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顧覺率軍包圍滎陽城,督軍猛攻。郇王楊慶據城堅守。
黃昏,戰鬥停止,顧覺回營,有僚屬稟報,下午有個自稱來自滎澤的鄭氏子弟在營外求見。滎陽鄭氏的本堂就在緊靠通濟渠與大河交匯處的滎澤城裡,不出意外的話此人應該是鄭氏重要人物,於是顧覺馬上相請,結果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前內史舍人、當陽公韋福嗣。
韋福嗣出身豪門,位列中樞,高高在上,諸如像顧覺這等衛府中高級軍官與其地位懸殊,又分屬不同政治集團,正常情況下沒有任何交集,但顧覺是老越國公楊素的帳下大將,逢年過節要出入老越國公的府邸,於是曾在一個偶然機會見過韋福嗣,再加上前年韋福嗣又因齊王“失德”一案而罷黜震動高層,所以顧覺對其印象頗爲深刻,一眼就認出來了。
顧覺非常吃驚,不知道罷黜在家的韋福嗣爲何突然出現在滎陽城下,難道是去姻親之家的滎陽鄭氏做客,恰好從此路過,於是主動充當郇王的說客?
顧覺請韋福嗣上座,自己陪坐一側,恭敬寒暄後,遂小心翼翼地打探韋福嗣的來意。
韋福嗣直言相告,某從齊王那裡來,要去東都拜會小越國公。
顧覺一聽就明白了,韋福嗣是齊王秘使,至於目的是什麼,就不是他能打探的範圍了,於是馬上叫人備上酒菜盛情招待,同時安排軍帳讓其休息。
韋福嗣當即搖手,事情緊急,不容耽擱,吃過飯就走,請顧覺給他備一匹馬,再派一隊衛士護送即可。顧覺一口答應。
“現在誰是虎牢守將?”韋福嗣問道。
“新義公(韓世諤)。”
韋福嗣點點頭,又問,“東都戰局如何?能否告之一二?”
顧覺簡要介紹了一下,說楊玄感已經包圍了東都,至於一些軍事上的佈署,顧覺隻字未露。楊玄感和齊王、韋福嗣都是政治上的對手,現在更是針尖對麥芒的敵對關係,不該說的當然不能說。
“可有西京方面的消息?”韋福嗣又問。
顧覺連連搖頭,實際上他對西京方面的動靜的確一無所知,他不屬於楊玄感的核心圈子,所知機密有限。
“黎陽方面呢?”韋福嗣追問,“可有衛府軍殺到黎陽?”
顧覺繼續搖頭。他和韓世諤打滎陽的目的就是要阻御各路衛府軍從虎牢方向救援東都,所以當然要密切關注黎陽,但截止到目前爲止,從黎陽傳來的消息都還不錯,尚未看到救援衛府軍的身影。
“明公,齊王東郡剿賊進展如何?”顧覺不甘被動,主動向韋福嗣打聽齊王動向,畢竟齊王的一舉一動不但與東都關係密切,與滎陽戰場的關係也同樣密切。
“齊王應該到了白馬。”韋福嗣撫須笑道,“不出意外的話,齊王的選鋒軍馬上就要渡河攻擊黎陽了。”
顧覺臉色微變,暗自揣測韋福嗣這句話的可信度有多少。
“明公可有行宮方面的消息?”顧覺看到韋福嗣面帶笑容,似乎心情不錯,於是毅然又問了一句。
此言一出,韋福嗣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眼裡掠過一絲深重憂色。他何嘗不想知道行宮的消息,但問題是,齊王是聖主和中樞高度戒備的對象,雙方即便保持着聯繫,其中傳遞的訊息也非常有限,尤其從行宮方面傳來的機密消息就更少了。
六月十八,夜,小雨檬檬,遼東城漆黑一片,而城外中土大軍十餘里連營內則燈火通明,如璀璨銀河,蔚爲壯觀
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風塵僕僕、行色匆匆地走進了聖主所在的遼東大本營。
聖主單獨召見。宇文述代表遠征選鋒軍主帥楊義臣和諸軍統帥,奏請聖主,建議於本月底強渡遼水開始遠征平壤之戰。雖然遼東雨季有可能延續到七月中甚至七月下,河水暴漲導致糧草運輸十分困難,但因爲遼東城久攻不下耽誤了太多時間,現在已經沒有選擇,必須強渡遼水,否則攻打平壤的時間就不夠了,而且這次大軍吸取了去年慘敗的教訓丨備足了糧草,做好了克服所有困難的準備,有決心更有信心拿下平壤,摧毀高句麗,贏得東征的最後勝利。
聖主很疲憊,很憔悴,情緒也很低沉,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宇文述說完後,等了一會兒,看到聖主毫無反應,眼神恍惚,不禁暗自吃驚,意識到可能出事了。難道又有某位中樞重臣和衛府統帥死在了遼東戰場上?自去年第一次東征開始,這種不詳之事就接二連三的發生,對軍心士氣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宇文述正在胡亂猜測,就看到聖主擡手指了指案几上的幾卷文書,示意他看一看。
宇文述隨手打開一卷,僅僅看了幾行字便神色驟變,如遭重創,一臉絕望,整個人的精氣神霎時就沒了,再也看不下去了,無力坐倒,欲哭無淚。
東征完了,而兩次東征失利所帶來的政治、軍事以及國防外交上的一系列不利影響是難以想像的,無法承受的,不但聖主、中樞和改革派將因此遭受致命打擊,國祚乃至整個中土的利益都將因此遭受慘重損失,甚至還會危及到中土剛剛建立不久尚處在脆弱階段的統一大業。
成也楊氏,敗也楊氏。當年聖主在皇統大戰中最後勝出,與老越國公楊素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爾今在決定國祚命運的關鍵時刻,小越國公楊玄感卻在聖主的背後毫不留情地捅了一刀,一刀致命。
宇文述迅速調整了情緒,事已至此,絕望沮喪憤怒咒罵都解決不了問題,唯有積極面對,才能挽狂瀾於即倒。
實際上這在中樞的預料當中,也有應急之策。早在中樞做出二次東征決策的同時,就已經把所有可能導致二次東征失敗的因素統統考慮到了,其中就包括國內激進保守派發動軍事政變,或者宗室親王發動皇統大戰,爲此中樞擬製了多套應急方案,並提前進行了一些針對性佈署。但是,應急之策畢竟是紙上談兵的東西,能否最終解決問題,能否達到力挽狂瀾的目的,能否最大程度的逆轉危局,還要依賴於執行者的能力。執行者不但要掌控大局,把握形勢,抓住機會,還要審時度勢,臨機應變,殺伐果斷,尤其關鍵時刻更不能犯錯,一步錯則步步錯,後果不堪設想。
聖主單獨召見宇文述,便已表明他和中樞決心把力挽狂瀾之重任託付於宇文述。
宇文述把幾卷文書仔細看完。最早一份文捲來自於東都五月底的奏報,樑郡賊帥韓相國禍亂宋豫兩地之後,突然北上攻陷伊闕口,突破了京畿防線,東都危機隨之擴大化,這時越王楊侗果斷請出了觀國公楊恭仁。從伊闕口失陷和楊恭仁復出這兩件事上可以看出,東都危機非常嚴重,東都內部矛盾非常激烈,東都有人正在積極配合楊玄感發動軍事政變,而隨着東都危機的加劇西京方面給予東都的壓力也越來越大,越王楊侗和支持他的崔氏、元氏眼看局面迅速失控,不得不求助於宗室,而宗室大臣楊恭仁此刻的復出雖然可以幫助越王楊侗牢牢掌控一部分軍政大權,但越王楊侗畢竟年幼,實際掌權的是楊恭仁,這便給東都政局埋下了新的隱患,甚至會催發皇統大戰。
接下來的幾分文卷還是來自東都,東都留守樊子蓋顯然受到了楊恭仁的壓制,報喜不報憂,而楊恭仁也牢牢抓住了軍權,對東都防禦進行了調整,其主要目的是阻止齊王楊喃和代王楊侑進京,爲了防止親王們進京奪取皇統,他不惜縱容賊帥韓相國禍亂京畿,由此不難看出楊恭仁和很多權貴們實際上已經知道東都即將爆發兵變,甚至他們可能都知道叛亂者就是禮部尚書楊玄感。
樊子蓋六月初五奏報,據河內郡主薄唐煒和其他各方消息,證實楊玄感、李子雄、王仲伯、趙懷義、胡師耽等人於六月初二在黎陽舉兵叛亂,誅殺治書侍御史游元以祭旗,然後迅速南下攻打東都。
接着是河北討捕大使崔弘升於六月初六的奏報,崔弘升承諾以最快速度攻打黎陽。
最後一份文捲來自於涿郡留守段達六月初九的奏報,他已派遣副留守、武賁郎將陳棱率一萬精兵南下平叛。
這其中還夾雜着一份來自於齊王六月初一的奏報,白髮賊棄守蒙山逃離齊魯後迅速流竄到中原,再一次禍亂通濟渠,嚴重危及到了二次東征的安全,齊王決定尾隨追殺,遂兵分兩路,一路由彭城留守、左驍衛將軍董純統率,沿菏、濟一線直殺通濟渠,一路由武賁郎將李善衡統率,出齊郡,沿濟水火速西進,力爭在最短時間內圍剿白髮賊。
宇文述的心情很沉重,他知道聖主把齊王這份奏報放在這堆文卷中的目的,聖主擔心齊王和楊玄感聯手發動了軍事政變,如此一來這場軍事政變必然會發展成爲皇統大戰,齊王一旦得到了包括關隴本土貴族集團在內的所有保守力量的支持,據東都而稱帝,則內戰轟然爆發,中土陷入內憂外患之中,如果北虜乘機入侵,則腹背受敵,國祚有敗亡之危,統一大業有分崩離析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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