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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燈火昏暗的監牢內,一個巡監獄卒手提燈籠,蹣跚而行,孤獨的腳步聲在每一個牢房前都要停頓片刻,然後漸行漸遠,直到傳來“哐當”一聲響,監門關閉。
一扇牢門悄無聲息的打開,翟讓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走出。
他站在門外,左右看了看,然後輕移腳步,像幽靈一般出現在白髮刑徒的牢房前。伸手前推,牢門竟被推開了。翟讓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掩上門。
白髮刑徒正臥地而睡,就在翟讓推門進來的霎那,他突然一躍而起,背靠牆壁,手拎鐵鐐,目光森冷,就像一頭待人而噬的猛獸,殺氣凜冽。
翟讓站在門邊,他知道白髮刑徒被鐐銬困住了,活動距離有限,對自己沒有威脅,是以泰然自若,默默等待。這時候只有等待,唯有耐心等待,讓對發冷靜下來,給對發思考的時間,然後纔有交流的可能。
牢房內一片黑暗,但翟讓和白髮刑徒都適應了,彼此都能看到對方模糊的身影,只是看不清彼此的面貌而已。從模糊身影上便能看出雙方此刻的心理,翟讓從容冷靜,沒有絲毫敵意,而白髮刑徒卻非常緊張,敵意強烈。時間很快流逝,翟讓竭力放鬆身體,向對方傳遞善意。白髮刑徒的敵意漸漸消散,但戒備之心有增無減。 wωω▪ тт kΛn▪ c○
翟讓試探着邁出一步。白髮刑徒再次握緊了手鐐,做出防守架勢,全神戒備。
翟讓心裡一鬆,面露自信微笑,閒庭信步一般連走數步,進入了白髮刑徒的有效攻擊距離,同時也是他可以安全撤回的距離。
翟讓停了下來。
雙方可以看到彼此的相貌了。白髮刑徒默默打量着翟讓,他可以清晰感受到翟讓的善意,但是他絕不會愚蠢到相信一個如幽靈般從黑暗裡突然走出來的陌生人的善意。翟讓卻看不清白髮刑徒的相貌,倒不是因爲白髮刑徒披散的白髮遮掩住了其面孔,而是因爲乾涸的血跡就如護具一般粘貼在了他的臉上,讓其面目醜陋而獰猙,並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腥臭味。翟讓無所謂白髮刑徒長什麼樣,醜也好英俊也好都與他的越獄計策毫無關聯,他在意的是如何取得白髮刑徒的暫時信任,這纔是至關重要的事。
翟讓拱手爲禮,“某是東郡翟讓。”
白髮刑徒的身體在這一瞬間霍然靜止,目露匪夷所思之色,眼神裡的那種震驚異常醒目,讓站在其對面的翟讓竟也產生了一絲困惑,難道他認識某?或者,曾在哪裡聽說過某?
倏忽間,白髮刑徒恢復了正常,眼神再度冰冷,而翟讓則繼續介紹自己,以及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他娓娓道來,不徐不疾,聲音平靜,就像在述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他注意到,白髮刑徒在聆聽自己述說的時候,冰冷的眼神裡偶爾會流露出幾分困惑,甚至有些恍惚,彷彿有短暫的神遊。
“某既然能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這裡,當然也能無聲無息的殺你。”翟讓最後說道,“某取你頭顱,易如反掌,如探囊取物爾。”
牢房內陷入長時間的寂靜,氣氛沉悶的可怕。
翟讓氣息如常,他在耐心等待白髮刑徒做出思考,做出決斷。白髮刑徒的氣息有些亂,甚至還發出幾聲粗重的呼吸聲。
“今日你若救某一命,來日某必救你一命。”
白髮刑徒終於開口說話,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帶有明顯的北方口音,而且身體完全放鬆了,敵意幾乎消散殆盡。
翟讓等的就是這句話。大家都是死囚,都有求生的慾望,都想越獄,這就構建了彼此信任的基礎,有了這個基礎,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翟讓微笑頷首,緩步走到了白髮刑徒的面前。
“你就是宇文述要找的人?”翟讓直言不諱的問道。
“你不是某的救援。”白髮刑徒承認了,他同樣直言不諱的問道,“你爲何要救某?”
“某若想逃走,就沒人能抓住某。”翟讓笑道,“某之所以入獄,不過擔心累及無辜而已。東郡這場風暴因某而起,也要因某而結束,唯有如此,東郡纔會雲消雨散。雲消雨散了,某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如此說來,你救的不是某,而是你自己。”白髮刑徒冷笑道,“你想在合適的時機,用某的頭顱換取你的性命。”
“你說過,今日某若救你一命,來日你必救某一命,這是你的承諾。”翟讓哂笑道,“再說,某需要的不是你的頭顱,某要拯救的也不是自己的性命。某需要的是在一個合適的時機拯救整個翟氏,讓翟氏東山再起。”
白髮刑徒思索了片刻,大概理解了翟讓的意思,說白了自己就是翟讓的“工具”,要配合翟讓接下來的一系列行動,假若自己破壞了翟讓的計策,翟讓會毫不留情地砍了自己的頭顱。
“善!”白髮刑徒冷森森地說道,“既然你敢賭,某又何懼一條性命?”
翟讓撫須而笑,和顏悅色地問道,“敢問義士尊姓大名?”
白髮刑徒目露戒備之色,一言不發,擺明了就是沒有透漏的意思。
“聽說東北那邊皆呼你爲刀兄。”翟讓不動聲色的說道,“這裡是河南,刀兄到了河南,是繼續揚刀兄之名,還是隱姓埋名,暫避一下風頭?”
這意思很明顯,越獄後,你若想成爲追緝的目標,讓官府陰魂不散的跟着你,那就繼續自稱刀兄吧,但假若想暫避風頭,那就換個名字。翟讓越獄後肯定要低調做人,白髮刑徒跟在他後面,當然也要低調,否則讓官府的人一直跟在後面窮追猛打豈不日夜不得安生?
“李鋒,字風雲。”白髮刑徒很隨意的說出了一個名字,“某以字行於世,法司可以喚某爲李風雲。”
李風雲?翟讓啞然失笑,你這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自己以假名混世嗎?不過隨你了,這趟互相利用,爲了求生可以暫時合作,但出獄之後就由不得你了,某總不至於把身家性命押在一個一無所知且異常危險的死囚身上。
翟讓不再說話,衝着李風雲點點頭,轉身離去。
牢門關上。李風雲站在暗黑中,閉着眼睛,一動不動。隱約傳來輕輕移動的腳步聲,接着隔壁的牢門關上。就在翟讓關上自己牢門的瞬間,李風雲的眼睛霍然睜開,露出兩道凌厲目光,彷彿要穿透黑暗,穿透空間和時間,穿透未來世界。
翟讓,我竟然在這個世界與翟讓不期而遇,那麼徐世勣在哪?單雄信是不是就在獄外?瓦崗寨又在何處?難道瓦崗寨竟然就在這黃河之畔?我對這個世界瞭解最多的就是瓦崗寨和它的衆多英雄,所以我別無選擇,唯有跟着翟讓一條道走到黑了,否則我根本沒辦法脫離險境,更沒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運。
上蒼賜給我一個機會,我必須牢牢把握住。感謝上蒼,感謝賜予我新生命的造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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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雄信就在白馬城,徐世勣就站在他身邊。
兩人一身黑衣短打扮,黑巾蒙面,背系橫刀,半蹲在一處屋脊上。單雄信手裡提着一把鐵棓,徐世勣則手端強弩,瞄準了一街之隔的白馬大獄。在他們的身後,黑色瓦面上,趴伏着一模一樣裝扮的十幾個死士。
“糧倉那邊還沒有動靜?”單雄信望着深邃的黑暗深處,小聲說道。
“時間還沒有到。”徐世勣說道,“只待大火一起,使君必然會下令調用城內所有可以調用的軍隊去救火,包括看守白馬大獄的這兩個團的鷹揚衛士。”
“御史會不會阻擾?”
“糧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在皇帝集舉國之力遠征高句麗,而大河南北又適逢大災之際,谷粟高於一切。”徐世勣冷笑道,“假若白馬糧倉毀於大火,使君固然脫不了干係,但阻擾救火的那位監察御史恐怕就要下大獄了。再說,東郡還是使君說了算,那裡輪得到御史指手劃腳?”
“只是使君看到糧倉起火,必然惱怒,會怨恨我們手段太過狠辣……”
“阿兄多慮了。”徐世勣搖手道,“對於使君來說,仕途遠比糧倉重要。”
兩人正說着話,就聽到從北城方向傳來驚天鼓聲,鼓聲急促而猛烈,霎那間便敲碎了黑夜的靜謐。
單雄信和徐世勣吃驚地望向北方,眼裡不約而同的掠過一絲詫異。北城那邊出了什麼事?值守戍卒因何擊鼓報警?
“是不是那夥劫囚賊?”單雄信猜測道。
如此巧合?行動時間竟如此一致?
徐世勣不敢確定,“那邊是水閘,劫囚賊白天進不了城,夜裡倒是有可能從水閘潛行而入。”
“直娘賊……”單雄信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突生變故,必然會影響到我們劫獄。”
“未必……”徐世勣冷靜地說道,“白馬城越亂越好,這樣更有利於劫獄。”
單雄信還待說話,徐世勣卻連連搖手,同時用力吸了幾口氣,神情突然起了變化。
“甚事?”單雄信好奇地問道,同時學着徐世勣的樣子也吸了幾口空氣,接着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有人縱火?”
兩人互相看看,眼裡都露出一絲駭然之色,然後不約而同的回頭望向身後的長街,這一望之下,駭然變色。
長街深處本來被黑暗所籠罩,但此刻卻見一團火光刺破了黑暗,接着火紅色的光芒驟然撕裂了黑暗,迅速照亮了長街盡頭。有人縱火,有人點燃了這條長街,有人要置單雄信等人於死地,有人要藉助沖天大火燒燬白馬大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單雄信和徐世勣如論如何也沒有料到,自己竟然被人算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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