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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清晨,東都留守樊子蓋、觀國公楊恭仁和越王府長史崔賾聯袂趕至澧au)河入洛處的蒯鄉小城,親臨前線指揮伊闕一戰。
上午,武賁郎將周仲陳重兵於柏亭,一改之前的消極防禦,積極做出渡河強攻之態勢,有效牽制住了甘洛城一線的叛軍。
右驍衛將軍李渾在黑夜的掩護下,把帳下全部軍隊集結於顯仁宮東南方向,於天亮之後開始傾盡全力向伊闕口方向攻擊前進。
與此同時,打着武賁郎將費曜旗號的河南令達奚善意,也率軍於天亮後出現在伊水河畔,兵鋒直指鹿蹄山,而打着河南令達奚善意旗號的費曜部,則於天亮後沿着洛水一線迅速向甘洛城推進。
李風雲迅速做出反應,急告各軍統帥,官軍意圖很明確,試圖切斷甘洛城和伊闕口之間的聯繫,然後再以重兵包圍甘洛城,一旦甘洛城失守,甘洛城一線的聯盟軍隊全軍覆沒,伊闕口也就無力堅守了。李風雲命令,馬上放棄甘洛城,乘着官軍還沒有合圍之前,火速撤回伊水,於鹿蹄山和伊闕口一線設陣阻擊,不惜一切代價堅守伊闕。
聯盟軍隊全線後撤,戰局立即發生變化,而這種變化顯然不利於衝在最前面的李渾。其他友軍都還沒有進入戰場,都還沒有與對手接觸,李渾如果繼續衝下去,必然與對手展開激戰,甚至有被對手包圍的危險,而他被包圍之後,友軍是坐山觀虎鬥還是積極支援?顯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李渾命令停止攻擊,立即拉開與叛軍的距離,確保自身之安全,同時急報位於蒯鄉的前線指揮部,建議他們敦促其他各部加快推進速度,現在各軍不是齊頭並進,而是他一個人孤軍深入了。
蒯鄉接到李渾的報訊後,才知道戰局已經發生了變化,叛軍全線後撤了,分割圍殲之策尚未實施就失敗了,這足以說明一件事,機密泄露了,否則叛軍不可能在李渾剛剛展開反擊,在周仲陳兵柏亭剛剛擺出渡河之勢,在裴弘策、費曜和達奚善意尚未進入伊闕戰場之際就“逃之夭夭”,不過現在不是追究機密泄露的時候,而是要針對戰局的變化馬上拿出新對策。
楊恭仁很鬱悶,站在地圖前嘆了口氣,“叛軍正在退守伊闕口,幾萬叛賊一旦據險而守,短期內我們很難奪回伊闕口。”
“現在時間對我們來說太寶貴了。”崔賾看了一眼神情沉重的樊子蓋,低聲說道,“若黎陽兵變,反賊直殺東都,而西京那邊又虎視眈眈,再加上伊闕口的賊帥韓相國,我們就不是腹背受敵,而是三面受困了。”
樊子蓋面無表情,心裡充滿了無奈、無力和無助的頹喪情緒。
一直以來他都以爲派系之間的明爭暗鬥源自政見不同,雖然爭的都是權力和財富,但不會去動搖根本,去損害中土、王國和統一大業的根本利益,畢竟只有把“蛋糕”做大了,大家才能獲得更多,然而這一次他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錯了,或許是改革已經觸及到了大多數貴族的切身利益,他們從“蛋糕”中獲得的份額越來越少,或許是連續發動的對外戰爭極大地損耗了國力,“蛋糕”日漸縮小,已經嚴重危及到了既得利益集團的根本利益,於是他們“窮兇極惡”了,毫不猶豫地突破“底線”,用盡一切手段去攫取私利,爲此不惜摧毀統一大業,不惜顛覆國祚。
放眼看去,眼前都是自私自利的瘋狂之徒,有些甚至都已失去理智,比如黎陽的楊玄感和李子雄,他們就失去了理智,而楊恭仁、楊浩等人爲了一己之私利,欺上瞞下,到如今都不願透露他們所掌握的機密,而崔賾、元文都、鄭元壽、李渾等人更是陰險狡詐,一個個都是幕後推手,東都危機正是在他們的蓄意推動下迅速擴大並失控,至於西京那邊就更不要提了,蓄謀已久,不但要摧毀取代他們京師地位的東都,還要摧毀改革,甚至還要摧毀聖主和國祚,他們的想法實際上很簡單,當初我幫你建國,是要建一個對我有利的國,現在這個國對我不利了,我當然要摧毀它,然後重建一個。
事態已不可控,樊子蓋已十萬火急奏報聖主,但遠水救不了近火,聖主回來需要時間,而在這段時間裡樊子蓋必須守住東都,必須把危機控制在一定範圍內,否則後果難以想像,統一大業轟然崩潰都有可能。
然而,樊子蓋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周圍的“敵人”遠遠多於“朋友”和“兄弟”,昨天才擬定的剿敵計策,一夜過後就不能用了,可見內部“敵人”之多,這仗已沒辦法打了,更重要的是,這樣下去如何堅守東都?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伊闕這一戰如果還沒開始就結束,對東都權威的打擊太大,對樊子蓋本人來說就是公開的“打臉”了,畢竟他這個東都留守可是貨真價實的東都最高軍政長官,至於實際掌控的權力有多大,那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在表面上,現在就連衛府都“俯首聽命”,右驍衛將軍李渾、武賁郎將費曜和周仲都聽他的指揮,所以這一仗如果虎頭蛇尾,樊子蓋必定成爲東都笑柄,權威一瀉千里,說話再也沒人聽了。
樊子蓋懊悔不迭。韋雲起這一招太毒了,而元文都的“順水推舟”愈發陰狠,怪不得當時楊恭仁和崔賾都閉緊了嘴巴,始終一言不發,原來他們都知道這一招不僅會消耗東都的軍隊,還可以置樊子蓋於死地,迫使他不得不“拱手稱臣”,不得不把權力交出來,老老實實的做一個“配角”。輔臣當然要有輔臣的覺悟,怎麼能主弱臣強,主臣顛倒?可惜樊子蓋“覺悟”得太遲,現在進退兩難了。
“觀公可有對策?”樊子蓋也很果斷,該變通的時候要變通,寧折不彎也要看什麼時候,此刻與一大幫大佬正面衝突於事無補,倒不如退一步,靜觀其變,伺機而動,或許便能一擊得手,於是主動放低姿態,再一次向楊恭仁做出妥協之勢。
這一次楊恭仁沒有推諉搪塞了,手指地圖說道,“有兩個對策。其一,各路大軍火速推進,李將軍猛攻伊闕口,周郎將猛攻鹿蹄山,以牽制伊水北岸叛軍之主力,而費郎將則乘機率軍渡過伊水,偷襲前亭。前亭是叛軍後撤豫州的唯一退路,前亭若失,叛軍被困伊闕,一旦糧盡必全軍覆沒,所以賊帥韓相國看到前亭告急,必定棄守伊闕,全線後撤,但反過來,若賊帥韓相國以重兵駐守前亭,費郎將攻擊受阻,戰局就此陷入僵持,則於我不利。其二,以李將軍攻伊闕口,周郎將攻鹿蹄山,把叛軍壓制於伊水一線,以河南令達奚善意守洛水以北,以費郎將增援偃師,以裴贊務支援洛口倉,加強京師東線防禦,若黎陽叛亂消息不實,則集中兵力剿殺伊闕叛賊,反之,則可兼顧京師東、南兩線防禦,給東都贏得應對危機的充足時間。”
樊子蓋仔細權衡利弊後,選擇了兼顧東、南兩線防禦之策。他確信黎陽叛亂了,楊玄感正向東都殺來,所以伊闕這一戰只能速戰速決,若不能速戰速決,東都必定陷入兩線甚至是三線作戰之窘境,兵力根本不夠,因此選擇兼顧東、南兩線防禦是唯一的辦法,這樣最起碼不至於讓楊玄感從京師東線長驅直入,最起碼可以給東都贏得更多的加固城防的時間。另外裴弘策陽奉陰違,接到命令後不但沒有南下伊闕,反而東進偃師了,擺明了要與他樊子蓋對着幹,爲緩和矛盾,“將計就計”把他趕至洛口倉也是一件好事。
當然了,這實際上還是楊恭仁在鄭元壽離京當天對東都防禦所做調整的“改進版”,樊子蓋選擇了妥協接受,而楊恭仁也給了樊子蓋面子,不至於讓他因爲伊闕一戰的失利而顏面無存。
樊子蓋的選擇在楊恭仁和崔賾的預料當中。
這位寒門出身靠政績一步步走到權力頂層的大佬,爲官爲人都很剛直,如果不是聖主的提攜,他的仕途也就止步於封疆大吏了,而事實證明他的這種性格和爲政風格雖然有助於聖主以強硬手段推行激進改革政策,但在危機時刻的極其複雜的政治博弈中,不夠變通的缺陷就不好了,甚至會加重危機。這一次樊子蓋如果痛痛快快地以手上的權力來換取幾大勢力之間的合作,就不會激化與裴弘策之間的矛盾,更不會給韋雲起“落井下石”的機會。從當前形勢來分析,東都最終還是要固守待援,既然固守,防守兵力當然越多越好,而若想防守兵力多,實際控制軍隊的幾大勢力就必須齊心協力,不能互相拆臺互相算計,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給予他們足夠的利益,給予利益的前提是分享權力,結果樊子蓋拒不妥協,於是危機必然嚴重。
危機嚴重了,樊子蓋再妥協就遲了,很多事情都不可收拾了,但他不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歸罪於對手,把怨恨記在別人頭上。
“既然叛軍已主動撤回伊闕,而我們在伊闕戰場上的目標也調整爲壓制叛軍於伊水一線,那我們是否可以把更多主力調至京師東線?”樊子蓋主動提出了一個建議。
楊恭仁和崔賾四目相顧,眼裡都不由自主地掠過一絲陰戾,這個人不可救藥了,聖主信任他的忠誠沒有錯,但委以留守東都之重任實在是大錯特錯。
“伊闕戰場由公(李渾)全權負責。”樊子蓋繼續說道,“河南令達奚善意增援黑石關,周郎將率軍駐防柏谷塢,隔洛水與偃師費郎將互爲支援,如此可確保偃師防線之堅固。”
這個建議聽上去不錯,本來五路大軍攻打伊闕,現在把其中四路大軍都調到了京師東線,東線防禦確實得到了極大的加強,但南線防禦呢?就靠李渾一個人?李渾帳下有上萬精銳,實力的確不俗,但問題是,你把矛頭對準了李渾,李渾怎麼想?你這不是擺明了要把齊王楊喃和楊玄感拉到一起嗎?你蓄意陷害齊王,就是陷害李渾,李渾焉能善罷甘休?退一步說,就算李渾忍氣吞聲,不惜代價把賊帥韓相國壓制在伊闕,雙方打得兩敗俱傷,你的如意算盤得逞了,但李渾傷痕累累了,我們拿什麼堅守東都?東都方圓幾十裡,有南北兩個外郭,有皇城和宮城,獨孤盛和費曜的軍隊加在一起最多守住皇城和宮城,外郭怎麼辦?難道就靠裴弘策和達奚善意的京畿地方軍?難道你不知道這些地方軍都是由京畿地區的鄉團宗團組成,而這些鄉團宗團大部分都是弘農楊氏的附庸,一旦他們臨陣倒戈,豈不把東都拱手相送?
楊恭仁閉緊了嘴巴,他已無話可說。說什麼?樊子蓋的目的很簡單,緊緊抓住周仲不放,無論如何都要控制一支軍隊,有了軍隊他就能保住自己的話語權,名義上他妥協了,實際上他根本就不想妥協,他一定要牢牢掌控東都。
崔賾手撫長鬚,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一聲低嘆。
午時,周仲率部渡過洛水,急速向鹿蹄山推進,很快便與李渾部形成了齊頭並進之勢。
同一時間,打着河南令達奚善意旗號的費曜也調轉方向,向鹿蹄山急速推進。
初六日黃昏,李渾部在距離伊闕口五里外安營紮寨。周仲部在鹿蹄山西北方向五里處紮營。費曜和達奚善意會合於伊水,在鹿蹄山東北方向紮營。
伊闕戰場上,官軍對叛軍形成了三面包圍之勢。
樊子蓋、楊恭仁和崔賾準備離開蒯鄉回城,新的命令將在子夜前下達,明天伊闕戰場就只有右驍衛將軍李渾一個人戰鬥了。
就在這時,越王急令,河內、滎陽均有急奏,速回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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