路走過來,能有今天的成果,吃的苦頭不比自己拜師學藝時少。聽她的意思,杜家既然派她進入海外拓展渠道,以後一定會把家族交給她繼承了。

杜堂堂對那個家的一切,執念很深啊……

“正好,幫了你這次,然後我就去忙自己的事,兩不耽誤。”杜堂堂終於從鬱悶的負面情緒裡走出來,從桌上拿了塊小點心吃。

杜家武術造詣最高的繼承人,在八大武館面前居然只扛了七招,太傷人了。

時承雨一直在默默地看她們交談,聽到這句話,猶猶豫豫地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紙,小心地問:“這個……是那天在茶餐廳吃飯的發票,師姐,你說好給我報銷的。”

“找她去。”杜堂堂拍拍小師弟的腦袋,一指溫煥。

溫老闆很自覺地打開錢包,一張張數出粉紅的票子。

“那個,給一半就行了,我們吃飯後來aa了。”時承雨又道。

溫煥聞言,詫異地挑眉,看着那張蓋了紅戳的發票,半天沒吭聲,眼神沉下去。

杜堂堂沒留意這個細節,問她:“一切都完成了,明天收網?”

“嗯,明天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