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感豁然頓悟,他終於知道自己爲何患得患失不能堅定決心了,因爲他始終不信任李風雲,始終懷疑李風雲居心叵測,現在李風雲以他難以置信的速度成功包圍澠池合圍了西京大軍,給了他一個明確訊息:關鍵時刻我信守承諾,給了你絕對信任,如果你辜負了我的信任,沒有與我一樣全力以赴,則決戰失敗,而責任都是你的,因爲你自始至終就沒有給我信任,我需要信任,這是合作的基礎。
楊玄感再不遲疑,傾力攻擊。目前形勢對他非常有利,衛文升和西京大軍會像潮水一般衝向澠池,雖然李風雲可以抵擋住,但如果損失超過了其承受範圍,且損失過大的原因是因爲楊玄感背信棄義,沒有全力以赴傾力攻擊造成的,那麼李風雲必然後撤,任由西京大軍突圍而走,如此功虧一簣,楊玄感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後悔都來不及。
西京軍隊陷入包圍的消息如風一般傳遍戰場,兵變同盟軍的士氣驟然暴漲,將士們就像打了雞血般興奮起來,熱血沸騰,連番激戰所造成的肉體上的疲勞奇蹟般的一掃而空,人人振奮,殺聲如雷,追擊速度越來越快,如驚天狂瀾,一路咆哮着向小新安城席捲而去。
西京將士且戰且退,但隨着撤退步伐越來越快,隨着對手攻擊氣勢越來越旺,隨着各種猜測傳言滿天飛,將士們的心理迅速發生了變化,先是憤懣不平,我又不是打不過叛賊,爲何要退?接着忐忑不安,因爲沒有權威人物出面闢謠,之前的憤懣隨即變成了懷疑,而懷疑迅速蛻變爲恐慌,恐慌導致畏懼,如此下去士氣必然崩潰,後果不堪設想。
好在千秋亭距離小新安城很近,不足二十里,將士們發力狂奔,很快也就到了。此刻小新安城就像一塊磐石,任由潮水一般蜂擁而來的西京將士“兇猛”地拍打在它並不偉岸的身軀上,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安全感。城樓上大纛飛揚,旌旗如雲,甲士林立;城外大道兩旁,也站滿了全副武裝的衛士,明亮的鎧裝在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先期撤到小新安城的武賁郎將豆盧賢、斛斯萬壽和武牙郎將長孫無傲以城池爲中心,左倚谷水,右靠險山,已經佈下一道堅實的防禦戰陣。剛剛撤回來的西京將士立刻被眼前一幕所激勵,士氣大振,惶恐的心理也迅速平靜下來,大家都是經歷過生死錘鍊的戰士,都明白不論戰局險惡到何種地步,若想活下去就只有誓死一搏,恐懼和退縮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唯有浴血死戰踩着敵人的屍體才能贏得一線生機。
武賁郎將崔師、武牙郎將郭臻率軍撤至南城外的谷水河谷中,隨後撤回的武賁郎將張峻、武牙郎將樑元禮則率軍佈陣於北城外的丘陵中,最後撤回來的是監門直閣將軍龐玉,他帶着渾身浴血精疲力竭的禁衛軍將士穿城而過,撤到城西暫作休整。
龐玉和他的麾下將士剛剛到了城西大道上,尚未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到城動方向傳來驚天動地的鼓號聲,然後震耳欲聾的殺聲就如陣陣驚雷由遠及近瞬間在耳畔炸開。叛軍追上來了,向小新安城發動了攻擊,攻勢異常兇猛。好在戰場狹窄,兩山夾一水的險峻地形對防守方非常有利,叛軍雖然人多,氣勢足,但無法全部投入戰場,無法對小新安城形成鋪天蓋地的攻擊,這給了西京大軍寶貴的喘息時間。
一匹黑馬馱着傳令兵狂奔出城,如呼嘯利箭,直“飛”禁衛軍而去。衛文升急令,統帥部緊急軍議,請監門直閣將軍龐玉火速趕赴城中。
龐玉正在喝水,接到軍令當即把水囊一扔,上馬就走。他心急火燎,對當前戰局非常擔心。
之前他接到撤退命令的時候正在谷伯壁戰場上與叛軍廝殺,根本就不知道爲何要撤退,雖然他有所猜測,但對來自叛軍的謠言還是將信將疑。他相信楊玄感可能在谷水以南的山林裡埋伏一支軍隊,但這支軍隊絕不可能在西京大軍解澠池之圍的第一個晚上就發動偷襲。昨天除了軍將級軍官外,沒人知道大軍主力當天都離開了澠池,再退一步說,就算這個消息泄露了,但無論是小新安城還是千秋亭,距離澠池都不過數十里,大軍主力可以迅速回援,所以楊玄感的這支伏兵除非是一羣失去理智的瘋子或者是一羣不知死活的亡命之徒,否則斷無可能在昨天夜裡偷襲澠池,那純屬找死,完全不合兵法常識。當然了,如果楊玄感把一半主力用來設伏,倒是有這種可能,如此西京大軍就因大意輕敵而中伏,接下來的突圍一戰就難打了,必定要付出慘重代價。
統帥部設於城中一座富豪府邸中。當龐玉走進大堂的時候,除了正在城西率軍阻御叛軍的武賁郎將豆盧賢外,其餘軍將級軍官都到了,不過大家的神色都很沉重,氣氛緊張得讓人窒息。
“明公,因何撤離?因何形勢突然逆轉?”龐玉毫不客氣地質問衛文升,語氣十分不滿,所有人都聽得出來他強行壓制的憤怒,很顯然禁衛軍在撤退過程中損失不小,龐玉被激怒了。
衛文昇平靜如水,一言不發。
明雅當即把澠池遭叛軍襲擊一事做了說明,“到目前爲止,我們尚不清楚澠池是否已經陷落。”
“這不可能。”龐玉厲聲說道,“澠池就在四十餘里外,轉眼即止。楚公(豆盧賢)先期後撤,早早趕到此地,有足夠時間派出斥候打探澠池軍情,怎麼可能一無所知?難道派出去的斥候都死了?”
明雅看了他一眼,目露悲色,痛心說道,“或許,他們都死了。”
龐玉吃驚了,瞪大眼睛望着明雅,“一個都沒回來?”
明雅搖頭。一個斥候都沒回來,這就不正常了。斥候打探軍情也要量力而行,如果盲目送命,即便打探到軍情也毫無意義,所以澠池戰場如果被叛軍完全封鎖,斥候進不去,必然會放棄回來。現在一個斥候都沒回來,那就說明澠池戰場已經被叛軍嚴密封鎖了,而且叛軍的斥候還有可能大量滲透到小新安城附近,這才導致所有派往澠池方向的斥候都無一例外的“失蹤”了。
龐玉意識到形勢遠比自己想像的更爲惡劣,衛文升改弦易轍突然下令撤退也是迫不得已,“如此說來,從叛軍那邊傳來的謠言是真的?”
明雅遲疑了片刻,緩緩點頭,“即便有誇張的成分,但距離事實也不會太遠。我們的推測是,澠池城外的糧草輜重已被叛軍焚燬,但考慮到我們會迅速回援,要竭盡全力突圍而走,叛軍必然不敢強行攻堅,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澠池城還在我們手中,莘公(鄭元壽)還在堅守,還能幫助我們牽制一部分叛軍。”
“既然如此,某主動請纓,急速殺向澠池,爲大軍打開突圍之路。”龐玉殺伐果斷,當即衝着衛文升躬身請命。
衛文升衝着他搖搖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繼續聽明雅說話。
“楚公(豆盧賢)等不到斥候的消息,遂派出一隊輕騎飛馳澠池,結果在距離澠池大約八里外的大道上,發現道路已被叛軍挖斷,再往前則是密密麻麻的壕溝,每道壕溝之間都設有大量的拒馬和鹿砦,如果這種簡單而有效的防禦長達八里,那麼當我們強行攻擊時,付出的代價之大可想而知。大道兩旁的河谷、山林中也隱約可見飛舞的旌旗,即便這是叛軍的疑兵之計,我們也不敢輕易涉足,一旦叛軍點燃草木,我們插翅難飛。至於八里外的澠池城,則被沖天濃煙所籠罩,登高望去,蹤跡全無。”明雅說到這裡嘆了口氣,“叛軍同樣需要糧草輜重,所以他們不會把所有的糧草輜重都燒了,也就是說,澠池上空的滾滾濃煙,不可能都是叛軍焚燒糧草輜重所致。”
此言一出,大家的臉色更難看了。難道叛軍攻陷了澠池,正在火燒城池?或者城內的鄭元壽不戰而逃,爲防止叛軍佔據澠池,於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城池一把火燒了?但無論是何種情況,澠池均告失陷,這對西京大軍殺出重圍十分不利。
“某的判斷是,叛軍在焚燒城外糧草輜重的同時,還在焚燒城外的樹木山林,以行疑兵之計。”明雅皺眉說道,“此疑兵之計有一石二鳥之效。城內守軍被遮天蔽日的濃煙所包圍,對城外情況一無所知,當然惶恐不安,士氣低迷,只能龜縮不出,而我們同樣被遮天蔽日的濃煙所矇蔽,既不知道澠池現狀,也不知道叛軍虛實,當然也是惶恐不安,士氣也是低迷,將士們在突圍過程中必然畏首畏腳,失去捨命一搏的勇氣,這必將影響到我們的突圍速度,增加我們的突圍時間。但我們的突圍時間太少,滿打滿算只剩一天一夜,如果明天黃昏之前我們尚未殺到澠池城下,打開突圍之路,我們就完了。糧食斷絕對軍心的打擊是致命的,軍心一旦崩潰,我們也就全軍覆沒了。”
衆皆失色,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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