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龍 (一o六)大風水
之後幾天安龍兒都跟着堀田正倫、宮部良藏上山打柴,完成收集柴禾的勞作後,就向宮部良藏學習劍術,和堀田正倫實踐剛學到的新招式。
到了晚上,他一樣保持女丹的修煉,可是他已經試圖去領悟劍禪一心的意義所在。
因爲他長期處在練功的狀態,晚上人人睡覺的時候,正是他開始行功的時間,當他行功完畢,天還沒有亮他就會在燈下看風水經典。
今天晚上一切如常,下半夜安龍兒看書的時候,他聽到大花背在綠嬌嬌的房間裡吠了幾聲,然後聽到綠嬌嬌拍它的狗頭,之後就聽到門外有人推門走路。他看看傑克,睡得象頭死豬,別說狗吠,就算打雷他也不會醒。他走出門外,看到安清源和堀田正睦在門廊外正準備外出。
安清源看到安龍兒,馬上把手指豎在嘴脣上,輕輕“噓”了一聲,他走到安龍兒身邊小聲問:
“你還不睡?”
“我在看書。”
“上山頂喝酒,去不去?”
安龍兒看書也有些悶了,一聽到半夜上山玩當然開心;更讓他意外的是,一身大哥氣度的安清源,也會有偷偷出寺喝酒的調皮行徑,這種反差真正讓安龍兒不能拒絕。
他點點頭,回房間放好書吹熄燈,和安清源,堀田正睦一起翻牆出了淨居寺。
三人在深秋的山林中快速地飛奔上山,扯動月色下的樹影。山風吹過,滿山都是樹木搖動發出的低沉濤聲。
也許是從小在這裡長大熟路,也可能是隱藏着驚人的功夫,安清源一直領先在前,安龍兒緊跟其後,堀田正睦在最後努力地跟上步伐。
安清源和堀正田的手裡分別提着藤籃子,可是安清源明顯更爲輕鬆,他不單止快,他的腳步還很輕,有些山溝石隙,安龍兒看到他是提籃縱身躍過,回頭看看堀田正睦可就沒有這般瀟灑了,只能連衝帶爬地翻越過去。
不多時三人已經到了青原山頂,大家放下手上的籃子,都捲起衣袖靜靜地看着正在向西方下沉的月亮。快到十五時節,月亮一天比一天圓,就算是西斜也是光潔透亮。
月光下是吉安府的千家萬戶,寬闊的贛江從吉安府面前緩緩流過,在贛江中間是著名的孤島白鷺洲。青原山和贛江之間,是大片的田野平原。
“天下……多迷人的天下……”堀田正睦由衷地讚歎着。
安清源的眼睛看下面,雙手背在身後問堀田正睦:“日本有這麼美的風景嗎?”
堀田正睦微微點頭,小聲說:“有,日本的風景,和江西的風景很象,山是山,水是水……”
“想家了吧?”
“想啊,真想喝一碗麪豉醬湯……”
“哈哈哈哈……”安清源朗聲大笑說:“今天清源準備了江西名酒,給堀田兄一解思鄉之苦……看,李渡高梁。”
安清源一邊說一邊打開酒罈子,安龍兒馬上聞到一股刺鼻的酒香味。堀田正睦卻說:“酒味暴烈而香醇,不喝後悔,喝了也後悔啊……”
安清源給大家分杯子,然後問道:“喝了也後悔作何解釋呢?”
“一喝就醉,一喝就醉……”
安龍兒從來不喝酒,安清源也強給他倒了一杯,然後和大家一碰杯說: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三人一飲而盡,除了安清源,其他兩個都馬上咳嗽起來。
堀田正睦呼一口氣說:“中國的酒真是烈啊,喝一口老婆孩子都忘了……”
安清源往籃子裡放下酒杯,打開另一個籃子,拿出一個有蓋的大盤子,打開蓋子一看,裡面是熱騰騰的蘿蔔,用冬菇雜菜燜得很軟很香,他說:
“龍兒,這下酒的蘿蔔可是我們種的,你得嚐嚐。”
說完每人發了一把長竹籤,大家就挑着燜蘿蔔塊下起酒來。
安龍兒覺得安清源的隨和不亞於綠嬌嬌,他還給人一種成熟穩定和安全感,在安清源身邊,有種似乎什麼事情都可以解決的信心。
當安清源問安龍兒怎樣到了綠嬌嬌的家,安龍兒一五一十地說起在廣州的情況。
安清源又問安龍兒有沒有學風水,安龍兒告訴他綠嬌嬌給過他一垛書讓他自己看,後來自己看到不懂的地方就問綠嬌嬌。
說到風水,安清源轉過頭問堀田正睦:
“堀田兄,日本有風水嗎?”
堀田正睦已經喝出三分酒勁,說話也開始大聲:
“有啊,日本風水一點都不簡單,當年大權現……嗯,就是德川家康,在建設江戶的時候,就是按大風水的佈局,江戶城兩百年間從小城市發展成大城市,氣勢恢弘無比壯觀……”
安清源笑着說:“那你是會看風水羅?”
“我哪裡會,不過我的陰陽師丹羽如雲卻是會風水之術。”
安清源哈哈一笑說:
“你不會啊?在我們中國小孩子都會,哈哈……龍兒,你來看看吉安府的風水。”
於是三人站在山頂上向下看去,安龍兒指着贛江說:
“吉安府緊貼贛江,面前缺少明堂,贛江又對吉安形成了反弓水的流勢,所以我斷吉安府只會隨時勢興盛一時,不能連續興旺一百八十年以上。”
堀田正睦一口喝下一杯酒,大聲說:“什麼是反弓水,反弓水就一定不好嗎?”
安清源拍拍他的肩說:“堀田兄,中國小孩說話你都聽不懂,你可要謙虛學習……你看下面的贛江是不是象一把巨大的弓放在大地上,贛江繞着青原山流過,我們站的地方就在弓裡面,如果我們在這裡搭上一支千丈長箭向西射去,就可以射到不列顛……
吉安府就不同了,吉安府位於巨弓之外,就好象被巨弓瞄準一般,這種地形在風水裡稱爲反弓水,是大凶之地啊。”
堀田正睦一瞪眼睛說:“一派胡言,怎麼能因爲弓能射箭,就說象弓的河流造成凶地呢?你騙我,哈哈哈,你騙我……”
“哼哼……”安清源冷笑一聲,又把雙手背在身後,轉身問堀田正睦:
“堀田兄打仗嗎?”
“打過。”
“如果由你來攻克江西,你會佔據吉安府嗎?”
“當然會。”
“爲什麼呢?”
說到打仗,堀田正睦態度嚴肅:
“吉安府卡住贛江水道,是南北咽喉重地,附近的地形有平原,有高山,進可攻退可守,據則勝,失則敗。只要先佔據吉安府,北驅豫章,南扼嶺南,得吉安則得江西……
我想不只是我,任何將領一看到吉安的地形,都會有攻克佔據的戰略。”
安清源也正色說道:
“你遠渡而來尚且可以一眼看出這裡是兵家重地,何況在這裡打了幾千年仗的中國人?
江西戰事一起,必然先打吉安府,吉安府每朝必受兵災,每戰必血流成河,幾千年來有一半的時間兵荒馬亂,被你們這些將領看上的陣地,會是老百姓生活的好地方嗎?”
“你這是強辭奪理,穿鑿附會,你不是在講風水!”堀田正睦喝多兩杯,很不客氣和安清源爭辯起來。
安清源也說到興頭上,說話聲音越來越大:
“好,我就和你說風水,吉安府位於贛江河道彎位的外圈,地面就會受到河水千萬年的日夜沖刷,當青原山下的土地越來越多的時候,吉安府的土地就會越來越少,地理越來越不穩定。
吉安府腳下是土地的話就會流失,不會流失的只有沒有生氣的石頭荒地,試問如何建宅安居?地氣不穩則人心不穩,只反弓水一點就足以令吉安無日安寧……”
堀田正睦歎服得無話可說,安龍兒從來沒有聽綠嬌嬌這樣大氣磅礴地給他講解過風水,只感到風水之高深不是看幾本書可以領悟,也對安清源這個老大哥佩服得五體投地。
安清源說完後深深地皺着眉頭看向山下,低沉地問安龍兒:
“龍兒,如果吉安府讓你重建,你會怎麼建?”
安龍兒說:“風水上說山管人丁水管財,我會把吉安府建在青原山下,一來可以讓贛江環繞吉安府形成玉帶繞腰的大吉之地,二得又可以得到青原山做大靠山,得山得水自然興旺發達。”
安清源沉呤了一下說:
“對是對,可是青原山下明堂有限,區區數百頃田地可以有多大的發展呢?如果有一天吉安府建到青原山下,對岸也可以成爲大明堂,贛江繞明堂掠過,一道天塹大橋飛架東西兩岸,接通龍穴和明堂的地氣,那纔是吉安府真正興旺太平的一天啊。”
安龍兒看着山下寬闊的贛江傻了眼,那要多大的一條橋啊?
“龍兒你看這裡會打仗嗎?”安清源今天晚上好象是專門來給安龍兒考試,不停地問他問題。
安龍兒說:“我沒有進過吉安府,不知道府衙的風水情況,可是以吉安府目前的大概坐向是坐西向東,前迎反弓水煞氣,就應該以東方論凶事,現在是九紫右弼運,東方犯交劍煞,吉安府就在九運之期,十年之內就會有兵災。”
安清源說:
“準是準了,可是不夠細。吉安府的煞氣在東方沒錯,可是煞氣的源頭卻是在北方贛江來水的方向,那裡是坎卦宮子水方向;九運爲南方火運,北方屬水爲三煞對衝大凶之地,而且九運之中五黃大耗兇星飛臨北方,吉安府卻是在北方來水,地形上無遮無擋,煞水撞城而至,我斷吉安府六年之後必有戰亂,應事於壬子之年……”
堀田數了一下手指說:“六年後就是下一個鼠年了。”
安龍兒喝過三杯李渡高梁酒全身發燙,在明月之下和安清源俯瞰風水,雄渾激昂地縱論天下,安龍兒也禁不住熱血沸騰。
安清源一手搭着安龍兒的肩說:
“龍兒你看山下,六年之後,這裡將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男盜女娼,百姓交子相食,這種情形誰都不願意看到啊……”
安龍兒也不想天下變成這樣,自己的父母死於戰亂,使他發自內心的討厭打仗,可是就是算出來要打仗了,自己又可以怎麼辦呢?在大勢之下,一個小孩可以有口飯吃,活下來就不錯了,他說道:
“真是要打仗的話,也是沒辦法的事……”
安清源深深地吸一口氣,正面對着安龍兒說:
“今天在這個山頂上的人,都可以爲天下太平出一分力,龍兒你一樣可以……你這麼年輕就已經能文能武,你不行誰行呢?
你想過以後你要做什麼嗎?”
安龍兒頭腦發熱發昏,莫過他從來沒有想過以後,就是現在讓他想,他也想不出來,他現在只知道跟着綠嬌嬌是他最大的快樂,在綠嬌嬌身邊,他纔有真實的幸福感。
他喃喃地答道:“以後……我沒有想過以後……”
“你可以永遠跟着綠嬌嬌嗎?”
“我不知道……”
“你沒有想過走自己的路嗎?”
“我不知道……我沒有想過……”
“綠嬌嬌的年紀比你大六七年,她很快要嫁,要成家立室生孩子,你也跟着她嗎?”
安龍兒頭開始痛起來,他雙手用力地搓自己的臉,想讓自己清楚一點。
安清源後退幾步,“噌”一聲從腰間拔出長劍,手順勢揚起,劍尖微微顫抖指向天空。
一個踉蹌象是喝醉酒的姿態向側面摔下去,安龍兒和堀田正睦都驚叫一聲“小心”,就想過去扶他。
安清源卻在空中一個翻身,長劍詭異地從身下刺出,之後馬上醉步連環,劍光四現,舞出一路飄逸靈動的八仙劍。
安龍兒認得這功夫,連忙把堀田正睦拉開,一齊好好地欣賞難得一見的醉劍。
安清源在劍光流動中抑揚頓挫地念道:
醉裡挑燈看劍,
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正當安龍兒看得如癡如醉,安清源一個滑步出劍刺到安龍兒的喉嚨前,猛喝道:
“天下大亂之時,大丈夫不建功立業安天下,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