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一)反殲
安龍兒和顧思文聽到對方的對話,都產生了一種好奇,過了今天會有什麼變化呢?過了今天,安清源就不會斬龍了嗎?現在不是衝出去下手的最好時機,他們還要潛伏在竹林中和安清源一起等待。
他們和金立德一樣,都只知道安清源的說出來的想法,可是安清源更深一層的想法絕不會告訴任何人。他在三年前失手打開了芙蓉嶂的龍竅,在五蛇下洋穴下的湖底顯出暗穴潛龍吞金,讓綠嬌嬌在天子龍穴葬下了洪秀全的父親,可以說這個天子龍穴是因他而起,他得到《斬龍訣》後理應首先破洪秀全的祖墳,收拾自己闖出來的大禍,可是三年被貶爲平民讓他嚐盡了苦頭,經歷千辛萬苦回到國師的位置後,他對官場求存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現在的安清源明白,事是做給皇上看的,無論一個官再盡心盡力爲大清賣命,皇上知道了也不會可憐你;可是如果能把皇上最頭痛的事擺平,這就是升官的捷徑。只要沒有人看出芙蓉嶂天子龍穴是他闖下的禍,這個穴可能就是他再向上晉升的籌碼,如果在洪秀全有點小打小鬧之後他再出手斬斷洪家龍脈,那麼他就是爲大清力挽狂瀾的功臣。
道光帝有一堆兒子,可是隻有兩個十五六歲皇子適齡接皇位,其他的都不過是三五七歲的小毛孩。接皇位的十幾歲小孩哪裡能治理國家,皇權實際上會落在兩個皇子的母黨和老師手上;當道光帝駕崩時,兩黨是否會爲爭位而仇殺?由誰得到皇位?都是安清源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國師府一直受到權傾朝野的穆璋阿中堂暗中支持,如果因爲皇位之爭使穆相下臺,實際上就是對國師府的解體,在這種權力交替的當口出手斬龍或是做任何實事都是浪費精力;再說洪秀全近幾年在廣東銷聲匿跡,這樣的結局就是安公《龍訣》風水的威力嗎?安清源同樣帶着風水師獨有的無比好奇期待謀反的發生,他對洪秀全的期待不低於綠嬌嬌。手握《斬龍訣》和斬龍是兩回事,就算是爲了天下太平而斬龍,做事也該看時機,有節奏,這個時候他更不會出手斬殺洪家龍脈。
這時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他正不動聲色地等着。
看着安清源和金立德在喝山泉早茶吃精美點心,安龍兒和顧思文餓得肚子打鼓。好不容易熬到將近中午時分,他們看到安清源和金立德走到斬龍平臺上,不慌不忙地架起一個三角架,在架子上用羅經壓着一張寫了八字的符紙。安清源從身上掏出金懷錶看了看,然後提筆點硃砂在平臺四周的八支木樁上寫上八道符書;金立德幫他在八支木樁綁上紅線,八條紅線的另一頭全都接在三角架上。
午時一到,安清源縱身跳上位於東方的木樁,雙手結印喃喃唸咒。今日午時是全日火氣最強盛的時辰,八字忌火的道光帝如果熬不過這個時辰將會一命嗚呼,安清源所佈下的天師靈應陣中央,是重金賄賂纔得到的道光帝八字,所以在安清源的結界之下,靈應陣與道光帝生死相通。
在強烈的陽光下,八條紅線發出耀眼的紅光。安龍兒知道這個陣代表着什麼,他不知道的只是這陣法的最後結果。因爲從來不問政事的安龍兒,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最後留下的一條線代表哪一個皇子,對他來說,他只關心安清源是否會在之後下手斬龍。
八條紅線在風聲和咒語聲中,一一起火,金立德遠遠退開躲在樹後,生怕平臺上會發生爆炸。這時一陣方向不定的怪風捲過,平臺上突然發出響大的木頭爆裂聲,七支木樁同時橫斷碎屑橫飛,安清源在腳下木樁斷開前高高跳在空中,落在平臺中央馬上低頭檢查羅經。羅經上的指針停在正北子位,針頭沉下貼着天池底,這是羅經八奇針之一的沉針,這代表着無可避免的大凶和死亡,而針頭所指則是真正的失敗者和受害者。
金立德也跑上平臺看羅經上的針,他和安清源一看就明白了最後的結局。樁斷代表道光帝已經駕崩,針頭沉下的正北方代表着屬鼠的六阿哥奕,而落敗的奕一線人脈正是穆璋阿中堂的嫡系,也就是說國師府的未來出現了不穩定的因素,這樣一來,斬龍就要先告一段落,等看清形勢纔可以下手。
安清源憂心忡忡,金立德暗藏喜色,他們一起走到唯一沒有斷的北方木樁前細細觀察,那木樁裂成幾瓣,但就是不斷,一條紅線鬆垮垮地連着道光帝的八字。
安清源小聲說道:“是四阿哥奕詝……”
“你看木頭上裂紋散亂,一直裂到樁腳底下去,看來還是個昏君啊。”金立德用木樁殘留形態占卜,是自古就有的占卜術,古代巫師把龜殼燒裂,從裂紋中讀出預言,和金立德看木裂紋卜得出預言是同樣原理。
安清源說道:“穆相和四阿哥線上的人一向不太談得來,以後不好辦事了。傳令下去,整隊回廣州等消息。”
金立德喜滋滋地組織人馬下山,安龍兒和顧思文伏在竹林裡聽不到他們剛纔嘀咕什麼,只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人家不斬龍了,是不是還要衝出去刺殺朝廷命官呢?
安龍兒和顧思文都不敢亂動,卻聽到天空傳過一聲長哨,身後有人從地面爬起的聲音,兩人回頭一看,身後整個坡面都在拱動,也不知有多少人一直躲在地下潛伏。兩人想不到有此一着,安龍兒正在計算利害,顧思文卻猛然站起來說:“殺出去是殺,殺進去也是殺,小喇叭等老子殺進去爲民除害!”大喝一聲就挺着長槍跳下山坡,向安清源衝去。
這樣的形勢,安龍兒也無從思考,只管跟着顧思文撲向安清源。
安清源站在平臺邊收拾茶具,其他士兵和金立德正在遠處列隊,在突變之下來不及趕到安清源身邊。安清源一擡頭看到安龍兒和顧思文,眼神中露出驚訝。但是久經戰陣的國師絕不會被兩個人的突襲打亂陣腳,他轉身後退兩步已經抽劍在手,剛問了一句“你們來幹什麼”,就和顧思文的長槍接上招。安清源的太乙劍法是天師府獨步天下的武功,三尺劍鋒以柔制剛可以說攻無不克守無不固,他撥開顧思文的槍尖後,長劍貼在槍桿上乘着顧思文收槍的勢頭,在正午的陽光下象銀蛇一般,閃着靈光削向顧思文持槍的前手。
顧思文前手放讓過劍鋒,後手斜拉槍桿引開長劍,從腰間抽出腰刀就向安清源的空檔劈去。安龍兒也同時趕到,兩人向安清源刀槍齊進,只求最快速度完成刺殺,纔有閒暇對付從後而來的不知多少兵馬。安清源卻再沒有變招或還手,而是飛身後退跳出,一縮身閃到斬龍平臺之下。顧思文看到對方還沒有敗退就找地方躲,情知一定有詐,來不及和安龍兒說話,自己首先扔掉長槍也滾到平臺底。平臺底距離地面有三尺高,人可以在臺底下蹲着走路,顧思文進去看到安清源好好地蹲着,於是提刀就想向他衝去,還沒有走出一步,就聽到外面一陣亂槍響起。顧思文馬上停下來伏在地上,心裡直想:這條粉腸真是狐狸中的老狐狸,這樣都被他算到了。
槍響的時候,安龍兒眼角餘光看到金立德和幾十個沒有武器的士兵四散逃跑,他也連忙滾入平臺下。從裡往上看,可以看到平臺上鋪的居然是層層交錯的木板夾毯,洋槍根本打不透平臺,可見安清源事先準備了這個地方防洋槍。他還看到安清源右手持劍,左手拿着一支短洋槍正指着顧思文。顧思文叫道:“我中一槍死不了,龍少快殺他!”說完又提刀衝向安清源。
安清源大喝道:“停下,那些洋槍是衝我來的,你們別過來。”
第二陣洋槍又響起,打在平臺板上和四周的地面,三個人都同時向中間又靠近一點,但仍是刀槍對峙,眼睛不離對方。安龍兒知道安清源爲什麼用槍指着顧思文,因爲自己在這裡完全可以閃開洋槍攻擊安清源,可是顧思文卻快不過子彈,只要指着顧思文,自己一定不敢亂來。再說安清源的話不象是開玩笑,外面開槍的伏兵不可能是安清源的人,否則他只要滾出平臺讓槍手對自己一陣排槍就完成任務了,何必和自己一起擠在這裡受罪。
這個想法很快得到證實,當他們擠在平臺底中間躲過第二輪子彈,從平臺下瞄一瞄外面,已經看到十個槍手跪在平臺前,一字排開對平臺裡面開槍。不知誰大叫一聲“快跑”,三個人來不及互相威脅,馬上從各個方向滾出平臺,安龍兒速度最快,一滾出平臺底就撲向那十個剛剛開完槍的人,黑風從十支槍上掠過,一排槍手象多米諾骨牌那樣依次倒地,人人都扔下槍,抱着受了刀傷的雙手慘叫着跑回山坡上。
可是大家都估計下一輪子彈馬上會打到,於是又同時躲回平臺底,安清源的槍還是指着顧思文,顧思文氣得罵了一聲,不管安清源的指嚇,蹲身挺刀就向他刺去。
安清源卻大聲道:“快停手,拉起地下的板!”
正在向安清源衝刺的安龍兒和顧思文,同時看到安清源背後蹲了一排槍手,也看到安清源從地下拉出一個鐵環,扯起一塊厚厚的夾層板擋住全身;兩人可不犯傻,明白自己身後一定還有另一排槍手,於是馬上扔刀在地,順手就摸地上有沒有鐵環,分別摸到鐵環後一把拉起厚夾板,隨即聽到平臺外一輪槍響,手上的木板受到連續劇烈撞擊,震得全身發抖。
平臺中間有一條竹管,是準備殺了幼童之後放血流入地下所用,現在三個人都擠到竹管旁,背靠背防禦着外圍的攻擊,刀槍都扔在地上沒有人去撿。幾十槍連響過後,平臺外傳來穆拓的聲音:“不要打了,搬炸藥來!”三個人一聽到這句話,馬上瞪着眼睛互相看了一下,安龍兒和顧思文管不得安清源了,正想頂着木板衝出去,安清源大喝道:“別出去,一出去就是洋槍!看我的!”
安清源一手扶着擋板,一手握着平臺中間的竹管向下一拉,一支火箭鳴着響笛從竹管中間射上半空然後炸開,安龍兒聽到一陣更猛烈連成一片的槍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平臺外慘叫連天。彷彿過了很久,槍聲才停下來,平臺外再也沒有任何慘叫和說話,只有一兩聲微弱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