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可以確定,聶同歌留下來的,是一份特殊的密碼對照本。她用對照本至少傳遞過一次消息,但是對溫煥來說完全沒用。

?這是個人名,還是代號?

唯一可以肯定的,它指的是一個男人。

溫泉旅舍裡入住房間的是個男人,越野車頭撞過來時,有車窗的保護膜阻礙,溫煥只能隱約看見對方帶了口罩遮住臉,不過身形也不像女人。

要不是杜家的保鏢公司訓練區就設在市郊,離高速路口不遠,現在她們早就死了,根本不能悠閒地坐在車裡喝水壓驚。

“水裡加了蜂蜜,有助於體力恢復。”杜颯很細心地提醒,又回頭問,“阿時那裡,有消息了嗎?”

她們和杜颯乘同一輛車,那輛被撞壞車門的奧迪由杜家的人開,在後面跟着。

“下回你記得用幹蜂蜜塊泡水,用別的泡喝起來跟白糖一樣。”溫煥正在看短信,牙齒咬着杯子邊緣,看完以後深深嘆氣,“旅舍的人報警以後才發現,那個人入住時用的是假身份證。”

因爲涉及經濟賠償,有警察參與,雖然這是鄰市的案子,時承雨發動同學關係也不難打聽到。

“這可有意思了……”杜颯玩味地笑笑。

他已經聽溫煥說了些內幕,只是還不知道聶同歌死前的異狀而已。天輔家大業大,被人惦記實屬正常,可被惦記到出人命,未來的接班人還險些橫死公路,真是頭一遭,儘管這接班人早幾百年就和家裡劃清界限了。

“你們洗個澡把衣服換了,一身血也不是個事。”杜颯自己把身體整個扭過來,手臂架在椅背上,支着下巴往後看,還吩咐司機,“回公司吧。”

溫煥後背不能靠,僵硬地把重量壓在另一半身體上,惡狠狠地瞪他:“把你的眼珠子從我的人身上收回去!”

“我可是你救命恩人,看兩眼都不行?”杜颯撇嘴,又嘆息道,“唉,名花都屬於名花了,什麼世道啊。”

陶清揚被他的話逗笑了,看見溫煥警告的眼神,只能硬生生把笑意壓下去。這時候車轉了方向,下了高速,沒過多久,就看到一個佔地面積不小的三層場館立在前面。

從遠處望去,大概比陶清揚高中時的400米操場還大許多,外觀則有點像市體育館,除了看門人以外,這地方沒什麼別的人,入口處立着一行大字:“天衛安保訓練區。”

杜颯幫她們打開車門,陶清揚攙扶着溫煥走出來,徑直往裡去。溫煥對這個地方很熟悉,一進門就直奔浴室。

陶清揚則是徹底被裡面的東西驚呆了。

場館內部明亮開闊,除了中間的一大塊空地以外,周圍陳列着不少健身器材,當然,大部分的器材陶清揚是認不全的,只是覺得那些倒掛在欄杆上做仰臥起坐的人很厲害。

那羣人男多女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訓練,體型精悍,每一寸肌肉都緊到不能再緊,但身材並不像健美先生那樣誇張。

這就是傳說中的天衛啊……

這家公司也找過天輔拍攝宣傳片,天衛的運作模式很特殊,只要交很少的錢就可以接受培訓,等到訓練完畢,根據考覈成績接下不同檔次的委託。公司則從中收取一定比例的費用,在業內口碑很好,無論是人員物品,還是場地安保都做得相當出色。

陶清揚見識過杜堂堂的身手,能悄無聲息地潛入她家裡。雖然杜颯看上去就很不正經,可擲出一根筷子就戳爆了越野車輪胎,也不容小覷。

聽說,天衛公司就是由杜颯接班,而杜堂堂不過是裡面的一名教練而已。

看見杜颯進來,正在訓練的人們紛紛擡頭示意,後者則很瀟灑地衝大家揮手,另一隻手插在西裝口袋裡。

“給我十分鐘。”溫煥頭也不回地喊了一句,衣服上的血漬幹了,皺巴巴的。

“拿上衣服!”杜颯遠遠扔過來一個小包。

溫煥下意識伸手去接,卻忘了自己還有傷口,疼得捂着肩膀呲牙咧嘴,那個包裹也掉在地上,被陶清揚忙不迭撿起來。

訓練區的洗浴條件不錯,陶清揚自己先脫掉衣服,又幫溫煥解釦子。她受傷的位置在肩胛骨偏下,沒傷到筋骨,但玻璃扎進去很深,還打了一針破傷風。

“我傷的是手,又不是腿,你不用這麼攙着。”溫煥哭笑不得,陶清揚幾乎把自己背到她身上了。

陶清揚不理她,堅持把人扶到了女浴室,現在天衛的保鏢們還在訓練時間,浴室裡空空蕩蕩的。她檢查了一下溫煥肩上的繃帶,又用一次性浴帽把傷口那裡罩起來裹好,做了個簡單的防水處理。

水嘩嘩地灑下來,熱氣蒸騰,溫煥站在一邊,看着陶清揚打溼一條毛巾,又用毛巾給自己擦背。

這種懶洋洋被人伺候的感覺很不錯,更何況面前還有個喜歡的人。溫煥卻沒生出任何旖旎的念頭,只覺得溫馨。

陶清揚擦拭的力度不輕不重,很合適,舒服得讓她的傷口都不那麼疼了。

可漸漸的,又伴隨着水蒸氣,蔓延出一種詭異的沉默。

溫煥這才發現,從剛纔開始,陶清揚居然一句話都沒說。

“在想什麼?”溫煥低頭,讓她的手臂劃過自己的脖頸,帶來一片溫熱潮溼。

陶清揚把毛巾再一次浸透熱水,擰得半乾,繞過繃帶區域往下擦。溫煥盯着她溼漉漉的睫毛一會兒,才覺出不對勁:“你不高興?”

還是嚇着了?畢竟今天雖然糟透了,可她沒做什麼惹人生氣的事兒吧。

“唉……”陶清揚吐出一口氣,眼波有些哀傷地掃過來,“我在想,如果那時候我真信了你的鬼話,從車上下去,那你該怎麼辦。”

原來是在琢磨這個。

擦拭過一便身體,溫煥小心翼翼地站在花灑下面,讓能沾水的半邊身子沐浴在水霧中,滿不在乎道:“不怎麼辦,我沒那麼容易死的,應該……吧。”

陶清揚拿着東西下車以後,她還可以拼一把命,去阻攔對方,到時候就算運氣不好丟了命,重要的資料也可以保存下來,不算完全失敗。

“你一向是這樣嗎?從來都不知道珍惜自己。”陶清揚擡起臉,眼角落下的說不清是水珠還是淚。

“我可是很在乎自己生命的。”溫煥當然沒有自我毀滅的傾向,世界上那麼多美食還等她去享受呢,“只是……只有這樣,纔是最划算的做法,生意人,不虧本。”

一個人活着,總好過兩個人都死。她當時受了傷,就算和陶清揚一起棄車逃跑,也撐不了太久。

“你的命也可以用利益衡量?”陶清揚不敢揪着她,乾脆把怒氣發泄在毛巾上。她一直在想,一直在後怕,如果那一刻真的下車走人,她該有多麼後悔。

溫煥無奈地摸摸她頭髮,“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我一點都不好!”陶清揚惡聲惡氣地吼她,“我要是再笨一點,就被你騙了!”下次無論如何,都不能產生離開她的念頭,不對,根本沒有下次了!

“反正你也不怎麼聰明。”溫煥笑笑。

“轉過去!擦背!”陶清揚用毛巾在她腰間蹭出一道紅印子。

溫煥用能活動的那隻手拽住被當成兇器的毛巾,半是求饒半是撒嬌道:“剛剛擦過背了。”

幫她洗完澡,陶清揚才顧得上衝洗自己的一身汗水加上沒弄乾淨的血。溫煥的血流的滿座位都是,怎麼就不見失血過多而虛弱呢,還是活蹦亂跳的。

認真思索半天,她得出一個結論: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對了,你明天老實去上班,不要摻和這件事。”溫煥邊說邊走到更衣室去穿衣服。

陶清揚起初沒聽清,關掉花灑以後,又等她重複一遍,才疑惑道:“爲什麼?”

“這是天輔內部的問題,我以爲不算嚴重,才告訴你。”溫煥的聲音透着懊惱,“早知道會鬧到,我絕對不把你牽扯進來。”

不管怎麼說,陶清揚是局外人,她不應該因此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陶清揚匆匆沖洗一遍,跟着走了出來,得意道:“天輔員工守則第一條,公司發展,全靠你我,人人有責。所以說,憑什麼和我沒關係?”

……溫競淵你沒事制定的什麼破規章制度啊。

溫煥嘴角抽搐,回道:“回頭我就去把守則改了。”

“你!”陶清揚氣結,噔噔噔幾步走完剩下的距離,憤怒的手指幾乎點在了她鼻尖上,“有新線索不準瞞着我!”

溫煥從小包裡取出一件衣服,抖開穿上,安撫她:“不是瞞着你,而是爲你好。你跟我在一起,不是爲了每天玩生死時速,而是好好享樂的。”

同甘共苦,她纔沒那麼偉大的情懷。同甘就夠了,共苦什麼的,還是讓她和自家老爸一起來吧。

陶清揚披着浴巾,幫她溫煥穿上一隻袖子,杜颯給她們的是女款保鏢作訓服,穿起來幹練又舒服。

“好不好,你說了不算,我說了纔算。”

溫煥聞言一愣,驀然想起,自己離家前,也跟溫董事長說過類似的話,只不過她的措辭更激烈一些:“你說爲我好,但我就真的需要你所以爲的好嗎?家裡的貓還覺得死老鼠好吃呢,你怎麼不跟着吃?”

事情似乎重複上演了,真是因果循環,她現在很能體會當年溫競淵的心情了。

“萬一下一個出事的,是你呢?”

陶清揚堅定地望着她,“你的事也是我的,我知道你肯定會護着我。”

“萬一我護不了你呢?”

“沒關係,我們一起面對。”

女人的形象,從來是柔弱的,鐵骨錚錚這樣的形容詞,不適合她們,所以纔會需要一個冷硬一點的男人來彌補。

可是陶清揚不需要。

愛上女人的女人,本質上已經不稀罕男人帶來的,所謂堅毅勇敢的品質做彌補了,她們已經足夠強大,也必須足夠強大。

在高速路上,陶清揚握起方向盤的一剎那,已經有了拼命到底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