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一點一點變得稠密。
她逐漸泣不成聲。
夏柔在旁也不由得跟着紅了眼眶,聲帶哽咽地喊她:“姨母,我知道您一直待我視若己出,我也知道您這般做都是爲了我好,可我和五表哥並不曾互相傾慕,強扭的瓜又怎麼會甜呢?”
蘇老夫人別過臉去,掏出帕子壓到了自己眼睛上,仍然十分傷心地道:“多少人婚前連面也不曾見過,更枉論喜歡傾慕了,可是婚後不也過得和和美美的?”
這話不假,因而她的底氣愈發足了:“你若不信,只管去問,這婚姻大事自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非得二人互相傾慕喜歡了才能成親?”
說着,她又舉出明證來:“便是我自己,當年媒人上門之前,我也是連你姨父生得什麼模樣也不清楚的,哪裡談得上喜歡,可後來還不是恩恩愛愛地過了一輩子?若不是……若不是老天爺太早將他帶走了……”說到傷心處,她話音一哽,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夏柔不由訥訥無言。
姨父和姨母之間的感情,是她用自己的雙眼明確看見過的。
雖則姨父常年帶兵在外,可哪一次回來不是高高興興的?
再者二人成親多年,姨父身邊連一個通房丫鬟也不曾有過,更不要說什麼妾室了。
而他的同僚們,哪一個身邊沒有紅袖添香的美人?
風流但不下流,是時人自以爲趣的事兒,若非真心恩愛,誰又能抵擋得住這花花世界?
夏柔垂下了頭,久久未曾說話。
蘇老夫人便慢慢將手中的帕子放了下來,然後暗暗長舒了一口氣。
她以爲自己多少說動了些外甥女。
可沒想到,夏柔油鹽不進,並無半分妥協之意。
很快,她便將頭擡了起來。
神色比之先前,更爲堅定。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道:“五表哥不是姨父,我也不是姨母您,來日如何更不是能胡亂揣測的。您視我如己出,柔兒也一直拿您當親生母親看待,是以這話我纔不想瞞着您……”
“誠如您所言,五表哥是難得的正人君子,又生得儀表堂堂,前途不可限量,可他再好,卻也不是柔兒心目中的良人。”
“當然,您先前所言也並無錯,多少人婚前連面也不曾見過,婚後仍然能夠琴瑟和鳴恩愛有加。可您忘了,這原是因爲他們婚前互相不識得對方,不知對方的好與壞所致,等到成了親每日共處一室,這真心便全都袒露在了對方眼前,好壞一目瞭然,自然是該喜歡就喜歡,該厭憎便厭憎了。”
“可我和五表哥,自幼長在一處,縱然他常年呆在重陽谷裡,但也是熟悉對方的,要是能喜歡,早就該喜歡上您說是不是?”
“所以還請您恕我無禮,這兒媳婦一事請您今後就不要再議了。”
最後一句話,被夏柔說得擲地有聲。
蘇老夫人怔在了當場。
她看着跟前眼神堅定有力的少女,微微失了神。
這倔強的樣子,可真是像啊。
回憶開始在她眼前不斷翻飛着,像無聲翻動中的書頁,一張又一張——
頁頁都叫她膽戰心驚。
她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一絲惶惶。
“柔姐兒!”她壓低聲音,急吼吼地叫了夏柔一聲。
夏柔以爲她要發火,又見她面色十分難看,不覺咬了咬牙,心道不論如何,這事是鐵定不能鬆口的。
可她沒想到,蘇老夫人喚了她一聲後並未立刻訓斥她,而是神色哀傷地說起了她的母親。
她娘和蘇老夫人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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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落地的時候,一個五斤八兩近六斤,而另一個只有三斤二兩。
大人們都說,三斤多的那個怕是活不成了。
那麼小一個孩子,胳膊腿都是細弱伶仃的,好像輕輕一碰就要斷。奶水也不大能喂得進去,吃不胖自然更是不會好。
夏柔的外祖母生產時不容易,本是從鬼門關打轉了一圈纔回來的,身體十分虛弱,又見其中一個孩子怕是活不長了,很是傷心難過了幾日,哭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可月子裡,哪裡能這樣哭。
加上身子原就不大好了,她這麼一折騰,竟是先自己的可憐孩子西去了。
不過說來也怪,這之後,那瘦瘦小小的孩子卻一點點活了下來。
於是衆人都說,這是因爲當孃的換了陽壽給她。
所以她才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
而那個孩子,就是如今的蘇老夫人。
她早了夏柔母親小一刻鐘出生,是長姐,自小也有長姐模樣,文文靜靜,懂事知禮,都說她像極了夏柔的外祖母。
至於夏柔的母親,生下來就壯實,吃的好睡的好,長得當然也好。
沒多久,她就長成了個皮實孩子,愛玩愛鬧,同姐姐的性子截然不同。
到了倆人三歲那年,夏柔的外祖父娶妻續了弦。
倆人便有了繼母。
繼母是金州人士,生得挺漂亮,脾氣倒一般。
再加上這兩個孩子終究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少了那份血脈親情,便很難叫她像親生的那般喜歡她們。
而且又是雙生子。
她就更不喜歡了。
聽着倆孩子並排站在一塊兒,異口同聲地喊她“母親”,她心裡就忍不住發毛。
不過好在她雖然不喜歡她們,卻也並沒有刻薄。
只是不像親孃那樣事事都記掛在心上,時時刻刻都注意着罷了。
過了兩年,繼母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是個兒子,生得白白胖胖,十分討人喜歡。
繼母的心思便全在了自個兒的親生兒子身上。
夏柔的外祖父給兒子取了個乳名叫“天賜”,也是喜歡得不得了。
恰好那一年他又升遷了,家裡忙得人仰馬翻,誰也顧不上雙生的兩個姑娘。大的還好些,安靜聽話乖巧,每日呆在屋子裡也沒事兒,小的卻耐不住寂寞了。
有天晚上,小的纏着乳孃要去街上看燈會。
乳孃沒敢答應,可到底是叫她纏得沒法子,只好去請示當家太太。
繼母那會正滿心掛念着兒子,聞言只是皺了皺眉,便擺擺手放行了。
小姑娘得了消息,興奮得一蹦三尺高,又去纏了姐姐要一道同去。(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