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哲微微一笑,衝着衆人揮揮手,示意大家都安靜下來。
“明公已派出一個俘虜飛赴廣豐,明確告訴步利設阿史那咄爾,他已攻陷雲豐帳,屠滅牙旗控弦,要求突厥人投降。”夏侯哲看看衆人,笑道,“如果你們是阿史那咄爾,接到這個噩耗,如何決策?是束手就縛,還是垂死掙扎?”
“當然是垂死掙扎,不惜代價也要殺出重圍。”夏侯哲走到地圖前,擡手指向地圖上的弱洛水,“阿史那咄爾只要越過弱洛水,他就成功突圍了,而當前局勢下,阿史那咄爾突圍到弱洛水的路線只有兩條,一條是突破雲豐帳的阻擊,從西北方向越過弱洛水,返回饒樂城,但這必然陷入前後夾擊之中,難逃覆滅之禍;另一條是沿着少郎河北上,從老郎帳方向越過弱洛水,先逃到弱洛水北岸,然後再西行兩百餘里返回饒樂城,這條路線雖然可以從對手的夾擊中跳出去,殺出重圍,但耗費時間較長,等其返回饒樂城時,牙旗可能已經失陷。”
“然而此刻對阿史那咄爾來說,個人性命重要,麾下軍隊重要,只要性命在,軍隊在,就有捲土重來之可能,反之,如果全軍覆沒了,饒樂城焉能守住?牙旗又焉能保全?”
“明公之所以公開告訴阿史那咄爾,他已攻陷雲豐帳,已屠滅牙旗三千五百餘控弦,已經把阿史那咄爾團團包圍,就是要幫助阿史那咄爾做出決斷,立即突圍北上,從老郎帳方向越過弱洛水。當然,阿史那咄爾也許極度自信,決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直殺雲豐帳,但這並不妨礙我們針對其北上老郎帳之可能做出有效部署。”
“明公將於凌晨後展開行動,其麾下各部由雲豐帳依次向東,逐步延展到老郎帳邊緣地帶。”夏侯哲擡手在地圖上劃了一條線,“依明公要求,阿會部、木昆部和安州軍所屬精騎,也於凌晨後展開行動。”夏侯哲轉頭望向馮鴻、阿會川和處和蘇支,鄭重說道,“你們沿少郎河急速北上,依次展開。”
“天亮後,若阿史那咄爾按兵不動,則四面包圍;若阿史那咄爾直殺雲豐,則各部呼嘯而下,從東、北、西三個方向展開圍攻;若阿史那咄爾突圍北上,直奔老郎帳而去,則各部立即圍追堵截,穿插分割,利用兵力上的優勢,各個擊破,逐一屠滅。”
說到這裡,夏侯哲加重了語氣,“記住,是屠滅,不要一個活口。這是明公的要求,老郎帳千餘控弦,屠滅;雲豐帳三千五百餘控弦,屠滅;阿史那咄爾所率的這數千控弦,同樣是屠滅。”
衆將互相看看,頓時明白了李風雲爲何設計驅趕突厥人北上老郎帳了,就是要利用己方兵力多、戰場縱深大的優勢,在運動中消滅對手,以最小代價殺傷最多敵人,而不是把敵人圍成一圈,把圍殲戰打成消耗戰,那對己方太不利,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蠢事不到迫不得已還是不能幹。
“突厥俘虜,我們不要,要了也沒用;霫族俘虜,我們也不要,殺了他們,正好可以威懾霫族諸部,以鮮血和頭顱迫使他們霫族諸部投降;而遙輦部俘虜同樣不能要。”夏侯哲目光銳利,緊緊盯着阿會川,“你們重返少郎河的前提是滅族遙輦部,是殺光遙輦部的控弦,唯有如此,你們才能在最短時間內安全穩妥地吃下遙輦部的領地、財富和老弱婦孺,所以遙輦部的俘虜必須殺光,但即便如此,在強敵環伺的惡劣環境下,阿會部的生存發展依舊困難,幸運的是,明公幫助你們抓住了一個契機。”
“契丹奈曼氏、庫倫氏和敖漢氏積極主動結盟合作,並且三家還集結了三千餘控弦追隨明公征戰,而他們的目標也是遙輦部,也想瓜分遙輦部這頭肥羊,這種局勢下,阿會部沒有選擇,唯有合作,合則兩利。”
夏侯哲氣勢凌厲,根本不給阿會川說話的機會,“遙輦部這頭肥羊太大,你阿會部一個人吃不下,吃撐了反而害了自己,現在契丹奈曼氏、庫倫氏和敖漢氏參與瓜分,雖然看上去你阿會部吃了虧,但反過來想,你們用損失的這點利益換來了契丹奈曼氏、庫倫氏和敖漢氏的結盟合作,未來一段時間,你們四家可以在弱洛水以南的託紇臣水兩岸和平相處、共同發展了,這豈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夏侯哲舌燦蓮花,說得天花亂墜,頭頭是道,而阿會川心知肚明,有苦難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如今阿會部就是砧板上的魚肉,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任由中土人宰割。
阿會川不敢有異議,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敢質疑李風雲的命令。慕容知禮說話了,“烏丹城呢?明公是不是同樣要求屠滅?”
夏侯哲冷笑,望着似乎對肆無忌憚的血腥屠殺持懷疑態度的慕容知禮,一字一句地說道,“明公要求,屠城,血腥屠城,雞犬不留。”
帳內氣氛驟然冷肅,極度壓抑,彷彿飄浮着一層厚厚血腥,讓人窒息難當。
什麼時候,李風雲變得如此嗜殺,變成了一個失去理智的野蠻屠夫?
阿會正、處和蘇支兩位奚族首領更是駭然色變,股戰而慄,寒意層生。如果之前的李風雲就是如此殘忍殺戮,在安州大開殺戒,把奚族諸部殺得血流成河,直接滅族阿會部,那該有多慘?與之相比,安州和奚族諸部非常幸運,阿會部更是走了大運,
“爲什麼?”慕容知禮無法接受,無法容忍,戰爭的確殘酷,但戰爭不代表勝利者可以肆無忌憚毫無人性地瘋狂屠殺,“明公的理由是什麼?戰場上的確沒有迂腐的仁義,但要有最基本的道義,我們是人,不是洪荒猛獸,殺戮終究要有限度,要有理智,否則根本徵服不了對手,短暫勝利所贏得的只有永遠的仇恨。”
“沒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夏侯哲嗤之以鼻,“古往今來,南北大戰早已成爲歷史的宿命,南北雙方用盡一切手段也未能征服對手,千百年來的殺戮,無數次的勝利,仁義也罷道義也罷,最終獲得的只有仇恨。或許……永遠的仇恨,這就是理由。”
慕容知禮激動了,面紅耳赤,站起來就想反駁,卻被郭明一把拽住了。
“安州是中土的安州,是中土的故地,生活在安州土地上的人,都是中土的人,但弱洛水不是,託紇臣水也不是,這就是區別。”郭明輕言慢語地說道,“如果你擁有絕對實力,不殺就是仁義,反之,你連生存都是奢望,哪來的道義?哪來的仇恨?”
“你想說什麼?你想說你們連生存都是一種奢望?”慕容知禮大怒,指着阿會川和處和蘇支叫道,“那他們呢?他們又算什麼?這難道就是你們屠城的理由?”
郭明笑了,望着情緒失控的慕容知禮,鄭重其事地問道,“那麼,請你告訴某,我們的生存危機是否已經解決?”
慕容知禮張嘴就想說出答案,但話到嘴邊卻生生嚥了回去。
迄今爲止,聯盟根本就沒有解決生存問題,就算北征勝利了,橫掃了弱洛水兩岸,拿下了東北,也依舊沒有解決生存問題,相反,生存危機更嚴重了。正因爲拿下東北,螞蟻吞象,聯盟才更需要中土的支持,全方位的支持,於是聯盟的咽喉就被中土卡得更緊了,另一方面突厥人豈能容忍大汗國利益的損失?始畢可汗和牙帳的當權者們又豈能任由中土人攻佔東北?內憂外患,腹背受敵,兩大強敵前後夾擊,聯盟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岌岌可危。
於是血腥屠殺,突厥控弦、霫族控弦、遙輦部控弦,統統殺,把所有敵人都殺了,把潛在敵人都殺怕了,殺得不敢對抗了,以此來遏制和打擊異族,在最短時間內穩定東北局勢,從而給聯盟集中力量應對中土和突厥兩大強敵的前後夾擊贏得時間和空間。
說到底還是實力問題,實力不夠,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傷害,狼終究是狼,不會因爲你的仁慈就會變成忠誠的狗。
慕容知禮感覺自己太幼稚,太沖動,衆目睽睽之下自己打自己的臉,太尷尬了。
夏侯哲傲然而視。徐十三不屑一顧。馮鴻、阿會川和處和蘇支則心生感激之情。
郭明倒是坦然,伸手拍拍慕容知禮以示安慰和勸誡,然後望向夏侯哲,問道,“何時攻打烏丹?”
這話問得有玄機,夏侯哲心領神會,轉目望向徐十三。
虎賁和風雲是聯盟戰鬥力最強的步軍團,郭明和徐十三聯手,攻陷一座小小的烏丹城,輕而易舉,功勞唾手可得,只是這功勞是否要搶?聯盟北征軍副帥是韓世諤,而韓世諤很低調,但低調並不代表好欺負,惹惱了韓世諤,聯盟內部矛盾愈發激烈,對聯盟未來發展十分不利。
“明公可有何時攻打烏丹的命令?”徐十三問道。
夏侯哲搖搖頭。
“虎賁與風雲聯手圍城,城內敵軍可有插翅而逃之可能?”徐十三又問。
郭明笑了起來,“絕無可能。”
徐十三大手一揮,“那就等副帥來,由副帥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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