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杭州已經入冬，天黑的早。
杭三棉廠下班的時間，也比之前提早了半個小時，五點準時下班。
陸遠走出廠辦大樓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四周華燈初上，凜寒之氣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今晚吃飯的地方，是原來他們學校門口的胖哥飯館。
胖哥飯館離杭三棉廠不算近，從浦沿輾轉到文一路，有些路程的。等陸遠到的時候，已經6點出了頭。
畢竟眼下不是寒暑假，胖哥飯館的生意又恢復到繁忙的時候，整個一樓大廳坐滿了學生黨，還有零星的附近散客。陸遠進了飯館來到櫃檯跟胖嫂打了個招呼，這時候胖哥正好炒了菜端出來，跟陸遠也招呼了一聲，“趕緊上去坐吧，給你們留得以前那個老包間。”
“一會兒上來喝兩杯啊。”
陸遠知道他這個時候忙，也就不跟敘舊了，直接上了樓進了包廂。
包間裡只有馬佐治在，他倆聊了有十來分鐘，邵剛纔帶着蘇文豔姍姍來遲，推門而入。
陸遠開涮道：“你倆行啊，請人吃飯，客人都早早到了，主人卻來得最晚。”
“不好意思啊。邵剛去接我，路上有點堵，纔來晚了。”蘇文豔趕緊解釋。
“你甭搭理他，這嘴欠的，都快跟潘大海一個德行了。”邵剛對蘇文豔說道。
“小娟呢？”馬佐治見他倆自己來，不由關心道，“怎麼不帶她一起來？”
“她說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就回去上班了。她那個湘菜館管吃管住，所以除非輪休日，不然也很少過來我這邊了。”邵剛說道。
“嗯，她也要有自己的朋友和同事，總跟我們一起耍，她也覺得無聊。”陸遠點點頭，表示理解。
馬佐治提前過來已經把菜都點了，他倆一入做，胖哥見他們人齊了，就陸續把菜上上來了。
沒一會兒功夫，酸菜魚、錢江肉絲、番茄炒蛋、涼拌黃瓜……就開始陸續上桌了。
都是陸遠和邵剛他們讀書那會兒，經常在胖哥這吃的招牌菜。
這也不是什麼商務飯局，也不是什麼客戶應酬，所以大傢伙都很隨意，沒那麼多規矩，餓了就起筷子。
不過陸遠發現，邵剛今天興致很高，平時喝酒都是拘着的一個人，今天居然放開了喝，一點都不藏酒量，不一會兒就喝得滿面紅光。
邵剛這麼痛痛快快地喝酒，陸遠回憶了一下，最近的一次應該還是畢業的那天晚上，他們幾個人喝光了所有的啤酒，還看了一場球賽。
喝嗨了之後，邵剛略帶炫耀的口吻，說出了他今天請客的真正原因。原來，他最近一直在跟進一個大客戶，直到昨天下班之前，對方終於通知他，他們決定選擇採購邵剛所在公司的太陽能板。
這是一筆不小的太陽能板採購訂單，價值在十萬左右，除了能給邵剛帶來約莫三千塊的銷售提成，還讓他在公司越戰越穩，爲將來在公司裡更進一步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這真是一件令人開心，值得慶祝的事情！
“恭喜恭喜！”
陸遠和馬佐治相繼舉杯祝賀，邵剛也是來者不拒，喝完一杯又一杯。陸遠是看出來了，在太陽能板公司這半年，邵剛的酒量也徹底鍛煉出來了。在原先305宿舍裡，他酒量排第一，潘大海排第二，馬佐治的酒量都比邵剛要略勝一籌。
現在不一樣了，馬佐治明顯拼不過邵剛。
隨後，他想起今天今天跟馬佐治QQ上聊的那些，便假裝無意地問道：“你上週給我打電話那會兒，我正好在金益職院帶我們廠的職工搞培訓，沒法和你細聊。不過聽你那電話裡意思，是賣赤月風霜的時候遇到了瓶頸，現在呢？解決了沒？”
“解決了，解決了。”邵剛一邊吃着菜，一邊道。
“邵剛，你早上不還說外掛賣不動，讓我再加點功能嘛。”馬佐治呆呆地說道。
陸遠心裡一樂，這小子，真是助攻小能手。
果然，邵剛的面上閃過一絲尷尬，但很快就釋然，笑道：“早上是早上嘛，這不？我下午又開拓了一個新的市場！遇到的都是一些小問題，不算棘手，我自己就能解決。”
面對邵剛的異樣，陸遠微微皺眉，說道：“邵剛，外掛這個事情……”
“遠子。”
邵剛突然打斷了陸遠的話，雖然臉上不顯生氣，但語氣裡透着不快，說道：“我今天簽了這麼大的訂單，約着兄弟們聚餐，咱幹嘛總聊外掛的事？捱得着嗎？咱們喝酒…喝酒…成嗎？”
很顯然，邵剛不想再繼續聊外掛這個話題了，有意在避開這個話題。
陸遠有些不明就裡，馬佐治更是不懂。
吃完飯，從胖哥飯店出來，陸遠和馬佐治一路去做公交車，邵剛和蘇文豔騎小電驢回家。
蘇文豔慢悠悠地騎車載着邵剛，一路無話，進了小區。
到了家，蘇文豔問道：“吃飯的時候，我看你跟陸遠一起去了洗手間，你有沒有把之前欠他的兩千塊還給他。”
“沒。”邵剛搖了搖頭。
蘇文豔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悅地說道：“咱不是說好，今晚吃飯的時候，把之前在醫院他借你給小娟看病的兩千塊，還給陸遠嗎？”
蘇文豔在和邵剛去胖哥飯館之前，就說好從賣外掛掙得錢裡取出兩千來，還給陸遠。畢竟手上有了，就應該早點還給人家，一直拖着不是個事兒。
邵剛也答應她了，誰知道飯都吃完了，邵剛卻沒把錢還給陸遠。
她覺得債務這東西，早點還完早輕鬆，欠外債有的時候除了欠的是錢，還欠人情。
“我不是不還他，我錢都帶了，準備吃飯的時候給他的。”
邵剛解釋道，“後來我在飯桌上看着陸遠用着手機，心裡尋思我是不是也應該添部手機了，畢竟我常年跑業務，需要個移動電話，總不能別人一找我，無論朋友還是客戶，每次都打你電話，太不方便了！所以我臨時決定，先不還他這兩千塊。”
“你……”蘇文豔氣急。
邵剛繼續道：“我準備託同事，幫我去數碼港那裡訂了個三星手機，我看我們部門幾個經理副經理都在用，據說這牌子現在特別好。我在公司用起來也有面。”
蘇文豔說道：“那你欠人的錢就不打算還了？”
“文豔！我是那樣的人嗎？”
邵剛瞪了自己女朋友一眼，有些生氣地說道：“我這筆採購業務不是已經簽了嗎？快的話，下個月發工資的時候，我的銷售提成也能跟着下來。到時候我再把兩千塊還給陸遠唄。”
蘇文豔看着邵剛，不說話了。
“你……你是怎麼了？”邵剛被她看得心裡發麻。
蘇文豔道：“你買手機有你正常的需要，這可以理解。但這不是你明明有錢卻拖着不還給人家的理由啊？你怎麼就不能等着下個月提成下來了，再買新手機呢？你這長時間沒有手機，不也照樣工作，不差這一個月吧？”
“有區別嗎？”邵剛覺得蘇文豔有些神經質了，搖頭道，“我跟陸遠什麼關係？他不也沒催我嗎？”
“你真要等人家催你，你就不怕兄弟也當到頭了嗎？”蘇文豔認爲邵剛對於錢這個方面的處理，實在不妥。
“好了，我們兄弟的事，我們自己會解決，你就別操心了，行不？我們男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和你們女人不一樣。”
邵剛給蘇文豔倒了杯溫水，遞給她後，關心道：“開了一路的電動車，看你臉都快凍僵了，先喝杯溫水緩一緩。”
蘇文豔接過水，雙手感受着杯子傳來的溫熱，看着邵剛的眼神也恢復了之前的那般溫柔。
她悠悠嘆了一口氣，“真拿你沒辦法！隨你去吧。”
“好啦，我知道怎麼辦。我們明天早上一起去菜市場買點菜，明天小娟輪休，我讓她來家裡吃晚飯。”邵剛說道。
“嗯。”
……
……
……
湘菜館。
邵剛的妹妹邵小娟還沒下班，不過想着明天輪休可以去哥哥嫂嫂家，她還是蠻開心的。
“小娟，把這個菜給二號包廂的客人送過去。”領班在走廊口喊道。
“好嘞！”
邵小娟跑過去接過菜，直接進了二號包廂。
“您好，上菜。”
她走進包廂裡，把菜穩穩地端上了桌。
包間裡就兩個客人，其中一個客人左耳後面有一塊很顯眼的光禿禿的疤，小娟每次進來上菜，都特別害怕這個男人發火。
不過她發現這個長得兇兇的男人，好像更怕對面坐着的另外一個瘦瘦的中年男人，他張嘴閉嘴地叫着嚴科長，態度極盡恭敬。
“服務員，這是最後一個菜了吧？”左耳後有大禿疤的男人問道。
“是的。”邵小娟喏喏地應了一聲。
“行，你出去吧，把門帶上。”大禿疤男人隨後一揮，讓她出去。
小娟到門口的時候，他不忘吩咐道，“我們在談事情，我沒叫你，不過那個再進來了。”
小娟弱弱地嗯了一聲，像個小白兔一樣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包廂，然後把門悄悄地關了起來。
……
包廂裡。
大禿疤男人起身給對面的瘦瘦中年男子滿上一杯酒，然後恭敬地舉杯敬道，“嚴科長，我再敬你一杯！”
“行了，大鵬，包廂裡就你我二人，咱就不用那麼客套了。吃頓便飯而已。”
“不，尊敬的心，顫抖的手，我王大鵬無論在什麼場合，對嚴科長都是這態度。”
“真是說不過你，嘴皮子油出花兒來了，來，乾杯！”
叮！
兩杯相碰，氣氛相宜。
如果展鵬飛在場的話，他一定能認出來這兩個人，一個是安居家政的總經理王大鵬，另外一個是羅豔瓊的老公，區工商局的副科長嚴衛星。
王大鵬又要起身給嚴衛星倒滿酒，不過被嚴衛星用手遮住杯口，給擋住了。
嚴衛星擺擺手，說道：“大鵬啊，酒也喝了，客套也客套完了，我覺得我們還是先聊會兒天談談事，順便散散酒勁兒，怎麼樣？散完了酒勁，咱們再繼續喝唄。”
王大鵬從善如流，放下了酒瓶，點頭應道：“聽科長您的。”
“嗯。”
嚴衛星點點頭，緩緩開口道，“上次，我託你給我們家豔瓊和他同事行個方便幫個忙，你在電話裡可是答應我答應得好好的。可這纔過去幾天啊？你嫂子一回來跟鬧啊，說我說話不好使了，讓他在同事面前丟臉了。大鵬，這事我覺得咱倆得說到說道了，怎麼？咱們都老關係了，我嚴衛星找你幫點忙，咋就那麼難呢？”
咣噹！
王大鵬頓時一臉驚惶，嚇得拎在手裡的酒瓶差點脫手掉在地上。
他驚恐駭然地問道：“科長，嚴科長，何出此言啊？我…我…我王大鵬冤啊，就衝我跟您這關係，我怎麼可能爲不幫嫂子的忙？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大鵬啥人，嚴科長你最清楚，我就算爲難我自己，也不可能爲難嫂子的！”
“大鵬，你別急，我也是這麼跟你嫂子說的。”
嚴衛星忽然話鋒一轉，面有笑容地說道：“我說大鵬的性格我知道，不可能駁我面子的，這裡面肯定有誤會。不然我也不會替他搭上婦幼保健院老陳這條線了。”
王大鵬聽罷，暗暗鬆了口氣，他雖然知道這是嚴衛星先敲打他，然後再說事情的手法，但還是感受到了壓力。
嚴衛星疊着兩次敲打王大鵬，顯然也很滿意效果，隨後才說道：“既然你嫂子和他同事跟你對接上了，他們另外的同事就不要接洽了嘛。我雖然不懂你們做生意，但我也知道兩頭吃容易撐着噎着，還不如好好吃一頭，是不？”
王大鵬知道，八成是那天陸遠來參觀，被展鵬飛看到了，然後跟羅豔瓊說了壞話。他暗罵了一嘴，姓展的傢伙，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解釋道：“科長，其實我麼回事，那天他們另外一組同事，走的是下雲堡村村幹部的門路，過來我公司參觀一下。我們入駐在下雲堡村園區，這些村幹部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所以就領他們參觀了一圈。不過，天地良心，我真沒有兩頭吃的心思。嫂子那邊的工作，我必須是全力支持的，哪怕不掙錢，我都要支持！不過科長……”
王大鵬欲言又止。
嚴衛星笑道：“大鵬，你都說了咱們是老關係了，還玩當講不當講那套把戲啊？有話，你就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