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繼父的嫁妝

繼父擅長做葦蓆,那是他打小的手藝活,誰見了都說句好,他來我家的時候,帶了一個嫁妝,按我老家風俗,男的找上門女婿,是可以帶嫁妝的,他的嫁妝就是他的傢伙事,石碾。

我總是取笑他,一塊石頭罷了,至於嗎,山上那麼多石頭,找塊石頭打塊新的就行了。

“不行,那是師傅留給我的,是念想,你個小毛孩,不懂”那是他第一次跟我有點急眼。

一把小小的花生米塞在我手裡,他告訴我說“我那時比你大一點點,家裡人多,不好養活,我又沒有其他兄妹嘴乖,父親就選我去跟別人打席子,師傅很嚴厲,那手上拿個藤條,不聽話就抽,反正家裡人也不會說啥”。

“那你那麼笨,不會跑嗎,傻傻在那捱打,不打你打誰”我不屑的問。

“師傅,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兒子打父親,是要天打五雷轟的,誰敢”繼父擡起手指指天,心有餘悸說道。

“學藝日子可苦了,不過想想現在也值了,學完後,我跟師傅在外面接了幾年活,回家都快二十歲了,日子過得可真快,回家時師傅將這石碾傳給了我,也算個念想。”

我看着那個菱角處有些掉塊的石碾,都覺得破舊,實在不懂其中的感情,大概是因爲我太小了吧。

繼父很愛惜他的石碾,沒事就打一盆水,拿抹布擦擦,大概是風太大了,有時我看到他默默留淚,又快速用袖子擦擦眼淚,繼續擦他的寶貝,然後用一塊紅布蓋住,那塊紅布很新,是我家最漂亮的一塊布了,不允許我們誰碰,誰也不能惦念他的布。

每次他打席前,都要用皁角沫把手洗乾淨,揭開紅布,將紅布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一個盒子裡,等幹完活再拿出來,蓋在石碾上。

母親每次都笑說“你繼父這不是在幹活,這是在舉行他認爲最莊重的儀式………”

下雨天的時候他總是抽着水煙,一個人盤腿坐在那靜靜呆着,不知道爲何,我從未覺得他孤單,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他的寂寞。

“大”,這是我們老家稱呼父親的稱呼,我呆呆地叫着他,不知道咋的就叫出來了,低頭摸摸頭,有點羞澀,順溜跑出去。

他有點反應不過來,平常我們都喊他叔,不喊他大,我們知道自己有父親,認爲喊了他,我們的父親就會被遺忘,那是我們三姐弟的秘密,連母親都不知道的秘密。

雖然有點羞澀,但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喊出口,叫了就叫了,沒啥大不了的。

夏日微熱的風,吹在羞紅的臉上,愈發不好意思了,鳥兒嘰嘰喳喳叫着,似向我道喜,我又有了父親,好像也不錯。

晚飯回來時,繼父偷偷往我的口袋裡裝了幾顆糖,那是我們兩的秘密,那一天,我有了父親,他有了兒子,雖無血緣,好像又多了一層不一樣的羈絆。

土爐的火噼裡啪啦燒着,跟我的心一樣,暖呼呼,熱熱的,嘴角不自覺往上楊了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