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六章 奇兵突出

十月十九,平地松林,桃水。

一夜飄雪,天亮漸止,積雪皚皚,松林披上亮麗銀裝,美輪美奐,但震耳欲聾的鼓號、獵獵飛舞的旌旗和此起彼伏的人喊馬嘶,打破了雪原的靜謐,沖天殺氣更是瀰漫天地,松林在寒風中顫慄,落雪簌簌,如漫山銀蝶,翩翩起舞。

失畢阿史德跋苦水指揮六千餘步軍爲選鋒,展開渡河攻擊,搶佔東岸灘塗,撕開敵軍防線,爲馬軍渡河衝鋒開闢通道。

“嗚嗚……”大角長鳴,“咻咻……”鳴鏑嘯空,攻擊開始。

六千弓弩手列陣於西岸大堤,在達幹史阿里門的親自指揮下,向東岸灘塗、河堤展開了猛烈射擊。

“轟……”箭矢沖天而起,鋪天蓋地,撕裂空氣的嘯叫聲匯成一股股洶涌聲浪,驚心動魄,“轟,轟,轟……”一輪輪箭矢射向天空,衝向對岸,無數箭矢首尾相連,遮天蔽日,黑壓壓得如滿天烏雲,在白皚皚大地映襯下,耀眼奪目。

東岸,旌旗飛舞,鼓號喧天,灘塗、堤岸上佈滿了拒馬、鹿砦,其間絆馬索如蛛網一般密密麻麻,其下還有深淺不一的壕溝,壕溝裡還埋設着不計其數的尖頭木樁,而在堤岸後方,戰陣森嚴,甲士林立,長槍兵、刀斧手、弓弩手、馬軍騎士,依次而列,殺氣騰騰。

“咻咻咻……”烏雲壓頂,突厥人的箭矢厲嘯而下,霎那間覆蓋了灘塗、堤岸,如傾盆大雨,無窮無盡。

西岸,“咚咚……”鼓動,“嗚嗚……”角鳴,數十面令旗同時飛舞,“烏嗥……”頭頂盾牌手執刀斧的八百突厥壯勇,縱聲高呼,飛身躍出,義無反顧地衝向灘塗,衝向冰封的河面,衝向東岸敵陣。

東岸,聯盟幡旄下,鍾信高踞馬上,望着對岸灘塗上正在奮力狂奔的敵兵,緩緩舉起右手。

西岸,狼頭幡信下,史阿里門端坐馬上,神情專注地看着八百選鋒衝過灘塗,然後迅速舉起右手,用力揮下。霎那間角號齊鳴,令旗飛舞,六千弓弩手停止射擊。晦暗的天空瞬時一亮,黑壓壓的箭雲憑空消散,刺耳的嘯叫聲驟然消失,讓人魂飛魄散窒息難當的厚重殺氣突然舒緩。

八百選鋒衝上了冰封河面,速度不減,氣勢不減,如撲向獵物的兇惡狼羣,愈發瘋狂。

東岸,鍾信高舉的右手就像一柄鋒利戰刀,凌空砍下,“弓弩手,射!”

“咚咚……”戰鼓擂動,驚天動地,“轟,轟,轟……”一輪輪厲嘯箭矢沖天而起,越過飛舞令旗,撕裂呼嘯寒風,黑壓壓一片,如蝗蟲般鋪天蓋地,捲起一股暴戾旋風,直撲河面,擋者披靡,無堅不摧。

突厥人的八百壯勇霎那間就被遮天蔽日的箭雨吞沒了,高舉的盾牌就像無助掙扎的浮萍,在波濤中起伏,在狂風暴雨中嚎叫,在覆滅前爆發出最後力量,“烏嗥……烏嗥……”他們在掙扎中死去,在怒吼中前進,踩着袍澤屍體,踏着鮮血淋漓的冰面,前赴後繼,一往無前。

他們衝上了東岸灘塗,衝進了敵人的陣地。

聯盟幡旄下,鍾信憤怒了,縱聲咆哮,“殺!殺!給某殺!”

鼓聲如雷,殺聲震天,五百重裝刀斧手,舉着黑色藤盾,穿着黑色魚鱗兩襠塏,戴着黑色兜鍪,面覆黑虎護臉、銀色護頸,如一羣衝出地獄的洪荒猛獸,越過堤岸,殺進灘塗,血腥屠戮。

史阿里門大吃一驚,目瞪口呆,旋即反應過來,舉手就想下令進行全方位覆蓋射擊,但東岸灘塗上還有數百突厥壯勇正在浴血廝殺,誓死不退,這道命令根本不能下達。

“命令前陣兩千射手,立即進入灘塗,向對岸覆蓋射擊,壓制對方箭陣,幫助第二批攻擊選鋒衝過河面。”

史阿里門下完命令,稍作思考,當即作出決斷,衝着身邊僚屬急切說道,“速報叱吉設,前線軍情有變,敵軍實力超過我們預料,正面攻堅恐怕要付出更大代價。爲減少傷亡,建議改變攻擊之策,左右兩翼增派更多控弦,乘着我們在正面戰場以更猛烈攻擊吸引和牽制敵軍之際,火速渡河,對東岸敵軍實施迂迴包抄,只待合圍之勢將成,敵軍迫不得已,唯有後撤,如此我們便能以最小代價渡過桃水,迅速向鬼方推進。”

那名親信僚屬答應一聲,調轉馬頭,狂奔而去,白雪混雜着黑色泥濘四濺而起。

同一時間,牙旗步軍統帥阿史德跋苦水也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對岸灘塗陣地。

眼前那支全身漆黑重甲、散發着恐怖氣息的隊伍,是中土獨有的重裝步兵,武裝到了牙齒,戰鬥力極其驚人,拿着皮盾穿着皮甲的突厥步兵根本不是對手,只有被動挨打的份,而這支與重裝騎兵同樣威名赫赫的重裝步兵,已經很長很長時間沒有出現在戰場上了,此時它應該在中土的京師,而不應該出現在天寒地凍的塞外森林裡。

重裝步兵是中土獨有的“重武器”,它的戰鬥力僅次於重裝騎兵。重裝騎兵在南北雙方都是最強大“武器”,其標誌就是人馬皆配重甲,此重甲就叫“甲騎具裝”。建設這樣一支隊伍耗費驚人,難度很大,但爲了提高自身武力,勒緊褲腰帶也要上,有總比沒有好。中土有錢,有上等鎧甲,可惜符合要求的戰馬太少,而突厥人有足夠數量的符合要求的戰馬,可惜缺鐵,上等鎧甲少,更缺錢,養不起這樣的豪華隊伍,所以南北雙方重裝騎兵的數量都很少,再說這種“重武器”限制很多,威懾作用大於實戰意義,所以南北雙方各自發揮長處,突厥人戰馬多,重點打造馬軍,而中土人武器裝備好,重兵的種類數量都很多,當然重點打造步軍,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打造重裝步兵。

軍中驍勇善戰的銳士是重裝步兵的主要兵源,他們配備兩襠和明光等重鎧,手執陌刀長槊等重兵,戰力猛增,到了戰場上仿若鋼鐵巨獸,無堅不摧。只是重裝步兵的弊端也很明顯,就像重裝騎兵一樣,正面廝殺無人可擋,諸如奔襲攻堅卻難以勝任,適用範圍非常有限,因此中土重裝步兵的數量也不多,而軍方很多高級將領更是視其爲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出征都不帶,漸漸它也就成了嚇唬人的“擺設”,與重裝騎兵一起“陳列”於京師,做爲中土向四海諸藩炫耀武力的豪華“工具”。

然而,此刻,在平地松林的桃水,在中土叛軍與突厥人血腥廝殺的戰場上,戰鬥剛剛開始,中土的鋼鐵巨獸“重裝步兵”就突然出現了,這太不可思議了,眼前這支中土叛軍怎麼可能是由一羣農夫組成的烏合之衆?胡扯八道。

阿史德跋苦水忍不住爆出粗口。中土人太無恥,竟用自己最精銳的軍隊冒充叛軍出塞作戰,四處挖坑,誘人上當,豈有此理,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戰鬥既然打響了,牙旗既然做出了出兵安州穩定東北的決策,叱吉設阿史那咄捺既然決心拿下鬼方斷絕中土人北上弱洛水之路,那這一仗就必須打,不惜代價也要擊敗東岸的阻截敵軍。

這時突厥兩千射手奉史阿里門的命令,正衝向灘塗,打算向東岸大堤後的敵軍箭陣進行覆蓋射擊,但這需要時間,而此刻東岸灘塗陣地上的突厥壯勇,在中土重裝步兵的攻擊下,在鋼鐵猛獸的撕咬下,難以抵擋,人頭飛滾,鮮血四射,斷肢殘臂漫天飛舞,嚎叫聲連成一片,慘不忍睹。

阿史德跋苦水睚眥欲裂,他不能睜睜地看着悍不畏死的部下倒在血泊中而無動於衷,“突擊!選鋒突擊!”

隨着他一聲令下,號旗齊發,早已按捺不住、怒火中燒、殺氣沖天的第二批八百壯勇,如潮水一般衝向冰封河面,聲嘶力竭的吶喊聲霎時響徹林海,“烏嗥,烏嗥……”

與此同時,聯盟幡旄下,鍾信的吼聲也異常高亢,“弓弩手,射!射!肆意射殺!”

轟鳴聲起,箭矢如雨,天空瞬間晦暗,厲嘯聲匯成洶涌聲浪,掀起驚天波瀾,鋪天蓋地而來,仿若撕裂了靈魂,讓人魂飛魄散,肝膽俱裂。

桃水西岸大堤五里外,金狼頭大纛凌空飛舞,獵獵作響。

纛旗下,旌旗如雲,控弦如林,兩萬餘馬軍將士分作左中右三個戰陣,雁行列隊,如三隻巨型雄鷹,正欲展翅翱翔,一飛沖天。

叱吉設阿史那咄捺頂盔摜甲,身披毛氅,端坐在戰馬上,面無表情地望着往來飛馳的傳令兵,仔細聆聽着親信僚屬的稟報,沉默不語,直到達幹史阿里門的建議傳入耳中,他英俊剛毅的面孔才露出一絲驚訝,右手擡起輕撫着漆黑光滑的半尺虯鬚,緊皺眉頭陷入沉思。

稍許,他轉目望向蘇尼阿史那阿斯溫,目露徵詢之色。

這位牙旗的馬軍統帥雖然同樣出身阿史那氏王族,但庶出身份限制了他的仕途,即便戎馬半生,鬢髮已白,戰功無數,也只能屈居於年輕的阿史那咄捺之下,鞍前馬後扈從左右,爲其衝鋒陷陣。

阿斯溫迎着咄捺的目光,微微頷首,慢條斯理地說道,“不論眼前這支重甲精銳是否來自中土京師,但既然出現在戰場上,就足以說明對手堅守桃水的決心,由此不難推斷,中土人應該在安州戰場上遭到了奚族的全力反撲,無暇分身,正是我們攻打鬼方的最好機會。這個機會稍縱即逝,不容錯過,更不能有絲毫耽擱,一旦中土人分兵迎敵,我們就被動了,阻力也就大了,損失也會隨之加大。”

阿史那咄捺沉吟少許,壓制了心中的貪念。對手實力很強,全殲代價較大,而鬼方纔是此戰首要目標,如果因小失大,那就得不償失了。阿史那咄捺隨即做出決斷,“傳令,左右進擊,兩翼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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