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九,黃昏,澠池戰場。
鄭元壽指揮城內守軍,冒着從煙霧中射來的密集長箭,付出傷亡上百人的代價後,終於在護城河上成功架設了一座簡易浮橋。接着他又命令選鋒衛士把數百輛輜重車推過浮橋,以車爲陣,成功建立了一座橋頭堡。有了浮橋,有了橋頭堡,又有堅固甕城爲後盾,城內守軍進退無憂,便可以向城外的叛軍動牽制性攻擊了。
鄭元壽親臨前線指揮,明確告訴軍官們,憑城內這數千軍隊根本無法撕開叛軍防線,也無法接應西京主力軍隊突破叛軍包圍,若貿然出擊,形成孤軍深入之勢,則有全軍覆沒之危,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擺出一副捨生忘死的架勢,誘使叛軍把更多兵力投到對澠池城的包圍上,給西京主力大軍突圍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目標明確之後,軍官們的怯戰情緒隨即緩解,本以爲統帥們爲了自身利益不顧敵強我弱之事實,要拿他們的生命做無謂犧牲,結果卻是想錯了,虛驚一場,於是士氣也就來了。鄭元壽要求他們,以團爲單位依次出擊,前後相連,互爲聲援,一旦前方阻力較大,叛軍有可能從兩翼展開包抄,遂急後撤,不可衝動,不可延誤,只要軍隊存在,將士們都活着,那就可以持續攻擊,牢牢牽制住一部分叛軍,如此就算完成了任務,至於能否幫到西京主力大軍,那隻能看上蒼的心意,若上蒼眷顧,則一切順利。
城內守軍嚴格遵從鄭元壽的命令,在夜色和濃霧的掩護下,向聯盟軍隊展開了攻擊,而聯盟軍隊依照既定策略,試圖誘敵深入,圍而殲之,但城內守軍就像狡猾的狐狸,仿若看透了對手的心思,每次到了陷阱邊上就果斷後退,不給聯盟軍隊以任何機會。幾個會合之後,鄭元壽的保守攻勢也就暴露在李風雲面前,無所遁形,但李風雲沒辦法誘使鄭元壽這個老烏龜掉進陷阱,只能看着他伸頭縮頭自個玩得不亦樂乎,一籌莫展,而尤其讓李風雲無奈的是,他被鄭元壽牽制住了,現在不但圍城的風雲軍“動彈不得”,就連從東線調來打算圍殺鄭元壽的聯盟第五軍也被“困”住了
東線的戰事一直很激烈,西京主力大軍在突圍路上顯得很堅決、很有耐心,面對一道道壕溝和一座座拒馬陣,還有鋪天蓋地的箭陣,他們就像不知疲倦的“工蟻”,在死亡和血腥中頑強前進,他們翻過一道又一道壕溝,搬掉一座又一座拒馬陣,不論傷亡有多大,都無法阻擋他們攻擊的腳步。
面對這樣一羣無視死亡和痛苦的“猛獸”,聯盟將士也是心寒,如果雙方混戰,貼身肉搏,估計聯盟這邊死傷慘重,好在李風雲根本不允許他們與西京大軍近身廝殺,李風雲的命令很簡單,竭盡全力遲滯對手的突圍度,想方設法殺傷消耗對手,只要堅持到明天晚上,這場決戰就贏了。
午夜時分,甄寶車急報,西京大軍已推進兩裡,但依舊沒有暫停休息的跡象,對方諸鷹揚一直輪番上陣,這場突圍之戰越來越激烈了。甄寶車建議,現在刮的是東南風,如果點燃大道兩旁的樹木,動一次火攻,可以迫使對手退回去,並在短時間內無法展開反撲,如此可給己方贏得更多防禦時間。
李風雲斷然拒絕。火攻是把“雙刃劍”,小範圍火攻雖然可以暫時逼退敵人,但假如敵人抱着玉石俱焚之決心,到處點火以增大火勢,偏偏天不遂人願,風向又突變,大火藉着風勢燒向己方,則防禦大陣必定毀於一旦,白白害了自己。李風雲告訴甄寶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到迫不得已,不要用火攻。
不過依照西京大軍的突圍度,到了明天聯盟軍隊就不能再退了,雙方就要貼身肉搏,聯盟將士就要付出巨大代價,到那時如果風向合適,倒是可以動一次火攻,雖然風險很大,但爲了保存實力,聯盟軍隊不得不行險一搏。
然而楊玄感的不信任給了李風雲保存實力的更好機會。現在楊積善正帶着上萬軍隊在夜色的掩護下橫渡谷水,黎明前就能趕到澠池城下,然後進入澠池東線戰場正面阻截西京大軍,到那時就無需冒險動火攻了,聯盟軍隊只要通力配合楊積善就行了。
六月三十,凌晨,鄭元壽的攻勢迅減緩,疲憊不堪的衛府將士輪番撤回城內休息,而在澠池東線,西京主力大軍的攻勢也緩了下來,剛剛休息了兩個時辰的監門直閣將軍龐玉帶着麾下禁衛軍將士再次殺進了戰場。聯盟副總管夏侯哲指揮聯盟第一軍奮勇阻擊,震耳欲聾的鼓號聲和廝殺聲響徹黑夜。
黎明之前,睡夢中的李風雲被李密喊醒了。楊積善到了,其所率大軍正在進入澠池城下。
李風雲當即下令將此消息遍告諸軍,以鼓舞士氣,激勵精疲力竭的將士們奮起餘勇,再戰一天。
楊積善見到李風雲的時候,雖然表現得還算客氣,但高傲擺在臉上,聯盟軍隊在他眼裡不過就是一羣烏合之衆,根本阻御不了西京大軍。對此李風雲毫不在意,楊玄感的不信任讓他很失望,但從聯盟立場來說,這是好事,可以最大程度的保存實力,說起來李風雲還佔了大便宜。楊積善就是這麼想的,雙方之間的合作,自始至終都是李風雲佔便宜,楊玄感吃虧,這讓楊積善極度不滿,而這種不滿情緒隨着他進入澠池戰場代替聯盟軍隊正面阻御西京大軍後越來越嚴重,以致於他向李風雲提出了指揮權的要求。
李密吃驚了,他萬萬沒想到楊積善竟然囂張跋扈到了此種不可理喻的地步,你是來支援的,不是來搶奪李風雲指揮權的,你還有沒有大局啊?
李風雲也很吃驚,被楊積善那自以爲可以凌駕於一切的傲慢驚呆了。楊積善如此,可想而知楊玄感、楊玄挺兄弟,還有那些兵變同盟成員了,估計他們都是這種不可一世的把世界踩在腳底下的傲慢。怪不得這些人在條件十分不利的情況下都敢於造反,原來還有這種妄自尊大的心理存在,不過想想也正常,這羣高踞權力頂端的食利者如果不是目空一切,如果不是認爲自己神聖不可侵犯,又怎敢改天換地?
李風雲心裡僅存的那點希望突然破滅,他知道自己錯誤解讀了這段記憶中的歷史,楊玄感的失敗固然有各種各樣的複雜原因,但“人”是其中最爲重要的一個因素,楊玄感及其追隨者因爲“高貴”而“高貴”,結果一敗塗地。
在李密憂心忡忡的眼神中,在楊積善咄咄逼人的眼神中,李風雲平靜如水,微微一笑,“越公不願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某也一樣。某給你兩個選擇,其一,你從哪裡來,再回哪裡去;其二,你老老實實去你該去的地方,否則某先砍了你,再砍了衛文升,最後剁下越公的頭顱買一條離開東都的路。”
李密駭然變色。
楊積善勃然大怒,目露森厲殺機,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李風雲。
李風雲目光冰冷,神色冷漠,就像看一個死人,“你可以試試,只要你的手握上刀柄,某就砍了你。”
楊積善的手正要握上刀柄。李密,一個箭步衝上去,死死抱住楊積善的胳膊,低聲哀求道,“大局爲重,請淮安公務必以大局爲重,切莫意氣用事,因小失大。”
楊積善怒瞪雙目,睚眥欲裂。
李密擔心出事,衝着楊積善身後的幾個衛士連使眼色,大家心領神會,連拖帶拽,轉眼就把楊積善拖出了軍帳。
李密再進軍帳的時候,臉色非常難看,他知道楊氏兄弟徹底激怒了李風雲,大好形勢喪失殆盡。
“楊積善還沒有愚蠢到如此地步。”李風雲冷笑道,“楊玄感做過了,他以爲勝券在握,衛文升已是囊中之物,要對某下手,對聯盟下手了。”說到這裡,李風雲連連搖頭,苦笑不迭,“楊玄感到底想於什麼?他還有沒有大局?他當真以爲某的聯盟大軍是一羣烏合之衆,不堪一擊?”
李密無語以對。的確,楊積善還沒有愚蠢到如此地步,這肯定是楊玄感的授意,而楊玄感之所以做出如此危險的“試探”,顯然是對李風雲和聯盟軍隊動了殺機。當然,此刻楊玄感尚不會做出自相殘殺、自我毀滅之舉,他的目的是吞併,是脅迫李風雲帶着聯盟軍隊與其一起西進關中。
李密苦嘆,不得不極力掩飾,“你誤會越公了,此事肯定與越公無關。你不瞭解楊積善其人,如果你對他有所瞭解,知道他狂妄自大剛愎自用,對剛纔的事就不會在意,更不會做出許多荒誕的聯想。”
李風雲笑了,無意糾纏。決戰結束,他就要離開東都,從此與楊玄感再無瓜葛,所以當務之急是贏得決戰,而不是與楊玄感自相殘殺。
“楊積善就交給你了,由你居中協調。”李道,“你瞭解某的防禦之策,迫不得已就動火攻,切切不要因爲楊積善的狂妄自大而丟了防線。”
李密鬆了口氣,一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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