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順馬市從來不缺光怪陸離的人和事,這種混亂的地方天天都發生各種奇聞。最近人們關注的焦點毫無疑問是葉赫部的和卓嫁給喀爾喀部的莽古爾岱,結果這個自帶剋夫光環的女人毫不意外引來了建州部奴酋努爾哈赤的暴怒。
按說人家女孩子要出嫁,關你努爾哈赤屁事,可努爾哈赤就是要暴怒,沒事找事的暴怒。
這種暴怒都在過去的二十年裡都出現好幾次,一點也不稀奇。每一次都有人和部落要付出代價,每一次都意味着建州部要佔領更多的底盤,變得更加強大。而就在人們開始猜測葉赫部或者喀爾喀部會不會就此完蛋時,引發這事的兩個主角意外出現在撫順馬市。
作爲努爾哈赤的親信,麻承塔對此事很是敏感。在他看來要是能動手直接抓住和卓與莽古爾岱自然是大功一件,相信大汗必定不會吝嗇獎賞。
不過這一男一女在撫順馬市僅僅出現一夜就消失了。等着麻承塔知道消息,這兩人都不知去向了。對此他很是懊惱,覺着自己錯失良機。可他也顧不上過多煩心,另一件事需要他作出決斷。
“主子,我們到了。”一名包衣奴才趕到麻承塔身邊說道。此刻麻承塔騎馬趕來找周青峰了。
谷元緯師徒三人逃亡撫順,這事早已傳開,麻承塔自然也是知道的。今天一大早就有人向他上報說這師徒三人遇到麻煩,當師父的谷元緯似乎快死了。兩個徒弟想賣掉點東西籌錢,大概是想各自逃命吧。
這消息一出,來撿便宜的可真不少。麻承塔急匆匆趕到周青峰落腳的地方,只見這片原本又髒又臭的貨棧倉庫被修整過。過去從不出現在此地的城中修士都已經趕來看貨。
邊荒蠻族大多靠身體吃飯,修行也走‘筋骨’路線,一把破刀就要出來拼殺。而中原修士就沒這麼苦命了,他們往往走‘氣血’路線,煉丹畫符,卜卦算命,制器立陣,延年益壽不說,還經常弄出不少好裝備,好玩意。
谷元緯是東廠高手,光這個名頭就很唬人。這樣一個背景深厚的強者會留下什麼遺產,太叫人好奇和心癢癢了。也正因爲於此,周青峰放出消息後不得不打發絡繹不絕前來的撿便宜的,等到麻承塔出現他才正式開始進入狀態。
“周小修士,在下麻承塔,建州部的……”麻承塔被人領到周青峰面前,纔開頭半句就被打斷。
“啊……麻先生來了,久仰久仰。來來來,坐下坐下。”周青峰很是熱情的把麻承塔請進了屋子。原本半死不活的谷元緯被他手下兩個小頭目接走了,楊簡負責守在師父身邊,就連和卓等蒙古人也被安排躲了起來。
聽到周青峰喊自己‘麻先生’,麻承塔的臉皮都抽了抽。他心想:“我叫麻承塔,可我不姓麻,我是女真人。”可是看看周青峰這幅八歲小屁孩的模樣,他又沒辦法刻意糾正。
麻承塔是典型女真人打扮,頭皮剃的溜光,只留金錢鼠尾的一小撮髮辮,看着就是蠻夷。他長相倒是普通,身體不算強壯,修爲卻不低,不是單純的商人。他坐下後直接問道:“周小修士,我聽說你們要賣掉一些符篆法器,不知道可否讓我看看?”
看到周青峰如此年幼,麻承塔心裡大爲安定。在他看來這麼個小子沒有師父做依靠,能有什麼應對經驗?只怕隨便幾句就能打發,說不定還能把他拐到建州部去當個上好的小奴才。於是麻承塔滿臉堆笑,對周青峰很是親切。
不過在周青峰看來,眼前這麻承塔笑的太醜,真的跟食人生番的野人一樣。他大模大樣的坐在一張破木凳上,侃侃說道:“我師兄手裡有些護體符,還有幾柄淬鍊過的金劍法器。不過我師兄也在跟葉赫部的人談,據說葉赫部的人開價不錯,都快談下來了。”
聽到這話,麻承塔不由得微微皺眉。女真人跟大明商人接觸多了,都會有個普遍的看法——‘明人太狡詐’。因爲蠻子沒文化,往往腦筋不轉彎,好聽點叫耿直憨厚,不好聽叫做呆傻,不知變通。
而經商就是要討價還價,這裡頭就有談判的技巧。在明人手裡吃虧多了,女真人不反思自己太笨,倒是覺着明人太狡詐。
周青峰一開口就把葉赫部說出來,換別的女真人只怕就要生氣,可在麻承塔看來這分明就是要擡價。他心想:“明國修士一般恥於言利,跟他們說幾句好話往往就能換得大便宜。但眼下這小子怎麼帶着股油滑的味道?”
麻承塔心裡不爽,下意識就帶着威壓語氣說道:“周小修士,你可知道這撫順關的馬市算誰的地盤?”
“反正不是你的。”周青峰一句頂回來。
“話可不能這麼說。”麻承塔更不爽了,他語氣生硬地說道:“我女真建州部昆都倫大汗和明廷有明確約誓,邊牆之外都是我女真領地。如今女真各部都受我昆都倫大汗的管束,尤其是這撫順關外更是我建州部統轄之地。我家大汗這三十年來,收東海部,滅哈達部,攻烏拉部,吞輝發部。戰,無不勝之敵;攻,無不取之地。遼東各地誰敢不從?周小修士,你在我建州部的領地結交與我爲敵的葉赫部,你就不怕我家大汗的天威麼?”
這話說的還真沒錯,託明朝邊將的福,邊牆之外所有地盤都被放棄了。這其中要把李成樑拉出來批鬥。就是這位所謂‘威震遼東’的土皇帝怕麻煩,愣是把寬甸在內的數百里漢人土地白送給了努爾哈赤。野豬皮撿個大便宜,開心死了。
麻承塔是想提醒周青峰——你個小屁孩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你難道要跟遼東最強的大汗爲敵?還是乖乖把好處給我送上來,不要給自己惹麻煩。
可週青峰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懶懶說道:“什麼昆都倫汗,不就是個蠻族頭子麼?據說當年努爾哈赤還給我大明遼東總兵李成樑手下當過馬伕。所謂大汗也就是個‘弼馬溫’,有啥稀奇的?”
“混小子,你敢無禮?竟然嘲諷我家大汗!”一句話點着了火,麻承塔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他一手探出就想扼住周青峰的脖頸,手背透出一股黑氣,凌厲逼人。
周青峰早算到對方要發脾氣,他指尖輕挑,袖子下飛出一張符篆無火自燃,一道氣勁飛射而出,正面硬懟麻承塔的手爪。
雙方拼了一記,憑空脆響,誰也沒佔到便宜。麻承塔要再次動手,誰知對面的周青峰忽然大笑認輸道:“哎呀,麻先生你怎麼就動怒了呢?這談生意就要討價還價嘛,人家葉赫部願意出高價,我們難道能拒絕不成?不過你建州部若是出更高的價,自然也是可以的。”
“放屁。”麻承塔卻不肯罷休,繼續怒道:“你辱及我家大汗……”
“我認錯,我認錯可以吧?昆都倫汗,文成武德,澤被蒼生,千秋萬載,英明神武,一統女真。正所謂‘日出東方,唯我建州’。我對你家大汗也是很尊敬的。”周青峰大言不慚,臉不紅,心不慌,說的極其順溜。“來來來,我們繼續談生意。談生意最要緊了。”
麻承塔活了這麼些年,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啊!他愣是被這一通出人意料的馬屁給拍的有點發傻,忽然覺着這話如果有合適機會當面說給自家大汗,效果一定非常不錯。“小子,你剛剛說什麼來着?”
“談生意。”
“不是,前面那句。”
“哦……昆都倫汗,文成武德,澤被蒼生,千秋萬載,英明神武,一統女真。正所謂‘日出東方,唯我建州’。”
“你說慢點,我記一記。”
“瞭解,瞭解,你還可以加一句‘大汗聖駕,威勢無邊,仙福永享,壽與天齊’。對了,你以後每用一次,記得要給我付版權費。”
麻承塔默默用心記下,越念越是覺着這些新詞簡單易懂,很是好聽,正好適合女真這種不開化的蠻族,比那些明國腐儒說的文縐縐屁話好用多了。大汗聽了肯定開心。
記下之後,麻承塔的臉色好看許多,“剛剛之事就算了,我不再計較。不過你說的那幾句話也別在外人面前說了,傳出去不好。”
“放心放心,以後這些馬屁就是麻先生原創的。”
哈哈哈……兩個馬屁精立刻達成共識,開心大笑。
麻承塔這會心情好,說道:“周小修士,你的符篆和法器,我們建州部都收下了。不管葉赫部開價多少,我們建州部都出雙倍。大家以後就是朋友,若有機會你可以到我們建州部的赫圖阿拉來。我家大汗正招募賢才,定然會重用你的。”
“好說,好說。若有機會,我定然是要去的。不過還是先談談生意的事吧。符篆法器都在我師兄身上,他是偏向賣給葉赫部的。不過我現在跟麻先生就是朋友,自然要照顧一二。你們建州部若是真有誠意,不如今天就定下來交易?”
“這個……?”麻承塔猶豫了一下,問了問周青峰的開價後不得不歉然說道:“我還需做另外一筆生意,手頭銀兩不夠。周小修士可否等幾日,容我回去籌集些銀子?”
“哎呀,這可有些不妥了。我和師兄現在被錦衣衛和東廠追殺,就是想盡快籌些錢逃命的。若是拖幾日,我們都要活不成了。麻先生還是儘快定下來爲好,最快能什麼時候付錢?就算銀錢不夠全額,付些誠意定金也是可以的。”
周青峰反反覆覆在銀錢和交易時間上跟麻承塔商談,扯了大半天才初步定下來。麻承塔思前想後,確實在銀錢和交期上太過緊張,他是咬牙跺腳說要去儘快籌錢,方纔離去。
而在麻承塔走了沒一會,葉赫部的和卓就從屋內的另一角走出來。她先是看了看麻承塔留下的一百多兩定金,再看周青峰的目光很是古怪。
周青峰則認真說道:“麻承塔想同時買走你們定的兵器甲冑和我手裡的符篆,可他手裡的錢確實不夠,我反覆跟他糾纏摸底,又故意給他留下兩全其美的可能。現在他可以騰挪的時間被壓縮到極致,必然按我的意思來行動。我看他今天下午就要跟李永芳交易,得到交貨後連夜返回赫圖阿拉籌錢再回來找我。所以我們今天下午就可以動手。”
對於周青峰的計劃,和卓並無疑慮。她只幽幽說道:“小滑頭,我還是低估了你騙人的本事,還有你厚顏無恥的底限。”
周青峰頓時也火了,“你個小娘皮不要污衊人啊,我那裡厚顏無恥了?”
和卓肯定地說道:“你現在的臉皮就很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