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等他們來
晨曦,白露未晞,城牆外的草原都蒙上一層氤氳的朝霧,顯得別樣寧靜而安詳。城牆外的幾株青草的綠葉上,依舊殘留着點點晶瑩,仿若純淨奪目的鑽石。
幾隻小麻雀一樣的鳥在草叢上蹦蹦跳跳地,不時對着草下啄了啄,而後擡頭向四周警惕地看了幾眼,沒有發現異動,便再度低下頭對着幾條隱藏在草中的幼蟲啄去。
沂蒙關那漆黑的城牆之上,站着一個猶顯青澀的白衣少年,他輕輕觸摸着那鐵一般的城牆磚石。
高聳的城牆表面那千溝萬壑的刀劍痕跡以及風乾其上的斑斑鮮紅血跡,讓人觸目驚心,可以想象得到那幾日的艱苦戰鬥,是何等慘烈。
微微側身,白衣少年望着那東方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的勃勃朝陽,那耀眼卻尚可直射的橙紅太陽,那將半邊天空都染成了血液一般顏色的絢麗豔陽,愣愣出神,彷彿看到了什麼更深邃的地方。
而後,少年微微一笑。
“聶先生。”
忽然,少年身後走來一個人,一個身披甲冑的中年漢子,身形高大精壯,容貌威武霸氣,一看便知是身居高位的領袖人物。
但此時這個明顯身份不低的中年人,卻對那城牆上的少年恭敬有加,甚至不敢上前與其並肩,只是站在其身後微微躬身行禮。
聶楓緩緩回頭,望向那對自己躬身行禮的蒙毅,再度微笑一聲,搖頭道:“蒙將軍何必如此多禮,雖說我讓將軍聽我號令,但尋常時候,將軍隨意便好。”
“禮不可廢,昨晚既已立聶先生爲帥,那麼聶先生便是這沂蒙關的最高統帥。見長官行禮,這是軍中的規定,不可更改。”再度對聶楓躬身,蒙毅堅定地出言說道。
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不在意,片刻,聶楓看了眼那依舊躬身不起的蒙毅,無奈一嘆,說道:“蒙將軍請起。”
聽得此言,蒙毅方纔緩緩挺起身形,望着那臉色從容的白衣少年,臉上表情極爲複雜,欲言又止,而後,終是忍不住說道:“聶先生,你究竟想怎麼做?”
“怎麼做?昨晚的作戰會議上,我不是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嗎?”聶楓攤了攤手,一臉微笑地對蒙毅說道。
“那個作戰會議……”。腦中漸漸浮起昨晚那場讓他瞠目結舌的作戰會議,蒙毅臉色一下子變得窘迫起來。他確實是知道了聶楓的所有行動,但他到現在還是沒搞懂,聶楓到底想幹什麼。
看到蒙毅那副極爲無奈的神情,聶楓輕然一笑,上前拍了拍蒙毅的肩膀,而後慢慢收起笑容,一臉正色地說道:“因爲此次作戰當真是兵行險招,任何一步錯亂或失敗都會導致全盤皆輸,所以在下不得不謹慎爲之,請將軍見諒。”
聞言,蒙毅神色凝重,而後理解地對着聶楓重重點了點頭。
微微一笑,聶楓再度拍了拍蒙毅的肩膀,轉身向另外一邊的城牆緩緩走去。
看着那白衣少年漸漸遠去的削瘦身影,蒙毅將軍雖然心中忐忑,但不知爲何,卻是沒有半點不安的感覺。似乎只要有那少年在,便一切事情都可安心。
這般想法在蒙毅將軍腦中剛剛浮起,便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我蒙毅,竟然也會有想依靠別人的一天?
苦笑着打消自己心中的念頭,忽然,蒙毅身後的城樓階梯下,急匆匆地跑來一個人。
蒙毅轉身一看,竟是會議結束後消失了一晚上的蕭副將。只見蕭副將神色焦慮,步伐急促,快步踏上城牆,擡頭卻是看見了那愕然望着自己的蒙毅,連忙行禮。
“蒙將軍。”蕭副將對蒙毅躬身行禮道。
蒙毅眉頭輕皺,而後不解道:“蕭副將你不是……縫布去了嗎?何以會在此處?莫非出了什麼意外?”
說到此處,蕭副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再度對蒙毅拱手行禮道:“蒙將軍,可有見聶先生?”
“方纔還在此處,現在應該是去了那邊。”蒙毅指着方纔聶楓消失的方向說道。
“唉,邊走邊說吧。”蕭副將煩悶一嘆,對蒙毅做了個請的姿勢,便再度急匆匆地向前方快步走去。
蒙毅疑惑之下,也跟着快步跑去。
“終於按時做完了嗎?”站在城牆邊上,聽完蕭副將的彙報,聶楓臉上泛起陣陣笑意,點頭讚道。
“做是做完了,但……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不久後梅國軍隊就要來攻城了吧,那些東西……能頂什麼用?”遲疑了片刻,蕭副將便硬着頭皮,躬身抱拳地對聶楓急切出言問道。
如今萬千將士,身後南唐萬里疆土,盡在這個白衣少年手中,而這少年發佈的命令卻是那麼……匪夷所思,卻是由不得他不謹慎起來。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吩咐下面士兵,將那些東西盡數搬到城牆後數米之外,而後於城牆邊上待命。”沒有對蕭副將解釋什麼,聶楓再度發出一道命令,肅然說道。
“是!”
蕭副將聽令,低頭緩緩驅身後退,而後站起身形,快步離去。即使再如何不解,但畢竟作爲一個軍人,服從命令是天職。
看着蕭副將那再度急匆匆離去的身影,蒙毅神情也略微變得古怪,而後終是再度忍不住對聶楓出聲問道:“聶先生,那些東西,究竟有什麼用……”。
擡起手製住了蒙毅將軍的話語,聶楓微微一笑道:“到時候,蒙將軍自然得知。”
聽得聶楓這般賣關子,蒙毅雖然心中癢癢,但面對着小怪物般的少年,卻也沒有絲毫辦法,只得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而後聶楓卻是神情一變,面對着蒙毅正色說道:“麻煩蒙將軍通達下去,軍火庫那剩下的六十萬支鐵箭留兩百支,其餘的盡數搬到城牆邊上。”
“只留兩百支?”蒙毅瞪大雙眼地驚道。若是僅僅只留下兩百支,那和沒留似乎也沒多大區別。要動用六十萬支箭,這聶先生究竟想做什麼?
點了點頭,聶楓肯定回道:“對,只要留下兩百支,便夠了。”
……
嬌豔的太陽愈發變得炎熱,緩緩爬上了樹梢。在這股灼熱之下,城牆外的廣袤平原上氤氳的霧氣開始漸漸淡去,世界變得清晰而現實起來,翠綠青草上的晶瑩開始漸漸消無。
在草地裡啄食小蟲的雀鳥,忽然驚駭地擡起頭,感受到地面的微微顫動,傾聽到了遠處肅殺的金戈鐵馬之聲,頓時,紛紛揚起翅膀,向遠處飛去。
四處寧靜的氣氛已然全無,剩下的,只有一片令人望着心寒的黑色洪流,在遠處,漸漸靠近,緩緩涌動而來。
“嗒!嗒!嗒!”
踏着整齊的步伐,漫山遍野的黑色洪流,從遠處草原漸漸向城牆處蔓延而來,一眼竟是望不到盡頭。
前列是手持鐵盾身穿甲冑的步兵,幾道梅字旗幟高高飄揚,在前方挺舉,帶領着身後的漆黑烏雲。
其後手持鋼槍鐵鉤長戟等長武器士兵浩浩湯湯,排成整齊的方陣,跟隨者前頭部隊整齊踏步前行。
再其後,揹負箭囊的弓箭手亦是手持精緻木弓,亦步亦趨地跟在其後。
左右兩翼,是數萬名戰士與戰師組成的強攻團,手持各種特殊兵器,跟隨者大部隊緩步上前。
而在這浩浩蕩蕩的部隊之中,一個數十人擡舉的奢華青色宇轎,坐落在這黑色洪流之中,布緯飄蕩,異常顯眼。
其中,一箇中年將領躺坐在其上,看了看自己那被白色繃帶緊緊纏繞的右腿,臉色漸漸變得陰沉。
凱恩,梅國的軍神,與哥哥凱特一智一勇,屹立帝國數十年不倒,敵國聽之皆聞風喪膽。如今,竟然在一場近乎毫無懸念的戰鬥中被人射傷!而且對方,還是一個少年!如此奇恥大辱,如何不使得凱恩羞怒欲狂。
那晚自己雖然看不到那詭秘莫測的黑箭,但那在城樓上射箭的人,他卻是看得一清二楚。戰師,已然可被稱爲修煉者,有異於常人的感官,聽覺視覺嗅覺都會得到一個極大的提高,故而聶楓方可隔着十里之遠還能將凱恩射中,凱恩也能相隔着萬米將聶楓那射箭的姿態收入眼底。
那道冷峻的堅毅臉龐,在凱恩腦海常常浮現,每一次浮現都將其嚇得心驚膽寒,彷彿下一刻,自己的另外一條腿也被其射穿。
心神不寧之下,僅僅過了一晚,他便動兵衝鋒,不踏平沂蒙,決不罷休。
而且,他已然下令全軍,那個白衣少年準擒不準殺。自己,定要親手宰了他,否則,這恐怕會成爲他一生的陰影!
“弟弟,你別擔心,我定將那小子擒來,百般酷刑對待,讓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報傷你之仇。”宇轎之旁,那樣貌粗獷的大漢拍了拍胸膛,對轎上的凱恩出言道。
聞言,凱恩側身望了自己那樸實的哥哥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擡頭望向那遠處的沂蒙關城牆,眼中似乎能看見那佇立於城牆之上的白衣少年那平靜淡然的神情。
“不管你是哪路神佛,竟敢傷我一腿,那你就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代價!”倚靠在轎上的凱恩,放在腿上的拳頭緊攥,眼神冷冽,充滿寒意。
……
“聶先生!梅國軍隊來攻!我們……怎麼辦?”蒙毅看着那浩浩蕩蕩而來的黑色鋼鐵洪流,彷彿能湮沒一切的恐怖黑雲,神色略微慌亂地對一旁平靜站立的聶楓焦急問道。
凝神注視着遠方,聶楓那清澈的棕褐色眸子平靜如常,口中淡淡說出一個字。
“等。”
“等?等什麼?”蒙毅迷糊地問道。
聶楓微笑回道:“等他們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