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良義果然言出必行,第二天一上班,就讓廠改革辦的副主任秦衛明替誠聯信職介所出了一份文件,以告示通知的形式張貼在廠區各個宣傳欄裡。同時,他還讓秦衛明指派了兩名工作人員,以關心下崗職工再就業問題的名義,專門協助盧佩姍走訪下崗職工家庭。
接下來的幾天,效果顯著,誠聯信職介所簽約的下崗職工人數,以肉眼可見之速度,每日都在遞增。
盧佩姍和陸遠算過,以目前這個遞增速度,一定能趕在國慶長假之前,完成與華晟集團簽訂的第一批勞務輸出任務。
……
這一天,離國慶放假,還有三天。
陸遠終於在今天,趕在放假前,把之前一直在跟進的一單客戶給簽了下來。這個訂單一直都有跟進,哪怕這些日子陪着盧佩姍跑華晟集團勞務輸出這個事,他也愣是沒敢耽誤自己這個主職工作。
他心裡拎得清,他端着杭三棉廠的飯碗,這是本。幫襯盧佩姍進廠走訪,掙些外快,那是末。本末,是不能倒置的。
他籤的這家客戶不是生廠廠家,而是一家商貿公司。這幾年隨着中國加入WTO之後,國內像棉紗之類的生產原料的價格,一路都在往上漲。這家商貿公司原本是在國內專做低買高賣的生產原料物資囤積。這兩年,**鼓勵企業出口,會給予出一定的口補貼,所以這家公司也隨了大流,開始涉獵生產原料的出口貿易。其中就有棉紗出口這一項業務。
陸遠跟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軟磨硬泡,慢火熬燉,終於簽下了這家客戶。
因爲棉紗出口只是這家商貿公司的一項非主營業務,所以他們從杭三棉廠的採購力度並不是很大,一年也就是五噸棉紗的量而已,還不足金盛家紡一半的量。在目前銷售二科蒸蒸日上的業績裡,這種業務量的訂單不過是中等訂單。
但即便如此,鄭一鳴還是很重視陸遠籤的這一單,從陸遠開始跟進,到最後簽單成功,他都全程關注着。作爲銷售二科的科長,他看得比洪剛、孫越他們要更深遠一些。在他眼裡,陸遠籤的這個訂單,意義不在於對方要採購多少棉紗,也不在於能爲杭三棉廠帶來多少的利潤,而在於對方是一家有着涉外貿易資質的公司。
雖然棉紗出口只是對方公司的非主營業務,但非主營業務也是業務啊。
鄭一鳴很清楚,一旦跟棉紗出口扯上干係,那裡頭就大有文章可做了,因爲對於國營廠而言,有的時候,政治高度大於一切。
所以今天中午,當陸遠和三組組長鬍英紅代表杭三棉廠,跟客戶公司簽訂完合同之後,鄭一鳴第一時間就撥通了關良義辦公室的電話。
鄭一鳴都能知道這訂單背後暗含的政治意義,關良義這樣的領導又怎麼會看不到?他聽了鄭一鳴簡要彙報後,立馬將他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讓他當面向自己詳詳細細地彙報一遍。由此足見,關良義對這項合作的重視程度。
約莫過了一個多小時,鄭一鳴才從關良義的辦公室出來。
出來關良義的辦公室,鄭一鳴腳步輕快,心情愉悅。在向關良義彙報和交談的一個多小時裡,關良義作爲主管銷售辦的副廠長,不止一次肯定了銷售二科自成立以來這幾個月所取得的成績。對於鄭一鳴的表現,關良義的評價也很高,說鄭一鳴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更沒有枉費他力排衆議,將他跨部門提拔到銷售二科擋任科長的所頂着的壓力。
要知道,當時銷售二科的科長人選一共有五位,鄭一鳴是關良義臨時加塞的,在廠黨委會議上差點連候選的資格都被全票否決。但關良義卻以銷售二科作爲改革試點,應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理由,說服了向忠海,不僅幫鄭一鳴取得了候選資格,最後還讓鄭一鳴一騎絕塵,甩開了其他四位候選人,坐上了人人眼紅的銷售二科科長位置。
後來鄭一鳴聽人說,當時在討論銷售二科科長人選的廠黨委會議上,副廠長劉橋氣得破口大罵,中途離場,要不是向忠海打電話讓他回來繼續開會,恐怕這黨委會就要暫停了。事後,鄭一鳴才知道另外四位候選人裡,其中一位就是劉橋的侄女婿,若不是他的出現,恐怕這銷售二科科長的位置,就非他莫屬了。
自此,劉橋和關良義開始交惡,再到後來關良義搞改革,搞下崗,每一輪的下崗職工裡就數劉橋主管的生產車間和儲運部門最多。所以每一次開廠黨委會,劉橋和關良義都是針尖對麥芒,劉橋也是關良義施行三棉廠深化改革的堅定反對者。
鄭一鳴回想這些種種,雖說自己父母對關良義在下鄉插隊時多有照顧,但這些早在前些年父母在世時,關良義就已經償完了。以他對自己的提拔賞識,稱他一聲伯樂,都不爲過。
如今,能讓關良義認可銷售二科的成績,能讓關良義說出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沒有枉費他的心血,那對鄭一鳴而言,夠了!
廠裡現在誰不知道他是關良義的人,誰不知道他是關良義搞深化改革的第一先鋒,他和關良義的關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銷售二科做得越出彩,關良義的臉上便越有光,在廠黨委會上的話語權才能越重。只有這樣,他鄭一鳴才能跟着水漲船高,往上走的空間,才能越大。向上升的機會,才能越多。
不過回到他自己的辦公室後,鄭一鳴想起剛纔在關良義在辦公室裡說得另外一樁事,不由陷入了左右爲難的境地之中。
他尋思了許久,擡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五點十五分,快下班了。
他打內線電話讓陸遠來一趟他的辦公室。
陸遠敲門進來辦公室,問道:“科長,你找我?”
“小陸啊,先坐。”
鄭一鳴指了指辦公室靠牆角的沙發,示意陸遠先坐下,然後走到飲水機旁給陸遠倒了杯,伸手遞給了陸遠。
“謝謝科長!”陸遠接過鄭一鳴遞過來的紙杯。
鄭一鳴也坐到了陸遠對面的沙發上,看着陸遠問道:“我聽胡英紅說,爲了拿下森傑貿易這個訂單,你被他們公司折騰的不輕啊!”
陸遠微微一愣,鄭科長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不過想起自己這一個多月,來回被森傑貿易的人叫過來喚過去的,一會兒讓送資料,一會兒讓送樣品,的確,比起之前接觸的客戶,森傑貿易的確是比較不好伺候。
他笑了笑,回答道:“折騰肯定是免不了的,不過我記得剛入職那會兒,科長你也講過,做業務搞銷售,不就這樣嗎?不遭點罪,不被人折騰幾下,怎麼能讓人心甘情願掏錢跟咱們採購?而且跟咱們買東西又是買條毛巾買雙鞋,動輒都是幾萬、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我們買條牙膏不都要貨比三家嗎?想想,也就平衡了。”
“好心態,很多年輕人幹不了銷售,做不了業務,就是心態不行!被客戶刁難兩下,業務還沒開始談,自己倒先崩了!”
鄭一鳴點了點頭,讚賞地看着陸遠,又問道:“小陸,森傑貿易的年採購量差不多是五噸左右,遠遠不及金盛家紡這樣的廠家,你能跟我說說,你爲什麼願意花一個多月的時間去跟這個訂單嗎?”
“科長,我是這麼認爲的……”
陸遠將紙杯放回茶几,端坐着身子,說道:“森傑貿易是我們本地一家老牌子的貿易公司,資金和實力都算比較雄厚。但隨着這兩年國內互聯網的高速發展,信息網絡漸漸進入對稱時代,再靠信息不對稱來掙錢,市場空間將會越來越窄。所以,他們開始漸漸收縮國內的貿易,轉型做外貿單,我看這兩年**對企業出口的補貼力度很大,外貿出口這塊市場的前景將來勢必會很好。森傑貿易是家優質公司,一旦他們出口貿易的路子拓平拓寬,我覺得他們未來棉紗採購的後勁將會很足。所以……”
“所以你就趁人於式微時,建立良好的合作關係,爲兩年後三年後鋪路?你看得倒是遠。”鄭一鳴問道。
“科長,我也沒想得那麼遠。”
陸遠撓了撓頭,笑道:“我就覺得,現在談下森傑貿易,對我們來說也是百利而無一害。哪怕將來他們發展的一般般,還是維持現狀,再不濟我們不也和對方簽了年採購五噸的棉紗訂單了嗎?那也是實打實的業績嘛。再說了,涉及到棉紗出口,咱也是爲國家掙外匯做貢獻了嘛?”
“爲國家掙外匯做貢獻,這個說法很好,有思想,有高度,非常好!”
鄭一鳴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誇讚道:“小陸啊,森傑貿易這單,你做得漂亮!難怪關副廠長對你這麼看重,你果然是一個有想法的年輕人啊。”
“啊?”
小陸低呼一聲,怎麼還扯到了關副廠長?
緊接着,又聽鄭一鳴道:“小陸啊,我這裡有個事,需要徵求一下你個人的意見。你不要有顧慮,有什麼就說什麼,好吧?”
陸遠看鄭一鳴斂去笑容,臉色變得略微鄭重,他心裡不自覺地有些緊張起來,輕輕嗯了一聲,點了一下頭,看着鄭一鳴說道:“科長,你說吧,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