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另一頭。
吳秀琴和陸青山正好從一個攤位走了出來。他們今天過來夜市,是來徐金鳳的地攤串門的。
徐金鳳和吳秀琴原來都在勞保站上班,她倆是勞保站第一批下崗的職工,她倆同事了小二十年,陸遠見着她,都得叫一聲徐姨。
徐金鳳家的情況可比吳秀琴家要嚴重的多,他老伴兒身體一直不太好,廠裡去年讓他領半薪辦了病退。她兒子倒是已經成家了,在汽車南站那邊跑摩的,雖說不用她負擔,但是她女兒還在西安上大學,每月都要給寄生活費。所以她一下崗,意味着他們家裡每月少了一項穩定的收入,立時捉襟見肘。
好在廠裡考慮到她家的實際情況,在買斷工齡的補貼上給予了她一定的支持,這纔沒讓她家一下子垮了下去。
不過補貼歸補貼,生活還得繼續,工齡買斷錢總有花完的一天,但她現在五十出頭的年紀,也挺尷尬的,到廠外面去找工作吧,年紀也偏大,而且外面世界日新月異,一切新生事物都要重頭學起,她這個年紀哪裡吃得消?而且徐金鳳素來膽小怕事沒什麼主見,也幹不了下崗創業這種大事。不得已,她只能在廠夜市這裡擺個小地攤,賣掉鞋墊襪子什麼的,一個晚上掙個七塊八塊的,貼補貼補家用,好過於無。
吳秀琴這次過來除了有日子沒見老同事老姐姐了,過來看望看望敘敘舊,還有便是想讓徐金鳳去她的早點鋪上班,幫忙洗洗涮涮,幹些打碗豆漿拿倆包子的活兒,給她打打下手。吳秀琴也是厚道人,給徐金鳳開的工資不低,一個月給八百塊錢,不用她全職,就幹早餐開門營業到收攤那點時間。
徐金鳳一聽自然願意,這可比在夜市賣鞋墊襪子強太多了,她知道這是老姐妹在照顧自己,忙不迭地說着感謝,當場就答應了吳秀琴的邀請,說明天一早五點半,保證準時去幸福早點鋪幹活。
轉身離開徐金鳳的地攤,準備往家方向走時,吳秀琴的眼睛比陸青山要尖,正好瞧見不遠處,兒子陸遠朝他們走來。
而且還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個大長腿的風衣女郎。
吳秀琴看他倆肩並肩地走着,有說有笑,尋思他倆這關係不簡單啊。
她拱了拱陸青山的胳膊肘,低聲說道:“老陸,快看前面,咱兒子!”
“兒子就兒子唄,你有啥好古里古怪的?”
不過當陸青山看見陸遠身邊跟着個風衣女郎時,也微微怔了一下,明白了吳秀琴爲什麼會面色古怪,當即笑道:“這小子帶着女孩兒逛夜市吃東西,應該是在談戀愛嘛。不過孩子已經大學畢業了,也該給他談戀愛處對象了!”
“你懂個啥?”
吳秀琴微微蹙眉,不悅道:“我看這個穿風衣的女孩,好像跟上次那個女孩不是同一個人!”
“上次那個女孩?上次哪個女孩兒啊?秀琴。”
陸青山聽得有些發懵,問道,“怎麼還有其他的女孩?”
吳秀琴提醒他道:“你這狗記性,上次我不是跟你說幫他房間搞衛生的時候,在抽屜裡翻出了一個信封,一個沒注意,裡面掉出來一沓厚厚的照片嗎?照片裡的那個女孩,跟前面這個不是同一個人啊!”
“哦哦哦,我想起來,是有這茬兒,”
陸青山點點頭,不過吳秀琴上次沒讓他看那些照片,他問道,“你不會認錯人吧?興許是換了身衣服呢?”
“那能認錯嗎?”吳秀琴道。
陸青山嘀咕道:“難道咱兒子跟上次那個女孩兒黃了,又新處了一個?”
“我看上次照片裡那個閨女就挺好的,照片裡也挺膩歪咱兒子的,不像要黃的樣子。”
吳秀琴大膽猜測道:“我就擔心這小子吃着碗裡瞧着鍋裡,那頭禍禍了人姑娘,這頭又吊着別人……”
“你可別瞎說,咱兒子沒那麼渣!”陸青山及時爲陸遠正名道。
“這可未必!”吳秀琴冷笑一聲,好像想起了什麼事似的,剜了陸青山一眼,“這玩意隨根!”
“你個老孃們,盡扯些有的沒的,好端端的,怎麼又扯到我頭上了?”
陸青山見戰火居然燒到自己頭上,一時氣得夠嗆,罵道,“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你也好意思再提。當年本來就是瞎特麼傳的事,你還耿耿於懷到現在?我看你是真的……喂喂喂,你幹嘛去?”
陸青山見吳秀琴擡腿,是要奔着陸遠去的,趕緊一把將她拽住,低聲喝道:“吳秀琴,你幹什麼呢?”
吳秀琴道:“當然是跟咱兒子問個明白啊。不然在這兒你猜我猜啊?”
“問個球的問,我看你這老孃們就是腦子不靈光。”
陸青山把媳婦兒拽住之後,教訓道:“萬一兒子真跟上一個女孩黃了呢?你這麼一問,不是讓現在他身邊這個女孩聽着尷尬嗎?人女孩一聽,陸遠的媽媽還惦記着陸遠的前任女友,還不得跟咱兒子分手啊?還有啊,退一萬步來說,假如,我是說假如啊……”
陸青山情不自禁地壓低了聲音,說道:“假如咱兒子真的一腳踩兩船,你這麼去問,不是讓咱兒子尷尬嗎?身邊那個女孩一聽,這還得了?還不得當初給你寶貝兒子一個耳光啊?”
“唔……”
吳秀琴聽着沉默了一會兒,隨後說道:“你倒是想得周全,那咱們現在怎麼辦?不聞不問嗎?”
“當然是不聞不問了,咱兒子的問題,家庭內部解決,別大庭廣衆給他下不來臺階。先撤!”
陸青山說道:“我們假裝沒看見他們。走,你跟我從左邊走,那邊有條路通咱們家屬院區那邊,也能回家。”
說完,陸青山想也不想,拉着吳秀琴轉進了夜市的左邊,混進收攤返家的人流裡,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
“奇怪,我爸媽居然走了?”
陸遠看着老爸老媽朝自己這邊指指點點了一小會兒,本以爲他們會走過來,會問他盧佩姍是什麼人呀之類的話,他也想好了該怎麼回,可別讓他們誤會了,姍姐是自己的女朋友。可誰知道,他倆居然又轉頭走了。
盧佩姍微微掩嘴輕笑了一下,說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大晚上的,夜市裡又燈火恍惚,你爸媽興許還沒看到咱們呢?再說了,看到了又能怎麼樣?”
“呃,是,是不能怎麼樣哈。”陸遠聽她這麼一說,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盧佩姍陸遠又小拘謹又小尷尬的樣子,瞬間明白,不由逗道:“陸遠,你是不是擔心你爸媽誤會我是你女朋友啊?”
陸遠愣了一下,搖頭笑道:“這有啥好擔心的,能有姍姐你這麼漂亮洋氣又上進的女朋友,我爸媽高興都來不及呢,”
“那你呢?難道你不高興嗎?”盧佩姍又問。
“啊?我……”
陸遠突然反應過來,知道被盧佩姍調戲了,立馬反客爲主道:“嘿嘿,姍姐,看來你是暗戀我很久了啊?”
“切。誰暗戀你?要點臉,好不好?”盧佩姍微微皺了皺瓊鼻,一臉鄙視地說道。
陸遠笑道:“那不然你幹嘛這麼在意我高不高興啊?來吧,本帥哥滿足你的願望,來,先牽個小手過過癮!”
“我呸!”
盧佩姍下意識地跳開了兩步,衝陸遠說道:“陸遠,你這不要臉的精神,不跑業務幹銷售,真是屈才了!”
“我當你是誇我了,這不是正在幹着呢嗎?”陸遠說道。
盧佩姍也被陸遠一本正經的樣子徹底折服了,笑道:“真是不要個face!”
很快,兩人出了廠,陸遠直把盧佩姍送到了賓館樓下,纔回了家。
第二天,週六。
陸遠起了個大早,他先是給二毛打了電話,讓他開一下二科辦公室的門,然後把自己的電腦上那些下崗職工的資料打包發到了盧佩姍的郵箱裡。接着,他從老媽的早點鋪裡拿了一袋小籠包子和一杯鹹豆漿,騎着他的自行車來到賓館,給盧佩姍送早飯。
不早不晚,剛剛好八點半。
盧佩姍也不介意陸遠在房間裡,不顧形象地穿着睡衣吃着早點,用着電腦給陸遠發來的那些資料進行歸類歸檔。
要說盧佩姍這工作效率,真是讓陸遠咋舌汗顏,就一頓早餐的功夫,居然從一堆繁瑣的人事資料裡,整理出第一批有紡紗經驗的技術工人來,有男有女,年紀約莫在三十五到四十五歲區間,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人!
她把名單上這些人的聯繫地址和聯繫方式統統隱去之後,通過郵件的方式發送給了已經到華晟集團蕭山分廠任職的康成。
發送之後,還給康成的手機發送了一條短信,言簡意賅:提前十天完成名單,已發郵箱,請查收!
所有工作,有條不紊,一氣呵成。
陸遠拿出手機再看看時間,才九點三十八分。
這工作效率,厲害了,我的姐!
“接下來該去找房子看門臉了吧?”
盧佩姍說着,把手機往牀上一扔,用手指了指房間門,努努嘴,說道:“出去等我!”
陸遠奇道:“幹啥要出去等你?一起走唄!”
盧佩姍翻了翻白眼,輕輕揪了揪自己的睡衣,啐道:“怎麼個意思?你是想看姐姐洗澡換衣服啊?”
“嘿,忘了,忘了,”陸遠哈哈一笑,跑出了房間,在走廊外等着她。
三棉廠所在的這個地方叫浦沿,如今正在搞大發展,所以有很多位置地段都非常好的空門面在招租。
陸遠之前是提議委託房產中介算了,盧佩姍直接來一句,“創業艱辛,時局不易,能省一毛是一毛。”而且,她也說,以後要在這一片生活和工作,趁着陸遠帶她找門面的機會,提前先對這一片的街頭和巷子小區什麼的熟悉起來。
陸遠聽着,怎麼說都有她的道理,也就放棄了找中介的念頭。
不過要在週末找到一個合適的門面房,也不算任務艱鉅。而且陸遠打小就在浦沿這一帶長大,對這塊地方熟得不能再熟了。
不到四點鐘,盧佩姍的小本本上就記錄了好幾處看着都算滿意,也適合掛招牌開公司的空置門面,約莫有五處。
今天的計劃是大體就是掃一遍街面,挑選幾個滿意的門面之餘,也熟悉熟悉街道和交通。明天,盧佩姍就會挨個挨個打電話過去,跟這些空置門面的房東們聯絡。
五點鐘的時候,二毛打來電話,說他和小麗準備出門,去十九隊飯館了。
今天晚飯,陸遠請小麗吃飯,答謝她給自己提供了下崗職工的人事資料。一開始二毛子就夜市擼個串好了,不過陸遠覺得若是沒有小麗在人事科的幫忙,恐怕自己想要拿到這些資料,也非易事。當即表示,答謝喜不能這麼隨意馬虎,請吃燒烤攤,那是以後隨時隨地的事,但這回不一樣。於是就定了十九隊飯館。
要說這十九隊飯館,還真有緣。這是洪剛第一次帶他混飯局的飯館,也是他當初考上大學之後,爸媽請謝師宴請親朋的地方。
眼下看着盧佩姍正好也在,陸遠就邀着她一起去。
盧佩姍推脫今天跑了一白天,有些累了。不過陸遠跟她說,今天請的是給他們提供人事資料的同事時,盧佩姍卻改變了主意,跟着陸遠去了十九隊飯館。
用她的話說,這事不能讓陸遠一個人單忙着,搭夥做生意,該出力要出力,而且還很豪氣地承包了今晚的飯局。
陸遠一聽,樂了。
姍姐富裕,至少比她富裕,陸遠很清楚,所以也就不跟她搶這單了。
路上,騎着自行車,馱着盧佩姍,不忘拍馬屁道,“姍姐就是姍姐,就是這麼豪氣這麼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