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上午,陰世師指揮驍果向易城奮力殺進,一路勢如破竹,迅逼近易城城下。
驍果士氣大振,突然顛覆的戰局讓將士們驚喜萬分,昨天大軍還深陷叛軍包圍岌岌可危,一夜過後卻變了,變成驍果追着叛軍打,這簡直就是神蹟,將士們當然是歡天喜地,氣勢如虹。
叛軍在易城城下稍作抵抗後,迅撤離,向蒲陰陘和五回城方向後撤,很明顯就是要確保己方退路了。
勝利後的驍果將士歡呼雀躍,歡聲如雷。
城門大開,被困多日的上谷太守率一幫郡府官僚出城相迎,氣氛十分熱烈。
就在此刻,陰世師接到了段達的書信庚子獵國。段達求援,說他在巨馬河一線遭到了叛軍的重兵阻擊,請陰世師南下支援。
陰世師一看就懂了,稍稍好轉一些的情緒隨即再度惡劣。
這是一個局,一個陷阱,自己和段達雖然小心謹慎,但防不勝防,在冀北豪門、幽燕豪門、齊王和白賊等諸多勢力的“默契”配合和聯手算計下,掉進了這個陷阱,落進了這個局,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只能任由宰割了。
白賊攻打高陽是誘餌,目的是把涿郡援軍誘出來;等到涿郡援軍到了上谷境內,白賊又在巨馬河、易水和淶水一帶大肆調動兵力,做出佯攻涿郡之假象,以致於涿郡援軍對戰局做出了錯誤判斷,躊躇不安,裹足不前,甚至做出了兵分兩路進行試探性攻擊的錯誤決策;然後驍果軍陷入叛軍的包圍,白賊則乘機卡住了段達的“咽喉”,捏住了段達的“要害”,迫使段達不得不簽訂城下之盟。
今日戰局生顛覆性改變,不是因爲段達在巨馬河一線攻擊得手,而是因爲段達在白賊的脅迫下做出了妥協和讓步,從此段達的“把柄”就被白賊抓住了,段達陷入被動。這個“被動”雖然十分有限,不會對段達的仕途產生致命威脅,也不會影響到段達藉助白賊的力量實施借刀殺人計,但白賊這把“刀”既然拿捏住了段達的“命門”,擁有了相當大的自主權,那麼必然不被段達所控制。換句話說,未來雙方不是主從依附關係,而是平等合作關係。這就可怕了,段達拿着一把失控的“刀”去殺人,顯然無法掌控幽燕乃至北疆形勢的展,後果難以預料,充滿了無窮變數。【800】
但是,段達沒辦法,他必須拯救陰世師和驍果軍,必須拯救自己的仕途,必須最大程度地維護聖主和中樞的“臉面”,於是在白賊的脅迫下,他只能靈活變通,行權宜之計,即便他不想要這把既能殺人亦能傷己的“雙刃刀”,現在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握住這把“刀”,走一步看一步了。
陰世師很愧疚,段達之所以陷入窘境,正是因爲他在淶水西岸攻擊不力,而段達很仗義,爲了兄弟“兩肋插刀”,義無反顧,這讓陰世師很感動,毅然決定留在涿郡與段達並肩作戰,榮辱與共,生死與共。
陰世師請來樊文、屈突壽和元禮,把段達的求援信拿了出來。
三位折衝郎將面面相覷,臉色都很難看,剛纔那點喜悅不翼而飛。很明顯,他們這趟試探性攻擊的使命“完成”得很好,白賊非常“配合”,不但充分展示了他的強大實力,還“幫助”驍果軍顛覆了戰局,轉敗爲勝,以“擊敗”叛軍解易城之危贏得了一場“艱難”的勝利,而正是因爲驍果軍的勝利贏得很艱難,才能更好的證明叛軍實力的強大。
只是,戰局始終被白賊所控制,高傲而尊貴的驍果被一個土賊玩弄於股掌之間,實在是奇恥大辱,而尤其讓人憋屈的是,如此奇恥大辱,還不能宣之於口,還必須爛在肚子裡,太讓人鬱憤了。
終於,元禮開口了,語調很平靜,表明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此次攻擊,目的是打探叛軍的虛實。”他看了看陰世師,又與樊文和屈突壽交換了一下眼色,這才繼續說道,“通過這兩天的戰鬥,我們對叛軍的實力已經有了直觀認識。我們兩線攻擊,他們兩線應戰,結果我們ˋ阻於易城,而段留守則在巨馬河寸步難進,可見叛軍的實力遠比我們想像的強大。依照聖主詔令,我們必須以最快度南下救援高陽,如果高陽宮因爲我們的救援過遲而失陷,那麼我們即便在上谷剿殺了白賊,也不能功過相抵,所以我們不能在上谷耽擱太多時間,我們必須集中全部力量在最短時間內突破叛軍的阻擊,橫渡巨馬河南下而去。”
元禮的立場很明確,我們的任務不是在上谷圍剿叛賊,而是南下救援高陽,現在驍果做的是錯誤的事,言外之意,就是指責陰世師的決策有錯誤。
陰世師面如寒霜,眼神陰冷,一言不。
“我們的目標當然是南下馳援高陽。”屈突壽看到氣氛不對,急忙打圓場,“從目前戰局來看,白賊的實力的確過了我們的預料,如果我們繼續向西攻擊,攻打蒲陰陘和五回城,必然會遭到叛軍的頑強阻擊,再加上叛軍佔有地形優勢,還有段留守一旦損失過大不得不後撤,那麼巨馬河方向的叛軍就能從我們的後面撲過來,我們腹背受敵,結果可想而知,不但未能重創叛軍,沒有把叛軍趕進大山,沒有打開南下高陽的通道,反而耽誤了救援高陽的時間,這實際上等於中了白賊的緩兵之計仙道龍帝。”
“實際上我們已經中了白賊的緩兵之計。”樊文搖頭嘆道,“現在就算我們立即掉頭南下直殺易水,也必然會在遒城這裡遭到叛軍的阻擊,雖然看上去我們和段留守形成了夾擊之勢,但再看看先期撤到蒲陰陘和五回城方向的叛軍,實則陷入包圍的是我們,我們陷入了叛軍的前後夾擊。”說到這裡屈突壽看了陰世師一眼,直言不諱地說道,“易城這裡就是一個陷阱,我們根本就不應該殺進淶水西岸,因爲我們只要進入淶水西岸,無論是向西攻擊還是向南攻擊,都處在叛軍的包圍中,所以我們應該果斷放棄易城,火撤過淶水,迅趕到巨馬河,乘着淶水西岸的叛軍尚未做出反應之前,會合段留守,集中全部力量突e巨馬河,急南下救援高陽。”
樊文一點都不“含蓄”,公開指責陰世師決策錯誤。昨天他打“頭陣”,與叛軍正面廝殺,遭到數倍於己的叛軍四面圍殺,損失不小,怨氣很大,而尤其讓其怨憤的是,驍果的任務到底是在上谷剿賊,還是去高陽馳援?他是江左人,本來就與出身西北的陰世師不是一個“山頭”的,再加上他父親樊子蓋深得聖主信任,是當朝大權臣之一,他也有公開指責陰世師的“底氣”。
屈突壽衝着樊文連連搖手,示意他“火氣”不要太大,“白賊的確不可小覷,以他目前的實力,完全可以在我們南下高陽後集中力量北上打涿郡,這一點我們不能不防,出於謹慎,我們的確有理由在上谷稍作試探、稍作觀望,以防不測。”
元禮冷笑,出言嘲諷道,“如此說來,即便這是白賊的緩兵之計,我們也是束手無策,只能上當中計了?”
陰世師覺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可以肯定樊文、屈突壽和元禮都沒有從當前戰局中看到那個藏得最深的秘密,只要那個秘密沒有暴露,段達和自己就是安全的,就不會遭到“政敵”的暗算,至於自己決策上的錯誤當然由自己承擔,大不了離開驍果到邊陲做個鎮將,但陰世師覺得事情還沒有那麼悲觀,畢竟段達的“借刀殺人計”是得到聖主默許的,是有利於聖主和主戰派把東征進行到底的。
“撤吧。”陰世師一錘定音,“立即撤過淶水河,趕赴巨馬河。”
驍果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上谷太守、郡府官僚和易城軍民空喜歡一場,只能又關上城門,固守待援。
驍果一走,聯盟大軍就來了,繼續包圍易城,繼續陳兵於淶水西岸,而主力大軍則急渡過易水河,火增援巨馬河。
八月初七,下午,巨馬河北岸,衛府軍大營。
內史舍人封德彝到了,看到段達竟然還在巨馬河踟躕不前,十分驚訝。他已經數次催促段達儘快南下高陽,已經把其中的利害關係說得很清楚了,哪料到段達根本不聽他的,都當耳邊風了。
段達知道封德彝誤會了,急忙把這幾天上谷戰局的變化詳細告之,不過他蓄意隱瞞了陰世師和驍果軍被叛軍包圍一事,至於他昨夜和李子雄密談的經過和約定的內容,卻沒有絲毫隱瞞,都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原因無他,這關係到齊王能否順利北上戍邊。
齊王北上戍邊,不但取決於聖主和中樞的態度,還要取決於白賊能否在燕北立足展,如果沒有白賊這股力量的輔佐,齊王北上戍邊的“前景”十分黯淡,齊王恐怕就沒有北上戍邊的強烈意願了。此次封德彝去高陽,就是代表聖主去打探齊王的“底細”,而白賊正是齊王手中一股關鍵力量,是必須要打探清楚的。
封德彝十分吃驚,他萬萬沒想到李子雄、韓世諤、周仲、楊恭道等衆多權貴都藏身於白賊帳下,萬萬沒想到齊王竟然利用楊玄感兵變來擴充自身實力,這個消息要是傳到聖主和中樞的耳中,將會帶來何等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