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坍塌了一半的爛尾樓，另一半則堅強地挺立着，歷經炮火的摧殘始終不曾倒下。又一輪新日冉冉升起，暖暖的陽光倔強地穿過硝煙，灑入樓房。一雙佈滿血絲但仍然警惕的眼睛小心地露出沒有玻璃的窗臺，貪婪地看着天空，呼吸着逐漸變淡的硝煙味。
橫七豎八躺在牆壁下的幾個漢子，懷裡緊緊抱着槍，即使是睡着了仍然繃緊了神經。陽光輕輕地撒在他們的臉龐上，給薰得發黑的臉色鍍上了一層金黃。
一名鬍子拉碴的中年漢子慢慢醒來，他坐起身子，衝窗臺旁的男子，說：“小路，你睡會吧，我替你。”
“我不困。”路邊搖搖頭，拉一拉M4A2卡賓槍的扳機，一顆5。56毫米子彈跳出來，他伸手接住，把槍靠在牆壁上，拔出刺刀認真地在彈頭上刻着十字。
貴港城攻防戰進入第五天，在日軍第6師團六千多步兵被投入戰場之後，進攻一方展開了一次次街巷爭奪戰。守城部隊傷亡慘重，各個據守的重要路口和街道不斷被攻佔，不斷有防守部隊打到最後一個人，與敵同歸於盡。貴港守城部隊慢慢被壓縮到以城防部隊指揮部所在的電信大樓爲中心的區域，剩餘的部隊佔據了附近幾棟樓房，頑強抵抗。
在最近的一次反擊中，城防司令員鄧春明上校再次動用了佈置在城北郊的混編裝甲縱隊，一度殺到鬱江一橋，救出了陷入包圍的防守橋頭的張成連隊，便再次退回城北郊，此時，第86機步旅的最後一支機動力量——混編裝甲縱隊只剩下十幾輛坦克裝甲車輛。鄧春明心在流血的同時，命令陳望率領混編裝甲縱隊在城北郊佈置一道防線，以求在貴港城破之後，能夠儘可能地遲滯敵人北上的步伐。
守城部隊死傷慘重，彈藥接近告罄。能夠作戰的不足八百人，分佈在電信大樓爲中心的區域建築物以及重要路口處，數量高達三千多名傷員分別安置在十幾個地方。而他們需要面對的是不斷壓來的仍有萬人之衆的美日聯軍部隊。在外人看來，第86機步旅和第200獨立師殘部已經打出了一場漂亮的城市保衛戰。五千餘人的兵力在兩萬多擁有優勢火力的盟軍部隊的進攻下，堅守城池五天之久，並且給予敵巨大殺傷，斃敵接近半數。無論怎麼說，這都是一個無可爭辯的勝利。
當第47集團軍全殲繞過貴港城北上的日軍第7裝甲師團，包圍了美軍騎兵第1師，且已經開始發起攻擊的消息傳來時，貴港守城將士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堅守換來了回報。
而就在昨天夜裡，第31集團軍在玉林以北的山心鎮一帶全殲了盟軍增援部隊美軍第25輕步兵師的捷報傳來，連日作戰疲憊不堪的守城部隊發出震天的歡呼。這意味着，貴港城的盟軍部隊已成孤軍。殲滅美軍第25輕步兵師之後，第31集團軍實際上已經切斷了貴港城盟軍部隊的退路，在戰區聯合指揮部的嚴令下，該軍不作停留，馬不停蹄地揮師北上，合圍貴港城盟軍部隊就在不久的以來。
守城部隊終於盼到了出頭之日。
“小路，”一個呆呆望着路邊磨子彈頭的上尉軍官喊道，他身上的迷彩服跟大家一樣，都已經破爛不堪，沾滿血跡，唯一不同的是他穿的是新式07式林地迷彩服，另一個角落還有幾個跟他同樣着裝的士兵，那是他的手下。
“嗯？”路邊把磨好的子彈放進口袋，又從槍裡退出一發子彈，繼續磨。
張成指着他的槍，說：“爲什麼不直接把彈夾卸下來，這樣不是更快嗎？”
路邊認真地操着三棱軍刺在彈頭上挑出第一道橫線，擡起頭笑了笑，“那樣遇上突防狀況，我怕反應慢。”
張成默然，心悅誠服。不卸下彈夾，直接拉槍機一發發地卸出子彈，這樣保證了步槍隨時處於待發狀態，稍有風吹草動，直接操起槍便可對敵射擊，省去了裝彈夾和上膛的時間。他可以肯定，那支槍一定是打開了保險了的。
張成想了一想，也拿起自己的日式89式自動步槍，有樣學樣地磨起彈頭來。
連日的惡戰，許多戰士早已經打光了攜帶的彈藥基數，現在大家手上的幾乎都是繳獲敵人的武器。有M4A2卡賓槍，有M16A4自動步槍，有日式89式自動槍，有M249傘兵型輕機槍……武器可謂五花八門。就在昨天夜裡，他們這支聚集了來自各個部隊的十幾人的小分隊進行了一次旨在補充彈藥的襲擊行動，犧牲了一名戰士，換來了現在的彈藥充足。
相似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路邊在身上一陣亂翻，摸出一包香菸，端詳了一會兒，扯着最近笑了笑，“隊長，你給大家發一發。”說着就扔給林州。
鬍子拉碴的林州接過煙，眉開眼笑，拆開一根根地發下去，“喲，萬寶路，好東西啊！”
衆漢子眼睛發亮，因爲有煙抽了。開戰以來聞到的都是火藥味，煙味久違了。
都叼上了煙之後，大家忽然發現一個問題，沒有火。
路邊笑了笑，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ZIPPO火機扔給刺秦，刺秦一把接住，玩弄一番才點燃香菸，美美地吸上一口，眯着眼問道：“你小子哪裡搜刮來的這些？”
“昨天晚上順手牽羊了。”路邊說，忽然盯着刺秦，“我說大哥，你可是狙擊手啊，也抽菸？”
刺秦瞥了他一眼，指着放在身邊的M249傘兵型輕機槍，道：“你覺得我還是狙擊手嗎？”
衆人一陣輕輕的鬨笑。
路邊愣了一下，目光四處尋找火力支援手老賁的身影：“老賁呢？你小子扛了他的機槍，難道他用狙擊步槍？”
“我在這呢！”老賁懶洋洋的聲音傳來，原來那傢伙趟在人堆裡，他坐起身子，拽出一挺加特林多管機槍，“我現在用這玩意兒了。”
路邊徹底傻眼了，“我操！你哪搞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此時林州笑着插話道，“昨夜撤退的時候看到一輛悍馬，上面的加特林完好無損，他就把M249塞給刺秦，把死沉死沉的那玩意兒拆了帶回來。”
路邊無語了，那玩意兒也只有老賁這種力量變態的人才玩得轉。
“不過，我們起碼精確射手得有。”路邊說，林州贊同地點點頭。
伴隨步兵作戰的精確射手能夠拓展和延伸斑組的火力，不可或缺。
這時，刺秦從黑黑的角落裡拉出一支M14DMR步槍，問道：“誰槍法好點的？”
“你也藏着不少好東西啊！”子彈冒出一句。
刺秦道：“本來是準備自己用的，誰讓老賁硬塞給我一挺M249呢！”
路邊說：“要麼你還幹老本行，M249給別人。”
刺秦搖頭道：“現在這種環境狙擊手沒有獨立生存的空間，而且，配備了瞄準鏡的M249在我手裡也是狙擊步槍……”
猴子驚訝道：“喲，我說老秦，看不出你還有這樣的絕活。”
路邊目光掃過其他人，戰火突擊隊八名隊員，音響和手機受傷，已經在醫護所躺着，隊裡也找不出合適的人選了。
他把目光投向張成，“張連長，你那邊有合適的人嗎？”
張成還沒來得及答話，一個稚氣未脫的聲音響起：“我！我會用！”張成一看，原來是連隊的通信員小磊，他也朝路邊點頭道：“嗯，他槍法很好，跟我從第一道防線打到現在的老兵了。”
路邊頓時肅然起敬，他絕不會因爲小磊看上去十八九歲的樣子而小看他，能夠從以慘烈著稱的第一道防線生存下來，並且一路打到現在，他就是一名優秀的戰士。
刺秦把M14DMR遞給小磊，塞給他幾個備用彈夾，“你以前打過這槍？”
小磊點點頭，“我在白城當過兵。”
“哦？”刺秦頓時明白了，白城是武器試驗中心，“看你年紀不大，兩年義務兵？”
“對，十八歲當兵，二十歲退伍，剛過二十一歲生日就被緊急召回了。”
衆人默然，張成連隊剩餘的十幾米戰士感同身受，而戰火突擊隊的幾個成員心裡卻百味陳雜。起碼，人家還有個正式的編制，雖然是一個獨立師。而自己呢，戰火突擊隊至今仍然是官方資料上不存在的部隊。
看出了大家心思的路邊，主動轉移話題，“31軍幹翻了美軍第25輕步兵師，47軍砸碎了日軍第7裝甲師團，弟兄們，我們的好日子來了。”
衆人卻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激動，連林州也憂心忡忡，他說：“戰局還不夠明朗。石龍方向有美軍騎兵第一師，47軍怕是要打掉它才能趕來貴港。31軍可能會快點到，但是我覺得盟軍的空軍不會讓汪寧那麼順利跑完這五十公里路。而我們貴港，還有一萬多盟軍。就怕增援部隊到來之前城破了。”
隨着林州一通分析，大家的心情就越發沉重起來。沒有誰怕死，從扛起槍上前線的那一刻起，個人生命就被拋到了一邊。更何況，仗打到這個份上，比死亡更讓大家揪心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堅守不到增援部隊的到來。
路邊搖搖頭，示意小磊接替他的位置繼續觀察警戒，自己則走到大家面前盤腿坐下。林州就要扔給他一支菸，他連忙擺手道：“我不抽外國煙。”
隨即他開始給大家講敘自己所知道的，他覺得很有必要鼓舞一下士氣。
“大家知道爲什麼47軍能夠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拿下日軍第7裝甲師團嗎？很多人都知道，日軍第7裝甲師團是日軍唯一一支擁有強大地面突擊力量的師團，裝備了近三百輛坦克，六百多輛裝甲車輛，無疑是一個龐然大物。47軍大多是輕型部隊，它憑什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全殲敵人還俘虜了師團長等兩千餘人？”
拋出一個問題，路邊自問自答，“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留意到戰報上提到的，陸軍航空兵部隊協助了47軍作戰。根據我得到的消息，可以證實幾件事情。第一，在殲滅日軍第7裝甲師團作戰中，陸航部隊出了很大的力氣。而且可以肯定，陸航新編的固定翼攻擊機部隊執行了這項任務。第二，大家是不是發現天上的盟軍戰機變少了甚至消失了？空軍已經展開了大規模的反擊，第2戰術航空聯隊動用了百餘架精銳戰機，相信得到了內地其他戰機部隊的協助，發起了爭奪戰場制空權的空中作戰。”
“盟軍的主要前進基地有兩處，防城港和北海，他們絕大部門空軍部隊駐紮在那裡。美軍從日本、韓國以及美國本土抽調來兩個空軍戰鬥機聯隊，兩百多架戰機。打到現在估計損失不小。面對我空軍精銳齊出爭奪制空權，他們肯定是隻有招架之力。昨天在我們頭上發生了空戰中，我就看到了不下十架美國戰機被擊落。他們的戰機在飛快損失，短時間內得不到補充，而我空軍部隊相信已經調整完畢，就是車輪戰也能耗死他們。”
“再看看美軍的航母艦載機部隊，可能大家不知道，珠三角戰場的主動權已經轉到了我們手中。一直風傳說增援我們的第38集團軍現在在哪各位知道嗎？起初我也覺得很奇怪，按理說，作爲陸軍的頭號王牌，第38集團磨磨蹭蹭跑了三天硬是看不見影子，這事就透着古怪。後來才知道，38軍早已經隱蔽轉向，奔向了珠三角地區。兩天前就到達了韶關，現在估計正在猛烈攻擊廣州城的美軍部隊，大家都知道，那裡的盟軍部隊全是美軍。本來就陷入42軍和地方部隊構築的戰場泥潭的美軍部隊的形勢甚至比不上我們貴港。所以，美軍的航母艦載機部隊疲於支援珠三角，根本就抽不出哪怕一架戰機支援廣西戰場。”
“隨着日軍第7裝甲師團和美軍第25輕步兵師的覆滅，圍殲美軍騎兵第一師的戰鬥不管打成怎樣，即使是擊潰該師，廣西戰場的形勢也會爲之大變，向有利於我們的方向發展。只要包圍了貴港城的盟軍部隊，即使我們不進攻，廣西戰場的盟軍也難挽頹勢了。據我所知，盟軍在兩大前進基地佈置了一個機步師以及一些僕從國部隊用於維持那裡的安全，除此之外，再無兵力可用……”
一口氣說完，路邊微微笑着舔了舔乾裂的嘴脣。
一番話下來，大家都露出驚喜、訝異的神色，似乎感覺到大勝利在向他們招手。
也有持謹慎態度的，老成穩重的林州就問：“難道盟軍沒有增兵計劃嗎？估計，他們的運兵船隊已經在路上了，也許從日本開來的會更快。”
路邊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我知道的消息確實證實了從日本和美國本土開來了兩支運兵船隊。但是有一點美國佬沒有忘記，那就是我們的海軍。雖然南海艦隊損失慘重，但是還有兩大艦隊實力基本完好，而且開戰之初就失蹤了。如果他們足夠聰明，絕不會大搖大擺地進入西太平洋，在他們的航母戰鬥羣找到我海軍艦艇編隊之前，他們絕不敢越雷池一步。”
“最重要的一點是，只要打掉美軍騎兵第一師，包圍貴港城的盟軍部隊，就算他們大規模增援過來也改變不了戰場上的失敗。除非，美國佬想傾全國之力打一場贏不了的戰爭。你們覺得，美國民衆會放任當局這麼幹嗎？”
衆人若有所思地不住點頭。
“其實，作爲戰場突出部，對於盟軍來說，貴港城已經失去意義了。即使他們攻佔貴港，也無濟於事了。貴港城的美軍第101空中突擊師、日軍第6師團，還有日軍第1空降旅團，他們的後路被31軍切斷，已成孤軍，再蹦躂也蹦躂不到哪去。我們的存在，象徵意義大過實際意義。”
“哦？”張成疑惑地問，“此話怎講？”
路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貴港城是第一座中國軍隊全力防守的城池，到最後關頭如果還是避免不了被攻佔的結果，你想，民衆會怎麼看？國際社會又會怎麼看？”
一言驚醒夢中人。
林州插話道：“路邊說得沒錯，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守住最後一塊陣地，配合主力部隊合圍貴港！”
路邊笑着看了看林州，搖搖頭，沒有說話。
林州卻不打算放過他，他直截了當地提出心中的疑惑，“小路，你是從那裡知道的信息？爲什麼這麼多人，就你對戰況瞭如指掌？”
路邊露出求饒的表情，“隊長，你就放過我不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好不好？”
“不行！今天你必須解釋清楚！”林州道。
路邊聳聳肩膀，“如果我說，有些是我自己判斷出來的，你信不？”
此言一出，大家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都不信！”
刺秦似笑非笑地說：“你小子肯定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快從實招來！”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威脅路邊，偌大的房子裡顯得亂哄哄。
“好了好了，”路邊連忙擺手道，“我一不是總參謀部軍官，二不是戰區聯指特派員，哪有你們想象中的秘密聯絡渠道啊？再說，從梧桐樹兵營到現在，我不是一直跟你們一起麼？張成那邊的弟兄們可能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
他這麼一說，大家一想，覺得確實是這麼回事，也就無話說了。
林州深深看了路邊一眼，也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但是他強烈地感覺到，之前路邊分析的，八成是真實的。
其實，路邊還有話沒有說出口。根據他得到的消息，雲南方向的第13集團和第14集團軍已經掃清了境內的越南軍隊，大量地方部隊、預備役、民兵的配合下，兩個集團軍成兩頭並進的態勢南下，收復了河口和麻栗坡。雲南方向戰線已趨穩定，就看最高統帥部要執行什麼樣的戰略了。
但是他要是再爆出這麼一個消息，恐怕真的會被大家挖出那個小秘密。
不過經過這麼一鬧，大家的心情輕鬆了許多，氣氛也沒有之前那麼沉悶了。即使大家心裡都很清楚，一場惡戰很快就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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