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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七日,聖主詔告遼東大本營,及遠征軍前線統帥部。
聖主重申了東征的戰略意義以及它對中土未來的重要性,所以,東征必須取得勝利,東征必須繼續下去,雖然東征遭遇了重大挫折,但這並不代表中土會放棄東征,相反,這更加堅定了中土把東征進行到底的決心。聖主和中樞要求遼東大本營和遠征軍前線統帥部,在做好撫慰遠征將士的同時,針對目前遠東形勢和東征戰局,拿出與之相適應的,且行之有效的策略,爲儘快贏得東征的勝利而奮戰。
聖主和中樞沒有在詔書中就平壤大敗指責和詰難軍方,很顯然,對抗只會激化矛盾,於事無補,面對殘酷現實,聖主和中樞明智地選擇了諒解和妥協。現在聖主和中樞返回東都處理因東征失敗而引發的一系列危機,東征戰場交給了軍方,接下來的仗怎麼打,聖主和中樞不再於涉,其實他們即便想於涉也因爲距離過於遙遠而有心無力,所以於脆放權,只要軍方支持聖主和中樞把東征繼續下去,只要遠征軍願意竭盡全力爲明年的東征做好準備,那麼雙方就有共同利益存在,就會選擇妥協和合作,就不會走上對抗的道路以致於彼此嚴重傷害。
同日,聖主率行宮加快了回程速度,日夜兼程奔赴東都。
同日,遠征軍前線統帥部撤至遼東大本營。
留鎮大本營的民部尚書、左武衛大將軍樊子蓋,衛尉卿、檢校右候衛將軍劉權,左翊衛將軍段達,兵部侍郎斛斯政、明雅等統帥出迎三十里。見面一刻,中樞重臣、諸軍統帥們相對無言,大家面對自中土統一以來的空前慘敗,面對二十萬將士的覆滅,面對匪夷所思的結局,悲憤欲絕,這是十二衛府的奇恥大辱,是這一代中土老軍們的奇恥大辱。
樊子蓋宣讀了剛剛接到的聖主詔書。
聖主詔令,民部尚書樊子蓋、衛尉卿劉權、兵部侍郎斛斯政、明雅以及左翊衛將軍段達,待遠征軍撤回後,即刻起程返回東都。
又令,遠征軍前線統帥部的右翊衛大將軍於仲文、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尚書右丞劉士龍,並左驍衛大將軍荊元恆、右候衛大將軍衛文升、右翊衛將軍薛世雄貴、右御衛將軍張瑾、右候衛將軍趙孝才、左武衛將軍崔弘升等遠征軍六路統帥,撤回遼東大本營後,馬上起程返回東都述職。
又令,右武衛大將軍李景,太僕卿、檢校左翊衛武賁郎將楊義臣坐鎮遼東大本營,爲東征大軍正副統帥,全權負責東征事宜。
詔書宣讀完之後,帳內一片死寂。
這份詔書中,人事安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中樞決策。
聖主和中樞的決策是,繼續東征,明年再攻平壤,務必要實現東征之戰略目的。
既然中樞決策繼續東征,那麼就目前東征戰局來說,遠征軍應該實施何種策略?是在冬天到來之前橫掃鴨綠水以南,把戰線穩定在鴨綠水,繼續執行“兩步走”策略,還是就此停止一切軍事行動,撤過遼水,在中土邊境內進行休整,以養精蓄銳,明年捲土重來?
很顯然,以目前遠征軍的狀況,如果強行實施“兩步走”策略,後果不堪設想,一旦再遭敗績,再損失人馬,對軍方來說,那就不是明年能否東征的問題,而是北疆安全能否得到保障的問題,而對聖主和中樞來說,東征不能繼續,各種危機同時爆發,那就是一場政治災難,即便使出渾身解數也未必能否撐過危局。
但是,關鍵時刻,聖主和中樞又給軍方挖了個“坑”。
不該他們於涉軍事決策的時候,他們非要於涉,現在需要他們於涉了,需要他們下達撤過遼水的命令時,他們偏偏又不於涉了,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了
之前聖主和中樞不願意承擔軍事失敗的責任,這可以理解,但現在軍事上已經失敗了,而且這個責任也由軍方背了,與聖主和中樞無關了,他們完全可以下令撤軍,這能承擔多大的責任?只是有些丟臉,面子上不好看而已,但僅僅爲了毫無意義的面子,聖主和中樞竟然連撤軍的命令都不願意下,都要逼着軍方自己做出撤軍命令,然後將之歸罪於軍方,從失敗到撤軍的所有責任統統歸於軍方。難道這樣就能規避自己的責任?就能老賬新帳一起算,徹底清算軍方,壓制軍方,控制軍方?
將帥們的心寒透了,連唾罵的心思都沒了。
現在“兩步走”的策略肯定不能執行,今年內遠征軍肯定沒有實力佔領鴨綠水以南,目前軍方要做的事就是撤軍,撤過鴨綠水返回中土,這是最明智最穩妥最正確的事,但誰來承擔這個責任?誰願意捨身赴死,主動跳進聖主和中樞挖的這個“坑”?
於仲文毅然站了起來,指着自己斑斑白髮,以非常平靜的語氣說道,“明日,某率遠征殘部撤過遼水,所有罪責,某一力承當。”
然後於仲文步履堅定地離開了帥帳,再不回頭。
諸將站起,肅然而立,望着老帥昂然背影,無不悲愴。一代傳奇,就這樣殞落了。
於仲文是遠征軍最高統帥,而遠征軍統帥部與遼東大本營並無隸屬關係,兩者都直接聽命於聖主和中樞,所以於仲文有權決定遠征軍撤過遼水。遠征軍如果撤過遼水返回中土,遼東大本營能指揮的軍隊只有幾萬人,連遼東城都打不下來,更不要說執行什麼“兩步走”的策略了,所以也只能隨之撤退。這樣一來,就是軍方不經聖主和中樞同意擅自撤軍,責任完全是軍方的,而決意要帶着遠征軍撤回中土的於仲文理所當然要承擔最大責任。
於仲文已了無生意,不僅是罪責深重,還有對陣亡將士的巨大負疚感。對他而言,一世英名的終結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無顏去見列祖列宗,無顏面對陣亡將士的親屬,無顏苟活於世。反正都是死,罪多罪少又有什麼區別?
當夜,遼東大本營急奏,附送遠征軍前線統帥部奏報。遠征軍已失去戰鬥力,不得不撤回中土境內休整,而大本營也不得不隨之後撤,至此,今年的東征結束,戰爭暫時停止。
八月初八日,於仲文帶着遠征軍西渡遼水,撤回中土。
同日,樊子蓋、段達等人也踏上了返回東都之路。
八月十八日,聖主率行宮抵達北平臨渝宮,詔令東都,馬上從黎陽、洛口等國倉調運糧草武器等戰爭物資,經水陸兩路送達東北邊疆的瀘河鎮、望海頓和懷遠鎮,以確保東征戰場之需要。
詔令水師總管來護兒即刻趕赴東都述職。
八月下,魯西南。
齊王楊喃、韋福嗣、韋保巒接到了東都密信,而密信的內容非常簡單:平壤慘敗,東征失利。
楊喃等人極度震驚。李風雲對東征戰場的推演竟然變成了事實,東征竟然真的失敗了,匪夷所思的結果,不可思議的事實,這一切都是如何發生的?
密信內容簡單,顯然東都也不知道東征失敗的具體經過,目前也僅僅通過私密渠道打聽到了結果,但這個結果對楊喃等人來說,卻是期待已久的好消息。雖然從內心來說,他們也不願意看到東征失敗,看到王國受辱,看到中土利益受損,但事關切身利益,道德良心情操也只能放一邊了。
東征失敗,東都必然爆發政治危機,而政治風暴的大小,與失敗的程度有直接關係。如果東征只是小敗,遠征軍還是取得了一些戰果,實現了部分戰略意圖,只是東征要延續到第二年而已,那麼東都的政治風暴就不會太大,反之,若東征大敗,遠征軍未能取得預期戰果,未能實現戰略意圖,那政治風暴就大了,而政治風暴一旦失控,東征能否繼續就不得而知了。
對於楊喃來說,若政治風暴較小,對他不利,若政治風暴較大,則對他有利,但政治風暴若失控,對他就有危害了,誰敢擔保他不會被失控的政治風暴席捲而去?
然而,東都的消息不是大敗,而是慘敗。何謂慘敗?遠征軍要麼折損過半,失去戰鬥力;要麼全軍覆沒,沒有了。在楊喃等人看來,東征大敗都有可能導致政治風暴失控,那麼慘敗的後果可想而知,政治風暴失控的可能性幾乎超過了九成。
楊喃第一時間想到了李風雲,馬上約見李風雲,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然後聽聽他對東都未來政局的預測。
李風雲成神了。楊喃這麼想,韋福嗣和韋保巒也這麼想,如此奇人異士,非同尋常,或許,這就是齊王的機緣,假如齊王身邊有這樣一個可以預測未來的人,齊王衝頂的機率肯定是大大增加。
三天後,韋福嗣泛舟菏水,與李風雲秘密會面。
聽到東征慘敗的消息,李風雲的情緒十分低沉,坐在船艙內久久不語。他曾期待崔家十二娘子北上遼東戰場後,利用她非凡的能力,把自己這隻扇動翅膀的蝴蝶所產生的效應無限放大,但事實是不可能的,一個人的力量太薄弱,一羣人的力量同樣改變不了歷史,幻想就是幻想,中土的歷史還是隨着東征的慘敗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分裂和戰亂。
韋福嗣耐心等了很久,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現在,雙方可以正式合作,秘密結盟了,但前提是,東都的政治風暴不能失控,否則東征延續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爲此他迫切想知道李風雲對未來局勢有何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